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一回,我們的人馬沒有任何變化,只是心情有了太大的不同。
大家都安靜的騎在馬背上,走了好一會兒,終於回到了湖邊我們的營地,輕寒從馬背上下來的時候,明顯要去的時候動作更遲緩了些,差一點從馬鐙上跌下來,旁邊的侍從急忙伸手扶着他,大家慌亂了一下。
裴元灝也從馬背上下來,看了這邊一眼,然後說道:“都跟朕過來吧。”
於是,我們默默的去到了他的營帳內。
他的營帳比起我們所有人的營帳都大了一倍不止,裡面的器皿用具不多,但在這樣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也算得上非常的方便舒適了。他坐在臥榻之上,用手指了指,侍從立刻給我們搬來了椅子。
我和輕寒,還有藥老坐在了他的面前。
輕寒面色凝重的看着他,裴元灝伸手撣了撣衣服上的塵土,然後平靜的說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那朕,和他們,也就不再瞞你。”
輕寒轉頭看向我們。
我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你的毒,需要南宮貴妃的血,才能解。”
“……?!”
他雖然在剛剛妙言說出那些話的時候就已經意識到了這個真相,但真正聽見我說清楚了,還是按捺不住的倒抽了一口冷氣,眉毛微微的抽動了一下,半晌,才沉重的重複了一句:“她的血?”
“……”
“爲什麼是她的血?”
藥老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說道:“這中間的問題非常的複雜,但的確是真的,若沒有她的血爲藥引,你的毒——”
他大概想說很難解,但看到我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有些蒼白,這句話也就斷在了這裡。
即使斷在這裡,輕寒也全然明白了。
他沉默了許久,慢慢的說道:“我明白了。”
“……”
“那現在,該怎麼辦?”
我急忙說道:“妙言說了,會去勸她,希望她能回心轉意。”
輕寒想了想,但還是說道:“可是,誰也不能保證妙言能勸得回她,不是嗎?”
“……”
“我看她剛剛的樣子,真的是被傷透了。”
說到這裡,大家的目光又都看向了裴元灝。
他的眼神顯得有些陰沉,擡起頭來和我們對視了一眼,這個時候看向他,不管我們想不想,都多少有一種“指責”的意味,大家又都低下了頭,只有藥老,仍舊直視着他的眼睛:“皇帝陛下對離珠,到底是如何做想?”
“……”
我清楚的聽見裴元灝的氣息變沉的聲音。
但過了一會兒,他又長嘆了一口氣,然後慢慢說道:“朕,朕不會負她。”
“……”
“朕一定會接她回來。”
“……”
“只是,朕也知道她的脾性,在這種時候,朕不好去刺激她,免得她真的想不開,這段時間,需要讓她冷靜下來。”
我沉默了許久,輕聲說道:“那,輕寒的毒該怎麼辦?”
輕寒的後背也挺了一下。
他顯然也很緊張這件事,立刻目光灼灼的看向藥老。
藥老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這一段時間,老朽還是可以將你的毒控制住,但,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輕寒道:“貴妃什麼時候會想得通,怕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吧?”
我和裴元灝擡頭對視了一眼,都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藥老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那現在,還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
“去找葉門主。”
一聽見“葉門主”三個字,我們幾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一些,轉過頭去看向他,藥老說道:“這個毒,之前一直是他在幫你控制,他甚至知道應該用什麼要激化你體內的毒,所以我想,也許找到他,還能有一點辦法。”
“……”
他的話說完,營帳裡沒有人再說話,一時間,氣氛凝滯了下來。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輕聲說道:“所以,我們要回西川?”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是看向裴元灝的。
我知道他一定還有一個目的地就是要去西川,畢竟他的太子,他的嬪妃都在西川,又讓我們修書給南振衣,讓太子拜入西山書院,接下來,他還需要得到西川的支持,入西川,跟顏家的人談判,這是勢在必行的。
只是——
他真的會去嗎?
果然,在聽到我這句話之後,裴元灝的神情微微的沉了一下。
但,他也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只平靜的說道:“這件事,等回到皇陵之後再議。”說完,擡頭看着我們,道:“今天你們也辛苦了,都先回去休息吧。尤其是你,你的身體,接下來要格外的留神。”
輕寒聽了,起身道:“我明白。”
說完,他便和藥老一起轉身往門口走去,但我還是坐在原地,想了想道:“陛下,我還有些話想要跟你說。”
裴元灝毫不意外,只“嗯”了一聲。
輕寒他們回頭看了我一眼,沒有說什麼,直接撩開帳子走了出去。
有一點風,帶着不遠處湖水的清涼立刻從他們撩開帳子的那一條縫隙裡鑽了進來,我頓時鬆了口氣,畢竟是豔陽高照赤地千里,營帳裡面就算沒有太陽曬着,也非常的悶熱,不過裴元灝似乎沒什麼感覺,再是熾熱的溫度下,他都沒有一滴汗。聽見我鬆了一口氣的聲音,他回頭看着我,倒像是纔想起來什麼,立刻吩咐外面的人:“把帳子捲起來。”
侍從照辦了,這裡面才舒服了一些。
我輕聲道:“多謝陛下。”
他只說道:“你有什麼要說的?”
我想了想,道:“陛下,真的就這麼放心,把妙言留在那裡嗎?”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你難道不放心嗎?”
“……”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他已經淡然的說道:“若你不放心,你是絕對不會在那個時候默認朕的作爲的。”
“……”
這一下,我就無話可說了。
說到底,我的確默認了他的作爲,因爲我在心底裡也很明白,妙言留在鐵騎王那裡不會有什麼危險,而留下謝烽,比換回妙言來,對我們而言意義更重大。
這樣說起來,對妙言有些殘酷,但回想起當初還在東州的時候裴元灝對我說的那些話,也許真的是這樣,作爲我們兩的女兒,妙言註定要承受比別的孩子更多得多的東西。
幸好,我看到了女兒的成長,和別的孩子也的確有太大的不同。
想到這裡,一股心酸涌上心頭,裴元灝安靜的看着我,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一塊手帕遞到了我的面前,擡頭一看,他正站在我的面前,淡淡的說道:“已經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沒有別的選擇。”
“……”
我輕輕的接過了那塊手帕。
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之後,我又捏着那塊帕子,慢慢的說道:“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問你。”
“你問。”
“你留下謝烽,又是爲了什麼?”
“……”
他停了一下,眼神中透出了一點譏諷的冷意,道:“你問朕?”
“……”
“在臨汾城外那一戰,他們拿出了什麼武器,你沒看到嗎?謝烽還去跟你的那個舊相識做生意,買青礦,他們想要做什麼,朕不信你不明白。”
“……”
“你說,朕爲什麼一定要留下他。”
“……”
我沉默着,沒有說話。
他也不傻,我們能想到裴元修在仿造佛郎機火炮,他不可能想不到。現在,他和裴元修的爭鬥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境地,僅就臨汾城那一場三路夾擊的戰役就能看得出來,現在的他們,肯定是想方設法的爲即將可能到來的大戰做準備。
如果說,雙方勢均力敵,沒有任何明顯的優勢的情況下,那麼戰場上的對決,就會是最終的勝負成敗。
他,當然是要極力的阻止對方,而成全自己。
但——
我沉默了許久,再次擡起頭來看着他:“只是因爲這個嗎?”
“……”
這一回,他的眼神微微的閃爍了一下。
我看着他,再慢慢的看向外面,時不時吹進營帳裡的風帶着遠處湖水的水腥味,離得那麼遠,已經看不到湖面了,可是,我清清楚楚的記得,在夜色中,湖水隱隱透出的赤紅色有多觸目驚心。
裴元灝的眼睛微微一眯:“你要說什麼?”
“陛下……”
我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要鼓足勇氣一般,終於慢慢的說道:“陛下,謝烽一定要到西北來,他是爲了來找什麼吧?”
“……”
“陛下在皇陵祭祀的時候,祭最後一爵酒的時候,是對着這個方向的。”
“……”
“陛下,到底隴西軍——”
裴元灝的臉色在聽見“隴西軍”這三個字的時候,一下子沉了下來。
而我的話,也斷在了這裡。
因爲我明顯的感覺到,他從剛剛平靜的情緒一下子變得怒意蒸騰,眼睛都有些發紅了,擡起頭來瞪了我一眼。
我這纔想起來,宇文英曾經提過,裴元灝對“隴西軍”三個字,是非常忌諱的。
現在看來,我觸到他的逆鱗了。
就在我怔忪的看着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的時候,裴元灝低沉着嗓音,一字一字的說道:“顏輕盈,朕不想再聽到你提——‘隴西軍’這三個字,你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