418 原形
“過來。”
千秋拍拍手，遞了個眼色給小黛，小黛便放開了小福生。小福生握着兩隻小拳頭，猛地向前衝了一下。千秋蹲在一邊，又道：“過來。”
小福生圓圓的眼睛注視着千秋手中閃亮亮的玩偶，那是千秋隨意畫了讓府中伶俐的丫鬟做的，乃是一個小鴨子的形象，小福生十分喜歡那隻小鴨子，如今卻是被“狠心”的千秋用來訓練小福生學習走路。
小福生的樣子跌跌撞撞的，實在叫人心驚。千秋腳步緩緩向後移，始終保持着與小福生兩步的差距，小福生的手向前伸着，明明就要抓住那隻小鴨子，卻是怎麼也抓不住，面上不禁浮現出懊惱的神色。
千秋抿脣一笑，沒有後退，這一次，小福生牢牢地抓住了下鴨子，咯咯咯笑起來。小黛在終於安下心來，幾次看着小福生差點摔倒，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千秋點了點女兒的鼻子，道：“看來你已經很努力了，好了，今天就到了這裡吧。”
小福生哼唧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聽懂了她的話，被奶孃一把抱起，去了暖閣那邊。遠遠的一身鴨青色瀾袍的樓碧立在一處，眉目含笑地看着千秋和小福生的模樣，心中忽有所感，一陣風吹來，吹落枝頭細碎的雪沫。
千秋回頭，與他的視線交匯在一處，樓碧便躬身行禮，二人往花廳而去。
千秋在主位上坐下，端起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擡眸道：“如何了？”此際問的正是英博與葉臻互斗的結果，依照千秋的算計。想來英博不是葉臻的對手，不過英博也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人，難免會上演一出好戲。再加上有葉祿牽制葉臻，葉臻的日子一定過得非常精彩。
樓碧道：“英博培養了一批人喬裝成運送糧草的人混進了葉臻的隊伍中，企圖暗殺葉臻。然而葉臻早有準備，十三名死士，換來了葉臻的肩膀上一刀。腿上一刀。”
千秋的目光中掠過一絲光彩，冷冷一笑，道：“老虎依舊威猛。”
“那些糧草……本來是讓人縱火燒了也不得便宜了葉臻
。然而卻是被於青海偷樑換柱。只燒了二成。”
“哼，就算是如此，英博也在偷笑吧，多少人想要暗殺葉臻，卻是連讓葉臻皺一下眉頭都困難，英博能做到如此，順帝定是心中快慰。”
樓碧嘴角勾着一絲笑意，英博這一招是先手。千秋還安排了人混進去，經過血的洗禮，已經穩定了。只等着時機一到，便收割性命。
“此際就算是再南方也是冰天雪地。這戰事一時半會兒是打不起來了。”千秋說道，雖然葉祿領着大軍，但是如今渭水冰封，也不過是隔江對望，真要打起來卻是要在開春了。
千秋道：“你今年是幾歲了？”
樓碧眼皮一跳，只見千秋目光幽深，笑眯眯道：“二十有八。”
千秋讓人上棋盤，她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與樓碧下棋了，她的棋藝曾在與樓碧的對弈之下增長不少。樓碧一手攆着棋子，一手拉着寬袖，落在在中盤。千秋一手託着下巴，一手跟着，道：“我當初將你救出來，不過是爲了讓你對付明慧公主。”
“我知道。”
“然而一晃眼五年過去了，你卻是幫我打理生意，越做越好，我也儼然越來越放心你，將生意的事情都交給你。”
“這是小姐信任我，樓碧深感榮幸。”
千秋一頓，皺了皺眉，一面思索着棋局的走向，一面將一顆子落在邊角，道：“我發現我越來越看不透你了。”
樓碧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那張臉傾城絕豔，他知道她一直都不是真正放心他的，千秋向來是一個多疑的人，尤其是對於他。
“有的時候我想，你和趙吉是截然不同的人，可是又的時候我卻想，你與他何其相似。”
樓碧的手一頓，笑容在一剎那凝結。
“小黛曾問我恨不恨趙吉，我想了許久，若說不恨吧，我心中卻是有着恨意的，可若是說恨吧，可這恨意卻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最後我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小姐是恨他的
。”樓碧下結論道。
千秋好笑地問道：“你又是怎麼看出來的，說說看。”
“小姐性子倔強，總想着你付出了多少，應該要收到多少回報纔是，因爲小姐骨子裡也是一個商人，就好比葉惜京與端王對你，你可以享受他們的付出而不愧疚，因爲你覺得得利了最好，卻是不甘心付出了無回，不管這付出是以什麼方式，這便是小姐內心深處的想法。”
千秋心有怒意，直直地看向樓碧，樓碧卻是一副從容的模樣，又落下了一子。
千秋冷哼一聲，將一粒子丟在棋盤上，那棋子一蹦一跳之間卻是出了棋盤，“啪”地在地上摔成兩半。
千秋拂袖，樓碧卻是繼而道：“小姐是惱了我嗎？那你又何必說我與趙吉相似，你今日裡想要逼我現出原形，我爲何不能說你？”
千秋心中轉過複雜的心思，只覺得面前的男人忽然變成了一天毒蛇，目光幽幽地注視着她。沒有錯，她就是想要逼着樓碧現出原形來，因爲她覺得自己越來越無法掌握他的心思，或者說從來沒有掌握過。她是怕在這個時候再次被人揹叛，就像當年趙吉背叛他一樣，她不想再次面臨這樣的境地，因爲她發現自己越來越信任越來越重視這個人了。
樓碧依舊是笑着的，可這笑容卻與剛纔又有一些不同，就像是一個人被逼到了角落，帶着一些憤憤的笑意。很多年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直到遇見了那個女孩，不過八歲，竟是想要叫他去勾引一個公主。他來自於這世上最黑暗的角落，他曾深深地痛恨自己，厭惡自己，對這個世界憎恨莫名，用笑容僞裝自己的時候，卻想着要拉更多人進入地獄。然而在經就別年中，他卻是將這些想法慢慢沖淡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只是做事而已，爲着那個人東奔西走，爲着那個人竭力將事情做好，就已經是很開心的事情了。
是的，有一種成就感，有一種愉悅，即便在極度疲倦的時候，心卻是自由的。她說他與趙吉相似，也許趙吉和他都有不幸過的過去，因爲他們的內心都有對這個世界的憤怒，都有一把怒火在舔舐着他們向上爬，而趙吉選擇了背叛千秋，可他卻沒有。他有無數次機會，他有這個能力，可是他卻從未轉身被對過那個人。
然而如今，他知道那個人卻是想着激怒他，想要叫他現出最本質的東西，那是他自己都害怕面對的東西
。樓碧有些心酸，以前都是看着別人憤怒看着別人痛苦，他早已爲自己已經是一個對一切事情都抱着無所謂的人，可是今日裡卻又一些心酸。
樓碧擡手，一顆顆收起棋子，放入棋盤中，將黑白二子拆開來歸回原位，道：“小姐，一個人無所求，也許是在謀求更大的東西，但是也有可能是，他所求的東西，在你眼中從未曾起眼過。”
千秋心中一驚，她似是沒有聽清楚樓碧的話，再問道：“你說什麼？”
樓碧搖搖頭，笑容中一抹苦澀慢慢漾開，道：“我有的時候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只是回過頭來的時候，發現已經做好了。”
千秋怔愣，腦海中想着樓碧之前那一句“就好比葉惜京與端王對你，你可以享受他們的付出而不愧疚，因爲你覺得得利了最好，卻是不甘心付出了無回”，她真是一個矯情的人。
樓碧說得沒有錯，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別人的付出，但是一旦自己付出了沒有回報，便會滋長出相等的恨意，對於趙吉便是如此，對於葉惜京更是如此。
當初葉惜京如此對她的時候，她無動於衷，等葉惜京轉過身去的時候她便指責他的負心，葉惜京固然負了他，可是她卻也是有錯的。
樓碧今日所語，只在聲討千秋多此一舉，在此之前樓碧其實並無別有用心，卻是因爲千秋生生生出了傷心之感來。千秋有時候能從樓碧掠過的目光中感受到一點點情誼，然而千秋對於樓碧這個人從來都是心存懷疑忌憚的，到了最後便是推翻自己所有的設定。
她問他求的到底是什麼，她從不信他是無所求。
“小姐，若是對我信任，這並不是一件可恥的事情，也不是什麼覺得懊惱和焦急的事情。”樓碧忽然不笑了，不笑的他，面目變得十分冷峻。
“小黛，給我換一杯茶來。”千秋重新落座，小黛原本看着二人好好下棋的，卻突然說起她聽不懂的話來，且逐漸演變成不好的局面，看自家小姐的架勢，似是生出了惱怒之意。小黛一直對樓碧心存忌憚，即便樓碧一直都是笑面迎人，一直都是很好說話的模樣，卻是一直讓她不敢在他面前放肆開去。她與他身份地位相當，可是他對於他卻是畏懼的，這畏懼並不是身份地位的詫異，而是覺得樓碧這個人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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