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潞國境內,封雪城江北的連屏山上,霜澤慢步走上半山腰的平臺,冷風颳過,更顯早春的寒意。接任主上的位子已過六年,每一年依舊會在這個時候回到這個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不爲別的,只爲了憑弔那被他送往天上的女子。
踏雪的步子,身後留下一排踏陷的腳印,霜澤的視線瞄向遠處的涼亭,亭內熟悉的身影使他忍不住駐足。六年的時光,他觸及不到的伊人,熟睡的側臉竟讓這冷麪的男子多了一絲笑容。
“啊,是壞叔叔。”
稚嫩的聲音打斷霜澤的思緒,視線略微下移,看見了站在涼亭外的小小身影,那鼓着臉瞧着他的眼神,同亭內的女子是那般相似的清透,扶刀戒備的心便鬆懈下來走上前。
“羿萱,好久不見。”
“哼,你是壞叔叔,又來找母后了,我去告訴父王。”
看着這個一見到自己就喊爲壞叔叔的女孩,霜澤並沒有生氣,反而蹲下身子靜靜的看着對方,看着她手裡捏着的雪球。
“你哥呢?”
“王兄陪父王去別的地方了……呀,別碰我頭髮,會被傳染壞氣。”
霜澤內心苦笑,收起想要拍下她頭上青雪的手,從他們第一次相見,從她對他有印象以來,這女孩就總是認爲他是壞人,不知是孩子的辨識能力本身就強到能夠分辨好人壞人,還是她從哪裡聽得他是殺手才如此認爲,可這並不影響霜澤對她與羿澄的好感,畢竟,他們是那女子的骨肉,是他兄弟的血脈。
視線重新落回亭內的女子身上,那趴在石桌上睡着的面容露着淺意的笑容不知是做了什麼美夢,看着對方睡夢中瑟縮了一下,霜澤站起身摘下身下的裘衣披風輕輕蓋在了女子的身上,直起身子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人,不一會兒,眼前被另一個面容遮蓋,五歲多的小小身子蹦躂着擋在女子的面前。
“不准你看我母后。”
微愣看着羿萱仍是氣鼓的臉,霜澤嘴角輕輕扯起,“爲何不想我與你母后接觸?”
“因爲你是壞叔叔,是要和父王搶母后的壞人,我看見了,你和母后在後花園說話,雖然父王說沒事,可我纔不會讓你得逞呢。”
“……”原來她認爲我是壞人是因爲這個。“羿萱,你可曾聽你母后或父王說過以前的事情?”
“唔……”好像說到了在意的地方,羿萱情緒低落起來,“父王不說,母后也很少提,只有冰姑姑來的時候會說一些他們以前冒險的事情。”
“是麼,冒險麼。”也難怪,要這些孩子知道曾經那些打打殺殺的日子實在是不適合。
“啊,對了,你一定也知道,你不是和父王認識好久了,你告訴我,父王同母後是如何相識的?父王是這裡的王可是好像又不是,可這裡的皇帝叔叔又是我們親叔叔,冰姑姑也沒有講明白。王兄說我笨,可是他也沒懂嘛,你告訴吧,你告訴我,我就不叫你是壞叔叔。還讓你和我一起堆雪人。”
“你在堆雪人?”霜澤並沒有回答羿萱的問題,只看着她手裡握着的已經化掉一半的雪球。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似乎也沒有發覺霜澤迴避了問題,順着他的話笑容滿滿的說起來,“是呀,母后說我要是能堆個大雪人,天上的姨姨就會很開心。可是我不知道姨姨長的什麼樣子,萬一堆的不像怎麼辦?王兄也只會堆那種圓嘟嘟的胖球人。”
“……”突然提到葉婕羽,霜澤的眼神灰暗起來,目光轉向山下的封雪城,回憶裡的畫面晃過殘影。
“你怎麼了?”似乎很容易就感受到對方的情緒,蹲在地上重新攏雪的羿萱擡起頭來望着眼前的男子。
霜澤收回思緒搖搖頭也蹲下身子,“我來幫你。”
“不要,壞叔叔堆的雪人也一定是壞的,那樣姨姨會不高興的。”
“……”壞人做的一切必定都是壞事麼。
霜澤,我知道,你和漠塵一樣都是善良的,我知道,所以,不必爲了身份而自責。
他想起曾經隨衆人南下時的情景,那時,還未和葉婕羽重逢,祁薰在他身邊說過的話,如同都城裡那晚,她對着站立在檐上的自己輕淡的笑語。
“喂,喂喂。”
“你叫我?”
“你真是奇怪,難道不是來找我母后的嗎?怎麼總在這發呆。”
“不,我是來看個故人的。”
“母后也這麼說,她說天上的姨姨就是那個故人,可是我不懂,姨姨都在天上了要怎麼來見母后呢?會像鳥兒一樣飛下來嗎?”
霜澤看着羿萱天真的表情淡笑一下,隨手遞給她一個自己剛剛捏起的雪球,視線從她的笑容上轉移到天空,“我想她會在天上看到的。”
“好厲害,王兄想像父王那樣飛到房頂都費勁,姨姨竟然飛的比父王還高,可是她不會累嗎?一直在天上不會口渴嗎?”
“……也許那裡更安心一些。”
“唔?好奇怪的姨姨……啊,你怎麼還在這裡,快點離開啦,我纔不會讓你接近母后呢。”笑顏重新恢復到嘟嘴的樣子,女孩似乎重新想起了自己擋在這人面前的目的又氣鼓着臉。
“羿萱,你可曾看過這山上的雪景?”沒有在意女孩的驅趕,霜澤站起身看着城下,想他與祁薰的初遇也是借了那天上女子的因緣。
好似又說到失落的地方,羿萱的表情變了變,“都怪母后,每次來都是這個時候,還總給我和王兄講那個雪景的樣子,可是時間早過了嘛,母后一定是故意的。”
“有些回憶只能放在記憶裡。”
聽着霜澤低沉的聲音,羿萱奇怪的側擡起頭,問了一句讓他驚訝的問題,“那是你和母后的回憶嗎?”
心思細膩如那熟睡的女子,這孩子恐怕也沒發現自己善於察言觀色的能力,在霜澤的眼裡,越看這女孩越有了祁薰的影子,餘光瞟向亭內,隧又將這種想法藏進心裡,轉身欲向山下走去。
眷戀的太多了,終究不是自己的,該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咦,壞叔叔,你要走了嗎?不陪我玩了嗎?”
“……”霜澤的腳步停止,背轉的身子竟沒有勇氣轉回去,如若這是那女子所言,該有多好。
“是的,我該離開了,等你母后醒來記得替我問候。”
“呀,你等一下,我的雪人還沒有堆完呢,你要去哪裡,是去找和姨姨碰面的地方嗎?”
踉蹌的腳步艱難的走在雪地上,羿萱緊緊跟着霜澤的身後,男子終是忍不住回過身,“你爲何跟着我?快回你母后身邊,她若看不見你會着急。”
“不要,你要去找姨姨可是不帶我。”
“那種地方不是現在的我們該去的,我也不是要去那裡。”
“那是要去哪裡?”
“離這裡很遠的蒼邢國。”
聽到蒼邢國的名字,羿萱好似想起什麼,“你要去找舅舅嗎?司成舅舅和祁琛舅舅在忙什麼?都不帶我和王兄去杭潯塢玩了。”
“幫你母后去找一個叫屠的人。”
有關屠的身份,祁薰也是後來從蘇薇那裡聽來的,原來他是龍之養的義子,自從龍之假扮洛王爺後便潛伏在滄光殿聽從他的指示,龍之已死,而他卻失去蹤跡,本着對那男人的憐憫,祁薰也想找到這人。
而霜澤,便是答應了這樣的事情。
“圖?人?不是應該是藏寶圖嗎?我也要去,然後就可以比王兄得到的寶貝還多了,母后都不知道,那些宮女姐姐總會偷偷給王兄一些好看的東西都不給我。”想到那些宮女見到羿澄就笑的比壞叔叔還壞,羿萱就忍不住氣起來。
“你母后……”
“祁琛舅舅說過的,要從小就有敢於冒險的精神,母后不會怪的。”煞有介事的裝作大人的模樣,羿萱甚至抓住霜澤的衣襬不放手,好似忘了他是壞人。
面對如此執着與堅定的眼神,霜澤終是軟下心來將其抱起,“冒險,不是那麼好玩的。”
“不怕,王兄都可以隨父王去抓熊,我也可以。”
“……那一路上你都要聽我的話,否則我就會把你送回牙雁國。”
“唔……聽就聽,身爲王女絕不食言。”雖然想到要聽壞叔叔的話很難受,可爲了能夠比羿澄有更多的冒險,羿萱還是忍下來。
擡眼看向已經離遠的雪亭,霜澤嘆氣搖頭,看來,有些任務需要事後再去處理了,將羿萱的外肩披風裹緊,便向山下走去。
等熟睡的祁薰醒來時卻不見女兒,只有兩個一大一小的雪球擺在桌上,身上的裘衣落地,祁薰疑惑的撿起來。
“……霜澤?”愣了一下,她以爲他不會來這裡見婕羽,沒想到,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他也來過,祁薰終於釋懷的笑了笑。
“霜澤,你來看婕羽,我很高興。”
緩步向山下走去,不見羿萱的身影,想是跟在霜澤的身邊,祁薰倒也不算擔心,沒走多遠,湛雪宮信使出現在眼前。
祁薰打開字條,上面的字讓她欣慰的笑了。
蒼邢已有屠的消息,羿萱和我一起,與漠塵打過招呼,安心,我會保證她的安全。山上風寒,切勿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