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靈兒在楊府的身份定位,是楊家大少爺的侍妾。而所謂通房侍婢,不過是宛如豬狗的工具。一字之差,雲泥之別。沈玉的“楊家大婦”身份無可撼動,連貴爲大夏公主的趙妍、北燕郡主的玲瓏都只能屈居平妻,朱靈兒還有什麼好說的?事實上她已經很滿意了。
在這個尊卑等級森嚴的年代,楊致還沒無聊到想做一個與傳統世俗堅決鬥爭到底的聖鬥士。侍妾就侍妾吧!這確實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一個身份安排。對朱靈兒而言,好歹也算有一個說得過去的名分。
楊致大感滑稽的是:倒好像是三位夫人求他、逼他娶個小老婆一樣!自己年紀輕輕的吃飯噴香身體棒棒,子彈命中率極高。這萬一朱靈兒也是一炮開花大了肚子,三位夫人會不會積極準備爲他物色下一個?生活在萬惡舊社會的男人真幸福啊!
納妾的規格自然無法與娶妻相提並論。
在這個年代,官宦權貴、富商巨賈納妾是再平常不過了事。令楊致汗顏的是,連當朝首輔王雨農、太尉陳文遠這兩個老不死的,竟然都各有七八房妾室。義兄秦空雲的側室、通房姬妾,恐怕手腳並用都數不過來。自家老爹那麼個德性,還納了好幾房妾呢!放眼長安,滿朝文武高官只有衛肅“從一而終”,與結髮夫人相伴到老。世風如此,就算楊致是皇帝跟前炙手可熱的頭號紅牌人物,也不會有人很認真把他納妾當成一回事。
因爲本就事起倉促,加之楊致嚴令府中下人不得大肆對外宣揚。更沒準備大宴賓客,是以成婚當日。只有侯府門前的大紅燈籠和高懸的紅綢才透着些許喜慶氣氛。雖然顯得有些冷清,但納新規儀一樣沒少。楊致自問也只好如此了。
八卦黨古已有之。朱靈兒的境遇,引得楊府上上下下諸多僕婢豔羨不已。朱姑娘據說是侯爺在山東新收的部屬,原說是給兩位少夫人做護衛的,怎麼剛來沒幾天就搖身一變成了侯爺的侍妾了?定然是那小妖精在山東的時候就和侯爺勾搭上了。
闔府上下最感鬱悶的人,莫過於楊府首席家僕阿福了。堂堂欽封飛虎侯,楊家大少爺,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怎麼偏偏要跟一個下人搶老婆呢?暗暗發下宏願:待我將來發達了,也要娶一個小妾!……不,娶兩個!
楊致正兒八經遣人相請的貴賓。僅有徐文瀚與秦空雲。雖說二人平日出入楊府如自家後院一般隨便,但徐文瀚乃是當朝宰輔,秦空雲乃是大夏首富秦氏大公子,有兩位這等身份的賀客,也不算委屈朱靈兒了。
事實上這天除了兩位義兄,別無外客。眼下長安乍經大變,局勢複雜。不就是納個妾嗎?不去致賀也不算得罪他。倒不是心疼區區幾個賀儀銀子,怕就怕背上捧那小子臭腳的嫌疑,因此而招來皇帝猜忌。那就太划不來了!小心駛得萬年船啊!
徐文瀚和秦空雲來了個大早,吉時未到,楊致仍如往常一樣,迎了二人到書房落座。
楊致在山東的經歷對二人並無隱瞞。與常駐蓬萊的秦氏二公子秦驕陽相處融洽情同手足,朱靈兒的身份來歷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所以二人拱手道賀之後,也不多問。
徐文瀚笑問:“怎麼三弟蒙皇上召見之後。就突然想起要納妾了?愚兄前日在朝房當值,但未見內侍傳召三弟晉見。又是爲何?”
徐文瀚這種陰謀型的頂級人才,似乎就是專爲亂世而生的。捕捉蒐集朝堂上下的每一個信息,幾乎已經成了職業習慣。
楊致實話實說道:“納妾是我那三位寶貝夫人的主意,而我對朱姑娘並不討厭,她自己也願意,與皇帝召見無關。前日皇帝是在御花園一處幽謐之地召見我的。”
“御花園的幽謐之地?”秦空雲不解的問道:“皇上極少在御花園召見大臣啊?三弟,皇上是單獨召見你麼?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楊致正自斟酌思量如何答覆,只聽徐文瀚搶先替他答道:“二弟,不要爲難三弟了。你或許當真不知,但我敢保令尊秦公必可爲你解惑。今日是三弟新納如夫人的吉期,切勿擾了三弟的大好興致。”
又向楊致乾笑道:“三弟,我們上回已議到皇上會找機會敲打你,此番召見是何情形,無需讓人知曉。御花園中那幽謐之地不是什麼好地方,日後爲人行事更需小心了,切記莫要太過乖張。”
顯而易見,徐文瀚至少是聽說過御花園中那個去處的。楊致本也無意與二人細說,時候尚早,岔開話題隨口問道:“皇帝準備如何處置太子?諭旨下了麼?”
“無非是貶爲庶人、圈禁居住罷了。愚兄以爲,聖旨在這兩日就會頒下了。”徐文瀚說道:“衛肅免罪開釋、皇上擢拔三位部院大臣入閣爲相,這一系列動作說明太子謀逆一案實際上至此已經了結。時下太子仍然住在東宮太子府,除了停用一應太子鑾儀之外,日常用度與往常無二。皇上昨日還命內廷禁衛將軍嚴方加派侍衛嚴加看守,飲食起居都有專人負責照料,任何人前往探望都需請旨獲准。”
秦空雲嘆道:“世事難料啊!試問誰曾料想,堂堂一國儲君竟會謀逆?無怪乎都說天家無父子啊!”
楊致搖頭道:“也不盡然。皇帝這麼做還是有點人味的,其實也是爲了太子好。”
秦空雲反駁道:“皇上不殺太子,無非是怕擔當殺子惡名爾!父子反目,以至身陷囹圄,永世不得翻身。都到了這個份上,還有什麼好不好的?”
徐文瀚接話道:“話雖如此,然事已至此,皇上還能怎樣?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皇上還是想給太子一個天年的。如今太子雖已被廢,卻並非性命無憂。皇上這麼做。就是爲了盡力保全太子。”
秦空雲不以爲然的道:“大哥這話說得玄虛了。殺不殺太子,只在皇上一念之間。何況太子已成死老虎。今後無力威脅到任何人,有誰一定要置他於死地?難道還有人能逼得皇上殺了太子不成?”
楊致嗤道:“二哥,你到底是真笨還是假笨?”
徐文瀚凜然道:“從明處說,皇上固然是怕在史書上留下殺子惡名,更是怕與金城、關中豪強氏族徹底撕破臉皮。”
“須知大夏朝堂人才濟濟,能臣幹吏何其多矣!皇上此番擢拔入閣拜相的三位部院大臣,有兩位出身關中世家大族。原刑部尚書郭子光入閣之後,其位由原刑部任事侍郎補上乃是常理,何必擢升濟南知府李子寬調任?只因李子寬乃金城李氏後族中人。從這兩個層面上思量。皇上都需要太子活着!”
“往暗處說,皇上此舉更是用心良苦。一是防着太子自尋短見。二是防着居心叵測之人暗害太子。其三,正是防着有人逼得皇上不得不殺了太子。”
見秦空雲似懂非懂,仍是一臉困惑,徐文瀚抿了一口茶,耐心解說道:“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原本信心滿滿,有望一步登天,孰料一旦事敗皆成幻夢。母死妻喪,衆叛親離,一夜之間身份處境天差地別。若非心志堅如鐵石之人,豈能承受此等鉅變?萬念俱灰之下。誰敢保太子不會將心一橫來個一了百了?太子真若這麼窩囊一死,不是皇上殺的,也是皇上殺的。”
“其二。太子理政多年並無大錯,素有溫厚勤勉之名。在溫和派朝臣與清流文人士子中頗有德望。太子一日不死,這些人便一日不會死心。原在太子背後的金城豪強氏族在沒有找準抓穩新的代理人之前。也不會輕言捨棄。這兩類人必會不遺餘力的想盡千方百計,暗中與廢太子重新取得聯繫,或會有喪心病狂之徒借太子之名再行謀逆之事!太子與世隔絕,則自然與此無涉,罪不累及。如若不然,本已是揹負謀逆大罪之身,只要稍有牽連,你說到時候皇上殺他還是不殺?”
“其三,二弟方纔也感嘆天家無父子,何況兄弟乎?爲奪嫡位而手足相殘之故事,史不絕書。只有死人才能讓對手真正放心得下,絕不可能再與活人相爭。還有一節你別忘了,皇上於滅唐班師途中患病,絕不是爲設局引太子入榖裝出來的。此事朝中重臣皆知,另兩位雄心勃勃的皇子會不知道?太子若是死得不明不白,龍體抱恙的皇上仍會無端背上惡名,卻無從查究,怎能不折壽數?皇上看得很清楚,必須用心提防有人來上這麼一手惡毒的一石二鳥啊!”
徐文瀚說得仔細,秦空雲聽得入巷,說來說去總跑不出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圈子去。楊致興味索然的道:“二位老兄,下回我們碰頭的時候,能不能說點別的?”
徐文瀚歉然一笑:“我們都是府上的常客了,三弟無需客套,快陪你的美嬌娘去吧!”
雖說吉時未到,但新郎官總窩在書房陪客也不像話。楊致起身出門,剛想到府裡四處轉一轉,不想迎頭碰見焉頭巴腦的阿福來報:“少爺,有兩位客人前來道賀。老爺要小人來請少爺示下,這兩位客人您見是不見?賀儀收是不收?”
楊致不耐煩的斥道:“你個臭小子一早就沒精打采的耷拉着臉,是不是爲朱姑娘感到不服氣?福哥,這事兒也要講個你情我願的,朱姑娘壓根兒就不是你的菜。府裡那麼多侍婢,難道還不夠你小子挑的?——我不是說了,今日不宴賓客,不收賀儀?是哪兩個混蛋那麼不識趣?”
阿福委屈的答道:“少爺,小人哪兒敢不服氣啊?大少夫人已經答應在侯府附近賞我一處宅子,婚事也由她爲我做主。”
不僅免費提供住房,還免費配備老婆一名,沈玉可真夠大方的!前世的金領打工仔若知道福哥享有這樣的待遇,恐怕都會羨慕不已。
“……其實那兩個人您都見過,一個姓黃,一個姓郭,早兩日還來府上拜見過您。兩位客人的賀儀十分厚重,連老爺看了都兩眼發直,所以才命小人前來問過少爺。”
楊致一聽便知道是黃繼德與郭開了,由此可見這兩位豪客在密切關注侯府的動靜,認準了要走自己的門路。
老爺子楊炎雖然愛財,但遷居長安以來摟的銀子已經多得讓他麻木,已非昔日吳下阿蒙,早就不是在信陽時的土財主做派了。連老爺子看了都兩眼發直?楊致好奇的問道:“你倒是說說看,他們都送了些什麼?”
“見票即兌的龍頭銀票二十萬兩,兩張地契文書。一張是長安城郊良田二百畝,一張是長安城外一處大宅。”阿福艱難的嚥了一口口水道:“據老爺估算,如果把這些賀儀都折成現銀的話,應該不下於一百萬兩。”
一百萬兩?!還真是捨得出手,怪不得老爺子不敢收!金城、關中兩地老牌氏族的豪闊由此可見一斑!
“少爺,少爺!”老子看得兩眼發直,兒子還不是一個鳥樣?這兩父子根本就是一路貨色!阿福催促道:“老爺正陪兩位客人在前廳奉茶敘話,還等着小人回話呢!”
楊致回過神來心下暗罵:這兩個蠢貨!銀子左右都是花出去了,還玩什麼心眼啊?我要房要地幹什麼?顯擺給皇帝看?還是怕朝中那些不知死的瘋狗沒有攀咬我的把柄?一百萬兩勉強打發老子還差不多,妄想連同皇帝一起給打發了,做你媽的春秋大夢!
嘿嘿陰笑道:“你就說少爺今日大喜忙得緊,實在抽不出身來待客。倉促之間沒什麼準備,唯恐怠慢了二位貴客,今日就不留他們喝喜酒了。銀票靈便好用,馬馬虎虎收下算了,地契則只能奉還。”
敝人這也可以叫奉旨勒索,自然底氣十足。憑心而論,黃繼德與郭開完全有資格稱得上當世人傑,其實楊致並不排斥與二人相交。但很多人不願意看到金城、關中豪強氏族與自己搭上關係走得過近,包括皇帝在內。所以能省則省,無需廢話。
阿福聞言大驚,不禁暗自腹誹:人家眼巴巴的借了賀喜的由頭花了二十萬兩銀子,非但連飯都混不到一頓,居然連個謝字都沒有!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像楊大少爺這麼不要臉的!
吶吶問道:“少爺,真這麼說?”
“對,就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