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掛高空,雲煙輕遮,赤潞都城的某個荒落的宅子裡,悄無聲息的走進一個人,繞過幾個迴廊來到最裡面的正廳推開門,漫長的嘎吱聲伴隨着月光灑進來,正廳裡站着另一個人,那人只是背對門口,身段高而修長,似是一種毫不在意,卻無形當中讓氣氛染上肅冷,一身武士服透露着冷酷無情的本質。
來者並不走到那人身邊,只是遠遠的站在門口,也不言語,彷彿屋子裡並沒有其他人在,沉默了許久之後,背對着的男子毫無起伏的聲音才響起。
“龍之,你放了他。”不明所以的問話問過去,卻沒有任何疑問的感覺,好像彼此間已有足夠的默契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龍之的目光變了一變卻也沒有多大的起伏,他不知道這人已瞭解多少,所以有所保留的回答,“沒錯。”
“你瞞了我十年,還想繼續瞞下去?”
“他已對你不構成威脅。”
“哼,就憑這點我就有理由可以殺了你。”
“……”
轉瞬那人就已來到龍之的身側,耳鬢相離一拳距離,深黯的眼底不時眯成細縫,手輕輕搭上龍之的肩,“沒有下一次,不準再做背叛我的事情,看清你的立場。”
人緩緩走出正廳只留龍之一人,夜晚蛐蛐的聲音持續着,忽然咔嚓一聲,龍之的肩膀處傳來破裂的聲音,而他也只不過是微皺一下眉頭,沒有任何痛苦的呻吟。
回到滄光殿,院落裡除了負責夜裡巡視的下屬偶爾經過,並沒有人注意到剛剛回來的龍之,就在他推門欲走進藥房的時候,身後清冷的聲音打斷他的動作。
“你去見了那個人?”
“……什麼時候跟着我的?”
“……疼痛已經讓你的警覺能力降低了嗎?”背靠着樹幹,漠塵坐在粗大的老樹上看着地上那停下來的人,他原本只打算過來取點東西,沒想到在中途遇見他,那行走怪異的身形讓他知道龍之的手臂受了傷,目前爲止漠塵知道能傷的他的人裡,除了空啓以外就只有那個神秘的幕後主使,而空啓早已消失許久,那麼就只有那個人能做到。
“呵,想動手的話就快點,不要以爲我一隻手就打不過你。”
漠塵並不否定龍之的說法,就在剛剛他也有想過要不要出手,不過看着那略顯頹然的背影,他放棄了,把劍平放在身上,漠塵的聲音更顯冰冷。
“殺死一個受傷的人我勝之不武,而且……我還需要利用你找到那個人。”
“哼,這就是你一直打輸給我所找的理由嗎?”龍之這個時候轉過身來擡頭看向樹上的漠塵,似有若無的嗤笑掛在嘴邊。
“……”別過頭不去看龍之那嘲諷的目光,漠塵不甚在意的繼續說,“你最好別讓別人殺死了,因爲只有我才能殺了你。”
“呵,哈哈,呵哈哈哈……很好,我喜歡,漠塵,記住你說過的話,也記住你今晚的眼神,我這條命等着你。”
“……”看着龍之又露出當初那瞭然一切的,毫不在乎的笑意,漠塵想說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你被他打傷,是因爲我嗎?他知道我還活着了?”
“十年應該教會你一個道理,殺手不必多問。知道越多對你越沒有好處。”
“哼,十年也應該讓你明白一件事情,我只按照我想的行事。”漠塵站起身跳下老樹,也不看龍之那裡向着自己的房間走着,“你最好在年末大會之前能把傷養好,組織裡可是有很多人都在覬覦你的位子。”
院門後躲着的祿姣安靜的聽完兩個人的對話,轉身離開,一層疑惑平添心頭,使得祿姣對於漠塵的身世更在意起來。
另一邊,都城外的野獵場,冬季並沒有多少動物走動,然而此時獵場裡卻還是有斷斷續續的鑼鼓聲揭示着這裡正進行着一場冬獵。
嗖的一聲,一隻成年駝鹿被箭刺中咽喉,嗚咽一聲倒地。
“射中了。”羿冰揚鞭策馬向着鹿的方向奔去,身後鑼鼓聲爲此慶祝。
祁薰緊握着繮繩緩緩的跟在後面,而她的身邊則是陪着她的洛王爺羿廣。這種情況祁薰雖然仍爲羿冰射到獵物感到高興,臉上卻完全笑不起來。
“怎麼了,不習慣騎馬?”見祁薰小心翼翼的感覺,羿廣側頭問道。
祁薰搖搖頭,“還好。”
“聽說你小時候因爲墜馬失去了記憶?”
“……是。”
見祁薰似乎並不想與他談論這件事情,羿廣也只是淺笑一下,但並沒有轉移話題,“所以對騎馬產生恐懼了?”
“多少有一些,也是因爲很久沒有騎過馬了。”倒不如說從來沒有騎過,事實上祁薰對於騎馬的意義也僅僅存在於小時候醒來後大家對她說的,那之後,爲了防止她再遇到那種事情,家裡就不再讓她騎馬,而在祁薰的心裡也因爲墜馬的事件本能的牴觸着騎馬。
“是麼……把手伸過來。”此時,羿廣和祁薰仍然並肩而行,他擡起手遞向她,祁薰有些不解。
“先遞過來。”並不解釋什麼,羿廣只是叫祁薰伸出手。
猶豫了片刻,見羿廣沒有要收回的意思,祁薰只得一手抓着繮繩,另一隻手放到羿廣的手裡,還沒反應過來對方要做什麼,祁薰只覺手中一個力度就將她拉了過去,身形不穩的倒向羿廣一邊,而對方另一隻手橫到祁薰的腰間又一用力,就將她整個人都拽到自己的馬上。
祁薰此時側坐在羿廣的面前,擡起頭就能與其近距離面對面,一時慌了神,腦海裡閃過漠塵救她時的情景,兩個人騎馬的片段讓祁薰心跳加快,而羿廣自然不知祁薰這種嬌羞嫵媚的姿態並不是源自於他,倒是心滿意足的欣賞着。
“這樣就能減輕你的害怕了。”
“請王爺不要這樣,放祁薰回到我的馬上,這是在獵場。”
“沒錯,這是在獵場,可是沒有人規定在獵場不準兩個人共騎一匹馬,萬一你的馬被野獸嚇到摔傷了你,我這次出行的建議可就划不來了。”
“現在是冬季。”
羿廣並不在意祁薰的拒絕,繼續自說自話,“而且,你不覺得這樣我們彼此更容易交流嗎?”說着,摟着祁薰腰間的手臂就又用力,使得祁薰不得不向他靠近,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打在臉上。而祁薰腦海裡想的卻還是靠在漠塵身上時的感覺。
“啊……”羿冰興高采烈的回來想給祁薰展示一下自己的戰利品,就讓她看到這幅反感的畫面,她本來聽說羿廣邀祁薰參加狩獵就知道沒有好事,於是堅決要求自己也跟着來,只是跟來之後便不自覺活躍起來,沒想到,她的皇叔真的利用她四處跑的空檔打起祁薰的主意來,更加覺得自己跟來是正確的。
“薰兒姐姐。”
“……公主殿下。”祁薰略帶爲難的看向對方,希冀能得到幫助,羿冰也很好的接收到這樣的訊息,握了下手裡的馬鞭騎到羿廣的身邊。
“薰兒姐姐怎麼了?”
“她不習慣騎馬,所以我帶着她。”
“哦?皇叔還真是熱心。”
“公主真是好箭法。”羿廣試圖轉移話題,但是羿冰卻不爲所動。
“我這箭法皇叔早就欣賞過了,也看膩了,不如讓侄女欣賞一下你的吧,畢竟也很多年沒看到了。”
“呵呵,我有些累了,不如等到春獵的時候。”
“那豈不是還要等很久,機不可失,更何況今日狩獵明明就是皇叔提議的,怎麼可以就只是騎騎馬?啊,皇叔如果是怕薰兒姐姐受到影響的話,好說,讓她跟我一起就好了,而且帶着個人也會影響到皇叔的技藝吧?薰兒姐姐,來。”
祁薰本來伸手要過去,可身上羿廣手臂的力道卻又將她拉了回去,只見羿廣笑着回視羿冰,笑容裡卻帶着隱隱的怒意,“不勞煩公主了,我覺得還是我帶着她比較好,遇到危險也好保護着她。”
“皇叔,你難道不知道男女有別嗎?對了,說起來這次狩獵怎麼沒見到王妃嬸嬸?她不是也很喜歡這種活動?還是皇叔你瞞着王妃出來的?”
“哈哈哈,公主真愛說笑,也罷,你們女孩子或許有更多的話聊,我就去獵一隻野豬回來。爲中午添個菜。”
“……呵呵,那侄女還真是期待了。”說着羿冰就將祁薰拉到自己的馬上,事後還對羿廣做個鬼臉。
羿廣放棄與其的對峙,心想日後還有更多機會,不着痕跡的輕哼一聲,仍笑看着她們,拉動繮繩向前面前進。
看着羿廣遠去的隊伍,羿冰這才大大的鬆口氣,“真是好險,羊入虎口的感覺啊。”
“多謝公主。”
“哎呀,這沒什麼,我其實平時就不怎麼喜歡這個皇叔,倒是喜歡遠在邊塞的六皇叔。你以後要小心了,如果真被我二皇叔看上了,他不得到是不會善罷甘休的,還好這次有我在。”
祁薰點點頭,看向雪深的森林,一抹白衣晃進自己的眼中,這熟悉的場景讓祁薰想到最初與這人相遇時的樣子。
“霜公子請留步。”見霜澤轉身欲走,祁薰急急的跳下馬走過去,偶爾陷入不知深淺的白雪,擡頭又看向霜澤剛剛在的地方,人已經不見,失落的嘆口氣,低頭拍拍身上沾染的積雪,一隻手伸到她的眼前。
“……”霜澤起初並沒想讓她發現自己,只是在看到她和羿廣的接觸時忍不住動了身子,又看她如此着急的走向自己,實在不忍離開。
見霜澤並沒有離開,祁薰笑了笑接過他手中的白色手帕,“多謝。”
霜澤快速直起身子避開了她那笑靨的面容,就注意到羿冰打量過來的眼神,卻也毫不避諱的回視對方。
“哦~~”羿冰手指敲着臉頰看着這二人的一舉一動,原來這個人就是霜澤,之前多次聽連颺等人提到,今日一見倒是有種孤獨俠客的感覺,“呵呵,原來葉姐姐喜歡的人是他。”不過他好像對薰兒姐姐……像是發現了什麼,羿冰安靜的在遠處繼續看着。
“霜公子怎麼在此?”
“……有事。”他原本只是爲了避開整日在宅子裡出現在他面前的景銅,沒想到出來時就看到祁薰他們幾個大隊人向着城外走,不自覺便跟了過來。
“是……任務嗎?”那漠塵也在這裡嗎?祁薰很想這麼問,可還是忍住沒有開口。
“……”原來她早就知道我們的身份,不怕嗎?奇怪的女人。卻也如實回答她,“不是。”
“哦,是這樣啊,許久不見,婕羽也有問過霜公子的情況。”
“是麼。”
“對了,上次的事還要謝謝霜公子,漠塵後來說是你找老鴇幫我要的解藥,還沒來的及對你道謝。”
“……那沒什麼……你……”
“什麼?”見霜澤欲言又止,祁薰反問道。
“……可以叫我霜澤。”霜澤低垂下眼簾,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但是話語裡可以感受到一絲溫柔與落寞交織,然而這種複雜的情緒祁薰並未察覺,只是莞爾的笑了笑。
“那,霜公子也可以叫我祁薰,恩……霜澤。”
“……”別過臉,霜澤這才發現,自己真不能跟這個人接觸太長時間,否則會有被感化的感覺,她的純白清透,她的聘婷秀雅,像一滴解藥強烈的沖刷着他的黑暗,卻有如毒藥,猛烈的使他越陷越深,又想到她與漠塵的交集,霜澤只能選擇避開。
“我先走了。”察覺到身後的馬蹄聲,霜澤告辭離開。
消失不久,羿廣也已經從遠處回來,羿冰略感意猶未盡,但自己的想法並沒有對祁薰講出來。
一場狩獵,在洛王爺大獲而歸之後安然的結束,卻不想接下來還有更讓祁薰措手不及的事情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