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着呼吸,看着裴元灝從側門走了進來。
先看到的,倒是他橫在腰間的那隻手,手裡還捏着那塊盤在手腕上的玉石,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握得太緊,太用力的關係,他的手指微微的泛白。
因爲太上皇的靈位還供奉在前面的關係,他也穿着一身黑衣,顯得更加消瘦了一些,兩邊臉頰都微微的凹陷了下去,但那雙帶着陰霾的眼睛卻沒有絲毫的懈怠,彷彿萬里高空上獵鷹捕食一般,立刻就看向了我們這邊。
也看到了我。
我一隻手扶着桌沿慢慢的站起身來,看着他一步一步的往這邊走。
我的呼吸,也不由的緊繃了起來,目光看向了他身後。
輕寒呢——?
幾乎就在我的腦海裡剛剛冒出這個念頭,就看見玉公公走到了門口,對着後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一個影子映在牆上,對着玉公公客氣的一點頭,然後跟着走了過來。
這個時候坐在我身邊的妙言渾身一顫,手裡的筷子哐啷一聲跌落下去。
這個聲音,倒像是一記警鐘敲醒了我們幾個,常晴急忙走上前去,對着裴元灝行禮道:“臣妾拜見皇上。”
裴元灝立刻上前來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皇后不要多禮。”
妙言也非常熟練的對着他跪下行禮,但她開口的時候,聲音忍不住的輕輕打顫:“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吧。”
他對着妙言輕輕的擡了一下手,然後,擡頭看向我。
這裡的光線不是太好,我的目光倉促的從他身後那個人的身上收回來,也沒有對視他的眼睛,就低下頭去,畢恭畢敬的行禮拜道:“民女顏輕盈拜見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說完這句話之後,我感到周圍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只有他的腳步聲,慢慢的走向了我。
垂下的視線裡出現了一片漆黑的衣角,微微的一蕩,停了下來,他站在我面前低頭看着我,雖然時間很短,但我也感覺得到他的氣息是頓了一下,然後說道:“你來了。”
“是。”
“起來吧。”
“謝陛下恩典。”
我慢慢的站直了身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擡頭看着他。
雖然心裡還是有一點緊張,但我的臉上並沒有太多的表情,而他,似乎也冷靜得很,除了那雙眼睛裡一成不變的沉穩和戾氣,在看着我過分消瘦的臉頰的時候,他的氣息又沉了一下,而這個時候,劉輕寒已經邁進了門檻。
他深吸了一口氣,轉過身去:“皇后,妙言,這一位,你們都還記得吧。”
劉輕寒俯首,恭恭敬敬行了個禮:“草民劉輕寒,拜見皇后娘娘,拜見公主殿下。”
常晴雖然對他的到來不會意外,但臨到這一刻,她顯然還是有些緊張,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裴元灝,然後微笑着對劉輕寒說道:“劉大——劉先生,久違了。”
她跟劉輕寒並沒有過多的交往,大概也就只是因爲我的關係,和曾經劉輕寒在集賢殿任教的時候有過來往,而且她也很知道我們幾個人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這個時候便轉過頭去對裴元灝道:“臣妾不知皇上今天要過來用膳,所以準備得簡單了些……”
“無妨。”
裴元灝淡淡的一揮袖:“在這個地方,也沒多少講究。劉輕寒,你也坐下吧。”
“草民不敢。”
他拱手說道,但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並沒有半點要退出去的意思。
裴元灝已經走過去坐了下來,臉上沒什麼表情,像是不動聲色的說道:“你坐吧。”
“多謝陛下。”
說完,他便走過來,圓桌不算大,三個人坐的時候太鬆散,五個人坐稍微有些擠。他坐到了我的身邊。
坐在我另一邊的妙言,從起身入座開始,頭就一直低垂着,這個時候已經有侍女奉上了新的筷子,但她卻沒知覺,還是常晴叫了她一聲,她才猛地回過神來似得,伸手接過那雙筷子。
雖然裴元灝說了“無妨”,但常晴還是低聲吩咐,讓那邊又送了些菜過來,熱氣騰騰的,蒸汽一下子就在桌上彌散開來,彷彿都迷了大家的眼,常晴微笑着說道:“皇上這幾日一直都沒好好的吃過東西,再這樣下去,傷了龍體可怎麼辦?多吃一些吧。”
“嗯。”
他低沉着聲音只應了一聲,常晴又轉過頭去,叮囑一直把臉埋在碗裡的妙言多吃一點。
大概她自己也知道,這桌上的幾個人關係太過複雜,更緊張,雖然不知道剛剛裴元灝摔東西是爲了什麼,但沒有打人,沒有責罰,顯然這位九五之尊就是把氣硬生生的嚥了下去,所以這個時候也就只有她敢稍微說兩句話,讓氣氛緩和一點。
但氣氛,並沒有得到絲毫的緩和。
從頭到尾,我們幾個都沒有擡起頭來,更沒有說話,送來的齋菜雖然也是色香味俱全,在這種情況下也讓人胃口全無,吃了沒一會兒,裴元灝放下了筷子,大家也都相繼放下了筷子。
在常晴的叮囑下,妙言還是又喝了半碗湯。
裴元灝從坐下之後就一直沒有說話,這個時候看了妙言一眼,道:“妙言,朕聽他們說,你今天一直沒有去念書?”
妙言愣了一下,手微微一抖,碗裡的湯都差點灑了出來。
她下意識的看了我一眼,目光甚至都不敢看得太偏,裴元灝說道:“不管什麼時候,你的功課不能廢。”
“兒臣知道了。”
“劉先生是傅老的高徒,也曾經在集賢殿任教。晚一些,讓他看看你的功課。”
我看了一眼劉輕寒,他低垂着眼瞼,好像對這件事一點都不意外。
妙言咬了咬下脣,道:“兒臣知道了。”
她說完,輕輕的放下了手裡的湯碗,但自己卻有些控制不住,手一歪,碗裡的湯水就灑了出來潑到了袖子上,一見她失魂落魄的樣子,裴元灝立刻皺起了眉頭,卻並沒有發作,只是對常晴道:“皇后,你先帶她下去吧。”
“是,臣妾領旨。”
常晴多少有些猶豫,看了我們幾眼,最終還是拉着妙言離開了。
這裡,就只剩下了我們三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