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坊,聽梅軒中,香爐裡燃了若木葉,青煙嫋嫋,香氣宜人。
慕夕抱着被子,在牀上酣睡,睡相極不矜持。
青木赫守在一旁,耐心的幫她蓋被子,剛蓋好,她就把被子一角踢開,於是再幫她拉了拉被子。
他靜靜地看着她,眼中汲滿了溫柔,手指輕撫着她眉間那朵豔麗的梅花,喃喃道:何時刻的?疼麼?
慕夕像是感覺到了什麼,眉頭皺了下,伸手將他的手指推開,輕哼一身,卷着被子向牀內翻去。
青木赫笑,無奈道:還是這麼不老實,睡個覺都滿牀打滾。
玲瓏坊的樓下很熱鬧,十夜忙的腳趾都快跑斷了,賓客卻源源不息,走了一批又來一批,都是來喝明王的喜酒。
青木赫一早便來交代過,只要是來喝喜酒的,都一應招待。錢不是問題。
十夜本想把這件事找慕夕說一說,但去了幾次林府都沒找到她,又去了趟南宮府也被告知慕夕不在那裡,只好作罷。
方纔見青木赫抱着她從後門進來,十夜心裡一驚,以爲她出了什麼事,後才知只是喝多了酒,這才放下心來。
不過青木赫娶側妃,爲什麼不在府裡陪側妃,反而抱着慕夕來玲瓏坊?
儘管十夜心中很是納悶,但主子的事情,作爲下人不該多管,所以他並未表現出任何的好奇,只進來點了薰香,擺好茶點,便乖乖退了出去。
青木赫就這麼陪着慕夕,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明王府的賓客已走光,丫鬟們忙着收拾院中的酒桌菜盤。
林思思頂着紅蓋頭坐在新房中,算着時間,她已獨自呆坐了一整個下午,眼看天要黑了,卻不見王爺的身影。
心裡很是奇怪,喚來黎兒,問道:“賓客還未走麼?”
黎兒一直陪在她身側,對外面的情況也不清楚,忙答道:“奴婢這就出去看看,小姐別急,王爺該是快來了。”
林思思點點頭。但帶着一頭的朱釵掛飾,又保持一個姿勢坐了這麼久,着實有些腰痠背痛。
黎兒也知道她的辛苦,一路小跑着往前廳去,路上遇到了一名小丫鬟,忙將她喊住,笑嘻嘻的問:“前面宴請的賓客還沒有走麼?”
那小丫鬟正是在收拾前廳餐具的,停下來說:“早就走了,姐姐有何事?”她不認識黎兒,但見黎兒衣着要比自己的更精緻些,所以也不敢得罪,恭謹的喚了聲姐姐。
黎兒對這個丫鬟的印象很好,又聽她說賓客早就散了,忙追問:“那王爺還在前廳麼?”
那小丫鬟像是猜到了黎兒的身份,掩嘴笑道:“王爺在席間就走了呢,我也不知道王爺去了哪裡。”
“王爺早就離開了宴席?那他怎麼還沒過來......”
小丫鬟已猜了個大概,搖搖頭,四下看了看,壓低聲音對黎兒說:“或許在王妃院子裡,方纔聽說王妃摔着了,差點沒了孩子呢。”
黎兒驚得瞪大了眼睛,“真的?”
小丫鬟抿抿嘴,“姐姐可以去桃花院看看,我要去做事了,就不陪姐姐了。”
黎兒忙對她道謝,小丫鬟擺擺手,表示不用客氣,以後大家都是姐妹,自當要互相照應着。
見小丫鬟的身影走遠,黎兒糾結着要不要去桃花院看看,可是,她不知道桃花院在哪裡,更何況,這樣貿貿然過去,會不會讓人誤會什麼。左右斟酌了一番,她決定先回去與林思思稟報了此事再說。
林思思手指絞着衣裙下襬,心裡不安的等待着。她時不時的從那紅喜帕下偷偷往外望一眼,看窗外天色已黑,該是已過了晚膳時間。
整日未進食,胃裡開始咕嚕咕嚕的叫。
黎兒一路小跑着進來。
林思思忙欠了欠身子問:“怎麼樣了?”
黎兒支吾了兩聲,答道:“酒席早就散了,王爺不知去了哪裡,聽一灑掃丫鬟說,怕是,怕是......”她實在不敢說下去,以林思思的性子,必定大怒,到時候遭殃的是自己。
林思思急了,“怕是什麼?你快說?”
“王妃今日小產,王爺好像是在她那裡。”
“什麼?”林思思一把掀開頭上的喜帕,怒目圓睜,手指緊緊地攥着衣裙,似要將那裙襬扯碎,“她什麼時候不小產,專挑今日!”
“夫人,”見林思思發怒,黎兒忙跪下,一臉忐忑的看着她。
林思思深吸了幾口氣,“你起來。”
黎兒這才小心翼翼的站了起來,不安的站在一側,試探的問:“要不奴婢去看看,看看王爺到底是不是在那裡?”
林思思將頭上飾物一一拆下,說道:“你幫我換一套衣服,我們一起去看看這個小產的王妃。”
按道理來說,側妃進門要給正妃奉茶,可王爺一早交代說李盈盈身子不適,這套禮節暫且免了。她本以爲王爺只是討厭李盈盈,所以才這樣羞辱她,爲此還幸災樂禍了好幾天。可沒想到王爺這是真的疼李盈盈,本該與自己洞房之時,卻陪在李盈盈身邊。
這是對自己的羞辱。
林思思恨得牙癢癢。
月上中天,慕夕伸了個懶腰,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
恍然覺得四周的物件有些熟悉,反應了許久,才弄明白自己此時正睡在聽梅軒。
屋子裡點了橙黃色的燭燈,燭燈外罩了一隻極其薄的琉璃罩,罩子上面打了一排排小孔,晚風從窗外吹來,燭火輕輕搖曳,琉璃罩便折射出絢爛的色澤,慕夕驚詫道:“好漂亮的燈。”
“你醒了?”
誰的聲音,如此清潤?
慕夕一驚,這屋中還有人?她慌忙低頭查看自己的衣服,見衣服穿的整齊,這才舒了一口氣,從牀上爬起來。
南宮長歌笑望着她,遞來一杯清茶,“喝那麼多的酒,該是頭痛了吧?”
慕夕看着他愣了愣,接過茶杯咕咚咕咚的喝着。她確實口渴,頭腦也脹痛的厲害。
南宮長歌又給她倒了一杯,“這是解酒茶,多喝點。”
於是慕夕又喝了一杯,這才覺得喉嚨好受些,問他:“我怎麼在這裡?我記得剛纔,在花園裡啊。”
“你喝多了,在花園睡着了。”南宮長歌從她手中接過空杯子,轉身放回桌子上。
慕夕問:“所以你帶我來的這裡麼?”
南宮長歌卻沒有及時的回答她,只垂着眸子。慕夕並未看出他的異樣,笑道:“謝謝你,不然我可要在那花園裡睡到現在了,被人看見多丟臉。”
她的笑容很輕,似有疲憊之色。南宮長歌不由輕嘆一聲。
青木赫帶她來這裡的時候,他便尋了來。
只不過一直守在窗外。
青木赫在這裡陪了她一整個下午,直到一刻鐘前,才起身離開。
他這纔敢進來。
他在糾結要不要告訴她事情的真相,可是心裡有一處聲音在吶喊:不可以說出來,絕對不可以說出來。
若是說出來,她就會去找青木赫吧?
若是不說出來,她便與青木赫不相往來?
可是她不開心啊,她醒來的那一刻,在看見他的一瞬間,眼角是分明的失望。她期待陪着她的人是青木赫,不是自己啊。
南宮長歌深吸一口氣,忽然擡頭看着她。神色嚴肅而又鄭重。
慕夕驚詫,問:“怎麼了?這副表情?”
“送你來這裡的不是我,是青木赫,他陪了你一整個下午,就在你剛醒之前,才離開的。”
慕夕呆呆的看着他,似很難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南宮長歌心裡的情緒翻涌,可依舊一副風淡雲的樣子。
慕夕愣了半晌,忽然起身往桌邊踱去,“好餓,你沒有準備晚餐麼?”
也不等他回答,自己起身推開門,喚來十夜。開始自顧自的點菜。
“脆皮香煎蘿蔔乾,紫蘇炸蝦,白果芋頭蒸排骨,糯米香芒,椰子雞湯,香辣雞脆骨,鴛鴦娃娃菜,燒鵝腿,玉米松仁吵蝦米......”
十夜飛快的將她報的菜名記下,完後試探着問道:“還有很多客人要來麼?”
慕夕眨眨眼,轉頭問南宮長歌:“你有朋友要來麼?”
南宮長歌搖頭。
慕夕對十夜笑,“沒有,就我們兩個人,快點上菜,我很餓。”
十夜狐疑的盯了她兩眼,他很久沒有見過她了,總感覺她變得有點不一樣了。
慕夕擺擺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慕夕,你......”
她對他剛纔說的話沒有絲毫的反應。
南宮長歌心裡開始不安。
再怎麼樣也該有點反應啊,她卻聽完了就聽完了,像與自己毫無關係一般。
慕夕一拍腦袋,嘆道:“哎呀,忘了叫他上壇酒!”忙轉身往門外跑。
南宮長歌望着她的背影,眸子忽暗。
她這是在逃避。她還是很在意的。
慕夕從房中出來,一路走出了玲瓏坊。夜色下,一身淡紫色衣裙絞着月光,一點一點向黑暗中踱去。
玲瓏坊背山靠水,門前一片竹林碧幽,慕夕頓了頓,往山後走去。
她只是想找一處僻靜,讓自己好好靜靜。因爲腦中不斷地重複着方纔南宮長歌的話語,像是一團魔咒,反反覆覆的折磨着她,似要喘不過氣:
“送你來這裡的不是我,是青木赫,他陪了你一整個下午,就在你剛醒之前,才離開的......”
愈想,心中滋味愈是複雜,
青木赫,你到底在想什麼呢?
往遠處走,耳中忽的傳來細細碎語,聲音很輕,夾在風中,似有似無。但慕夕是習武之人,對於些許的動靜都能很快的察覺。
她猛地駐足,躲入一棵粗壯的古樹後,仔細分辨出細語傳來的方向,悄然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