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密林中,陰沉的墨綠色傾軋在年輕男巫的頭頂,久久不散地,窺伺他的潛伏。
由內心升起的、令人戰慄的寒意,迫使戴着皮帽的腦袋更加低垂,幾乎完全藏進了高高豎起的衣領後。
時間的指針走過六個小時,這是Harry Potter唯一且重複着的動作,爲了不沉迷進死亡的睡眠中。
敵人就在前方,略微高聳的土丘後、斷裂的粗大枝幹下、依靠麻瓜的方法搭建起來的簡陋木棚中。
他們同樣飢寒交迫,同樣提心吊膽,同樣焦急等待。
Harry把自己想成一頭野狼,會對月嗚鳴,也會獵殺生靈。
整個身體就像被野獸蠶食後的屍體,埋入了深及大腿的枯葉層中,與其一同腐化變質,發出泛着苦味的惡臭後,去滋養帶刺的灌木和筆直的喬木,那樣它們便會遮蔽獵食者的身形,爲下一次殺戮送上勝利。
期待中的火光改變了滿目灰暗的色調,仍未到夜晚、真正的冰寒來臨前,他知道他的敵人用火柴燃起了半乾的枯枝。因爲一小縷濃煙和刺鼻的味道輕微地彌散開來,薄紗般讓彼此的視線更加模糊。
『這不是個好現象。』Harry想道,『他越來越適應麻瓜的工具。這會給試圖尋找線索——魔法方面的——的我們帶來新的麻煩。』可無力延緩這種進展的心焦更痛苦,加重了是否能在今夜抓住敵人的憂慮。
微熱的薄餅被掰斷,發出脆響的音節,與靴底踩踏森林地面時發出的那聲——『啪』——出奇得相似。
不熟練的獵物像被車燈嚇壞的野鹿,把圓瞪眼珠中的血絲暴露在職業獵手的利爪之下。糾結雜亂的長髮也掩不住臉頰上的青筋和突出的顴骨。
年輕的傲羅瞬間看到了屬於對方的深灰色瞳孔——渾濁的。
「Petrificus Totalus(統統石化)!」
五道咒語點燃了空氣中因緊張而凝滯的火苗,閃着數條熾烈的軌道,把那不成形的木棚炸得面目全非。
Harry清楚地目睹同僚們的攻擊精準地擊在了敵人的右肩、左胸、左上臂、下腹部和右腳跟上。來自不同方向的衝撞讓他等候一天一夜的獵物隨着木屑、碎葉和斷枝飛上了半空中,扭曲成一個可笑的姿勢,連半個單詞也沒能發出地、死屍一般落回地上,沉重的感覺讓Harry的呼吸停止了數秒。
身着黑斗篷的男巫從斜前方不遠處的樹上躍下,大量塵土的阻隔讓Harry無法捕捉到他的表情,但毒蛇般陰狠的視線確實掃過他所潛伏的地點,喚起了Harry對新鮮空氣的渴求。
Kern Snadeford疾步走至被捕的男人身邊,手中魔杖接連一打的咒語發出,確保其沒有任何再次逃脫的可能。另外兩個同樣烏黑的身影聚攏過來,把專用於羈押罪犯的縛具銬在對方的脖頸、雙臂及雙腳間。
「幹得好!」終於有誰響亮地說道,「可以收隊了。」
Harry這纔敢真正舒張開自己的四肢,從僞裝層下爬出,把狼狽的樣子顯露在至少不會對他抱有殺意的巫師們面前。破碎的鏡片折射了光線,誰也沒能看到那雙碧綠的瞳仁中燃着新生的怒火。
直至他步伐不穩地衝到一個並未靠近的男巫身旁,指着破布一樣歪躺在爛泥裡的女人低吼道:「這是怎麼了?這個麻瓜爲什麼會在這裡!」
保持着燈塔般筆直站姿的高大男巫,Brent Oppen微露詫異,但他沒有開口,而是由跟上來的Snadeford解釋道:「只是解除魔咒後,有些不適應而已。」
「魔咒?」Harry的胸口被刺骨的空氣凍得生疼,「對一個麻瓜使用奪魂咒!你把這叫作『不適應』?」
「容我糾正你的錯誤,Potter。」Snadeford眯起了眼,「爲了抓捕殺害了十二名麻瓜以及——我們的一名英雄——的罪大惡極的逃犯,而『迫不得已』對一個幫助其逃亡月餘的、被愚蠢的愛情攪亂了腦袋的麻瓜使用奪魂咒,這並未與傲羅手冊中的任何一條規定發生衝突。」他冷笑道,「我仍然希望你多多加強自己在知識方面的學習,而不是隻會動動手腳而已。」高傲的下巴俯視比他略低的Harry,鋥亮的靴子踩出咔嚓的脆響。
「那隻被允許使用在罪犯身上,而不是被矇蔽了的麻瓜!」Harry勉強自己穩住腳跟,不衝上前去給對方添一隻黑眼圈。
「我想你搞錯了誰纔對這個麻瓜負責,」Snadeford始終一副輕蔑的姿態,「Wizengamot(威森加摩)的諸位會公正的審判這位『被矇蔽了的』包庇者——不是你,Potter!」
「我期待着,他們會同時給你一套合身的鎖鏈!」Harry惡狠狠地說,在Oppen和揪着罪犯衣領的另一位同事Ben Lear插入他們對戰的視線後,不情願地結束了一週來第三次爭執。
同樣也因爲,傲羅辦公室突發事件應急小組的副組長之一——和親切的Oppen副組長截然相反的——刻板的□□ith Evarts正用他的小眼睛煩躁地盯着他們,嘴脣上下翕動,一副恨不得立刻開除二人的模樣,臉色跟屍體有的一拼。
想必之後的行動報告上,又會出現自己的劣跡吧。Harry無奈地獲悉了這一消息,源於一年來對這些同僚們的深刻了解。
在移形幻影之前,Harry的注意力一直黏在他的前獵物身上,試圖去找到一絲熟悉的痕跡——源於遲鈍的大腦鍥而不捨地提醒着他去查找。
結果是失敗的,如同密林中的微光,隨着時間拉下夕陽的落幕,去到他沒辦法觸及的地方。
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吹起,裹挾着凌亂的枯葉與無法迴避的寒意,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被捕的男巫那張臉從嘴角處裂開來,褶皺乾癟的死皮恐怖地被風剝離了嫩肉,變成了Bellatrix Black的滄桑模樣。
猙獰詭異的、帶着不可一世的張狂與蔑視的笑容。
Harry下意識地把魔杖指向對方的鼻尖,可什麼也來不及阻止。
她的眼眶、鼻孔、嘴和耳孔中涌出大量刺目的鮮血,瞬間使得空氣中瀰漫了腥臭的氣息。就連她的聲音,也染上了血紅的顏色,輕聲地、殘忍地說出最愛用的咒語之一:「Avada Kedavra!」
「Siri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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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rry Potter從綠光的噩夢中醒來,全身僵硬得像Hagrid的煎餅,驚嚇和恐懼讓他開始劇烈地喘息,汗溼的裡衣緊貼在皮膚上——開始變涼,刺激他更加清醒。
然後他意識到身體上下顛簸着,面部遮蓋的某種粗糙的布料——大約是斗篷——颳得他生疼,而且無法擋住縫隙間竄入的寒風。他聽到了風聲和雨聲——代表了極其狂躁的天氣——以及稀疏的人聲。
『被裝入Mundungus(蒙頓格斯)的皮口袋裡了。』他這麼形容自己,『和一些所謂——撿來物,要被賣到Knockturn Alley(翻倒巷)去——經歷一次掛墜盒般的歷險。』
這口袋裡,有剛纔夢中薄餅的氣味——上好的蔓越莓果醬,活下來的男孩的教父的最愛。
這時斗篷被拉動,傳來一陣混雜着苦澀的燒焦糊味,以及濃厚到膩人的血腥氣。
臀部隨之而來了力道很大的擠壓感,被人環抱的事實刺激着Harry朦朧的神經,他不認爲自己足夠嬌小,能夠讓一個男人——理所當然的,一個健壯的男人,他能感覺到結實的胸膛——抱在懷中。即便他無法否認,這很有安全感——同時肌肉並不堅硬到讓他難過。
接觸頸部皮膚的絲質襯衫,柔軟順滑,但讓Harry發癢。不得已,他吃力地挪動左手,抓住了那塊惱人的東西。
於是,包裹着他的黑幕,有了一絲光亮。
屬於夜晚的烏雲背景下,是一張他曾經熟悉、卻又生疏了的面孔,常年留戀在他的夢境中、卻又變得不同了的異常清澈的深灰色雙目。
是復活石戒指握在手中時,出現的那個男人。
從這個角度——及胸處仰望——看去,他非常帥氣,左耳掛着利爪圖案的耳釘——兩個,微溼的天藍色衣領有繁複的銀色紋路。即便下巴長滿了鬍渣、狂風消去了髮型、表情嚴肅到猙獰,也不妨礙Harry把記憶中開朗、樂觀、堅強的教父認出,在第一眼時。
年輕了十餘歲的Sirius Black右手持魔杖,左手緊抱藏在斗篷中的Harry——似乎被釋放了某種咒語的嬰兒袋讓他不那麼容易掉下來——站在頂着雜草腦袋的半巨人身後,不停地揮動手臂,給予遠處的敵人犀利的攻擊。
「跟我一起走!Hagrid!」戰鬥的本方,似乎只有這兩個堅定的Gryffindor,而雨幕中的敵人因魔咒的閃光暴露了行蹤,影影綽綽涌動在這山谷的廢墟間,無一例外的瘋狂模樣,馬上就要形成包圍之勢。
「不!它帶不走我倆!你……」半巨人扭過倆來,血污染紅了他的半張臉,大手不容拒絕地推搡Sirius,強迫他開始奔跑,狼狽地躲過一連串綠光,「帶着這個小毛毛,快逃!」Hagrid的雙眼通紅,不可知是鮮血還是淚水。
隨即他怒吼着向死咒射來的方向奔去,激起這第個『夢』中第三個熟悉的聲線——Bellatrix Black在尖叫:「骯髒的……!Crucio(鑽心剜骨)!」
Harry感覺到教父的腳步猛得停頓下來,靠在一塊石板後喘息,喃喃自語着「Jam……」什麼的,應該是死去的父親的名字。接下來,他把視線移到了懷中碧綠色眼睛的嬰兒臉上,「Harry……」這次的呼喚很清晰。
男巫下定了決心,爲自己和孩子加上幻身咒,朝着半巨人消失的相反處,飛速地前進。
途中擊飛了三個Death Eater,其中有一道綠光——視線沒有阻礙的Harry看得清晰——比任何時候的——傲羅辦公室突發事件小組組員、『救世之星』Harry Potter都要來得嫺熟與狠絕。就連念出『-vra』尾音時習慣性輕震手腕的小動作,都和No.12 Grimmauld Place(格里莫廣場12號)裡、示範惡作劇咒語的場景,一模一樣。
忍耐着心慌的Harry,幾乎脫口而出,半是喜悅半是賭咒地問候Merlin的破爛粉紅雨傘了——爲久違了的思念。
可他們被Bellatrix的淒厲哀嚎緊追不放,差那麼一點距離就被Stupefy(昏昏倒地)命中……Sirius讓人驚歎地輕巧側翻穩坐上突然顯形的黑色摩托車,右手後仰丟下一個Expelliarmus後,直飛沖天。
「叛逆者——!!!」
風聲呼嘯着吞沒了所有的憎惡,後面的吶喊變得遙不可及。Harry只見到過一次身爲黑魔王死忠的瘋女人這般癲狂,那是在Dumbledore的記憶中,被傲羅困在審判臺上的她,絕望地呼喚黑魔王迴歸的場景回放。
『難道我還在夢中?』Harry在被Sirius的胸膛壓在車體上時,模模糊糊地想到,『柔弱的嬰兒時期,我又想睡了。』斗篷被風吹上,他的世界重歸一片黑暗,伴着耳畔的轟響,『希望下一次醒來,是在辦公室裡的躺椅上。當然,若是Sirius能老老實實呆在他的照片裡而沒去串門,那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