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吾有些疑惑。在這裡遇到那位疑似有蛇形身軀的海神，是一件非常讓人意外的事情。
怎麼說呢，上次他和那個海神的對決，是以平手的姿態終結的。
但那還包括了他需要隱藏身份的狀況。他只對水與空氣進行干涉，而沒有使用“取消剪切抗性”的能力，更沒有控制其他在白癡看來不屬於“流體”的玩意。
並且那個時候的夏吾，還沒有系統的學習魔法。
夏吾並不懼怕那個海神。
他只是覺得奇怪，對方爲什麼會出現。
“是因爲我殺死了狩獵之神，所以纔會出現？想要爲狩獵之神奧紹熙復仇？”
夏吾如此想着，旋即又否定了這一點。
在他看來，約魯巴神話的六百名奧裡莎之中，確實有一些形象，其對應的或然神有機會得到讓他覺得棘手的權能。但這肯定不是海神。“對海水的控制權”這種權能就是被他天克的。
尤其是那個海神還已經確定，不具備壓制夏吾的絕對力量。
不管派誰來爲奧紹熙復仇，都不該派那個海神來。
——還是說，我還沒有暴露身份，所以他們不知道我就是那天取走芯片的人？
——“信仰”就是在思考之前就決定立場，或然神誕生於信仰、宗教體驗，而魔法誕生於理性思維。因此，在對世界的干涉形式相似的情況下，或然神權能的優先度是大於人類魔法的。他們只是感覺到我對流體的干涉，所以覺得，派海神過來，可以利用同種的奇蹟加以剋制？
但夏吾等了很久，那些海水也沒有涌過來。相反，這種感覺很快就消失了。
那些沾染了神明氣息的水，似乎順着什麼……無法感應的通道，脫離了他的感知範圍。
“奇怪……”
夏吾嘟囔了一句。
那種沾染了不詳力量的水……爲什麼只是一閃而逝了？
“怎麼了？”執行體86372514看向夏吾：“錢，你剛纔在說什麼？”
根據一路走來的慘狀，他已經判斷出，這個“錢光華”是一個非常強大的超自然能力者。這種超自然能力者若是感到警覺，那就不可忽視。
夏吾搖了搖頭：“我只是感覺自己現在幹什麼都提不起勁啊……爲什麼我都不想從你的禁錮之中掙脫呢？”
“人類的法師消耗完了自己的意志之後是這個樣子的。錢你過去都沒有這種經驗嗎？”執行體86372514一邊一拳砸翻了米氫琳，一邊問道。
“不，不是那種意義上的，而是更加根本意義上的……”夏吾沉吟：“你明明是我的敵人，你禁錮了我，爲什麼我到現在，還沒有要反抗的想法？這不正常。”
“你只是懶得反抗。”執行體86372514如此指出。在他看來，這說不定又是人類不理性的表現。
但夏吾卻明白，事情有些不一樣。他並非是“懶得反抗”，而是“邏輯上沒有產生必須掙脫束縛的想法”。
剛纔的憤怒不只是放空了夏吾的意志，崩塌了夏吾的人設，也讓夏吾意識到了之前未曾意識到的事情。
他身上依舊存在一種叫做“歸因偏差”的非理性現象。
在社會活動之中，智慧生物爲了有效地控制和適應環境，往往對發生於周圍環境中的各種社會行爲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做出一定的解釋。
簡單來說就是“給自己或他人的行爲找理由”。
而這種事情，最容易出現名爲“錯的不是我，是這個世界”的現象。
這就是典型的“自我服務歸因偏差”了。
意或非完全有意地將自己的成功歸納爲自身原因，將失敗歸爲外部原因，使結果解釋有利於自身的現象。
某種低等的動機支配了“歸納原因”的理性活動。
夏吾對此有些驚訝，但還不至於不理性到連這一點都無法承認。
奧爾格·劉將夏吾這一批實驗體視作“未完成品”或者“失敗品”。在很久遠的過去，夏吾覺得，這可能是奧爾格的矯情。畢竟，他已經掌握了這個世界的真理——只不過這“真理”一般的愚夫無法接受。如果奧爾格的目標是“獲得絕對真理”，那麼實驗體05正式誕生的時候，他就已經成功了。
可奧爾格的終極目標固然是“絕對真理”，但是……實驗本身的目標，卻是“創造能夠理解絕對真理的理性怪物”。
從這一點來說，夏吾確實不那麼成功。
他對自己過去行爲的歸因有誤差——由於認知偏差，他沒有察覺到自己內在的動因並非是“理性思考”。
沒有意識到的情況下另說，既然意識到了，夏吾倒不至於不承認。
認知到錯誤並且能夠改正，也是理性的標誌。
再者……
很明顯，這個錯誤要怪到奧爾格·劉頭上。
奧爾格的計劃一開始就是錯誤的。掌握“絕對真理”，不一定需要絕對理性的怪物。
他的實驗，很明顯的實現了他的終極目標，只不過實驗本身的目標沒有實現——而正是因爲奧爾格自身的認知偏差，他無法認同夏吾所掌握的絕對真理。
——從這一點來看，老混蛋還真是有幾分可悲啊……
夏吾心中雖然閃過了這樣的念頭，但非但不覺得悲傷，反而有一絲淡淡的喜悅。
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就着這一絲喜悅放他三五十個魔法。
只是，轉念一想……
如果這種說法成立的話，那麼夏吾本質上或許和其他的實驗體們沒有太大的區別。
就好像神父說得，夏吾其實並非是憑藉自己本來的意願行動的——他過去根本就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那些實驗體們，爲了“違抗奧爾格·劉”，或者“爲了讓奧爾格·劉不知道是什麼的計劃失敗”，所以拒絕逃離，寧可留在原地剛鬥犬。這當然不能說是“理性”。
但夏吾從空間站逃離，僅僅是因爲“劇情需要從空間站逃離”，否則故事就無法展開……
或許是這樣……
夏吾也不敢肯定。在發現自己身上存在凡人一樣的“歸因偏差”之後，夏吾甚至都不敢確定，自己在落入大海時高喊“freedom”的心情……是否是發自真心的？
通俗點說，夏吾知道了一件自己不願意承認的事情，所以“自閉”了。
“通常情況下，主角陷入自閉，然後從自閉之中走出，就是‘英雄的復活’，是最終的試煉。”夏吾沉吟：“我需要接受或者改變這操蛋的現狀？和什麼達成和解？”
這多半就是英雄故事最重要的環節了。
夏吾甚至可以確定，之前的劇情之中，就隱藏着“走出自閉”的線索。
諸位一定懂得的吧，就是那種……電影或動畫放到戰鬥的高潮處，然後畫面閃回，突然播放主角的指導者說過的什麼話，然後主角就突然領悟了某種武學至理兼生活哲理，一套連招帶走了反派。
差不多就是這樣。
夏吾幾乎可以肯定，這段劇情會發生在神父跟他說過的那些話上。
雖然這不是“情不自禁”的想起，不能算完成劇情。
但是，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
可當夏吾嘗試“去想要什麼東西”的時候……
一個莫名其妙的死循環。
夏吾已經掌握了這個世界的絕對真理，沒有什麼比這個更偉大的了。因此，他無法貪婪也無法嫉妒。
在亞伯拉罕一神教鬼畜的核心神學理念中，“忌邪的神”扭曲的愛着整個塵世，愛着每一個人，所以很容易病嬌——這個纔是“嫉妒”。
夏吾掌握着絕對的真理。他的所作所爲都是在推動“劇情”。
“搞了半天，我特麼是個終極工具人嗎？”
小說旁白大概是提到過的，他“對‘世界’的認知缺少了一塊，而且還是對‘自己’很重要的那一塊”。夏吾只是沒想到，這一塊居然還包括了“自己”。
如果他那實驗環境不曾勾動隱藏在他心靈深處的感性面，他或許會覺得，“推動劇情可以幫助他更好的發展”。
但現在的問題是，“夏吾爲什麼要發展？”
他擁有最偉大的力量。對於他來說，“金錢”只是一個作者隨意增減的數據，“力量”也可以是根據劇情需要而表現的東西。甚至爲了荒誕感，作者有可能會想盡一切辦法開掛，讓他必然可以在需要的時候放倒任何需要他去放倒的BOSS——從搞笑的角度來看，這個過程越誇張越不合理越好。
在想明白這個問題之前，夏吾說不定都不打算從這個機械妖僧的禁錮之中掙脫了。
執行體86372514倒是沒什麼不滿的。
在他看來，“錢光華”對他抱有戒備是正常的事情。他畢竟是和阿爾馬洛·赫胥黎有關係的人，立場上更傾向於理想國、對科技內核有戒備之心很正常。
反正他有大把的時間收集“錢光華”到哪裡去的情報。
執行體86372514暫時將心思從那邊收回來，專注於幫助這位叫米氫琳的累贅法師脫困。
在米氫琳被得吐出第三口血之後，執行體86372514才帶着兩人重新上路。
他們穿過一段甬道。這一次，景色發生了變化。很快，夏吾就看到路邊出現了一個扶梯。這個莫名其妙的扶梯就好像是商場扶梯放了五十年的樣子，陳舊、破爛，爬滿了水都衝不掉的污垢。
執行體86372514就這樣飄了上去。
他們很快就來到了一個嘈雜的所在。
這裡應該是一個室內。夏吾可以很清晰的看到上面的穹頂。那穹頂距離他們所在的地面，居然超過了十米。看室內裝潢，這裡應該是一個佛寺？可從空間佈局來看，他又實在是太像一個商場了。
另外，在大樓的另一端，有許多明顯是後來建起來的立柱支撐着地面和天花板。
“哦哦，這裡是哪裡來着？”
夏吾眉毛揚起：“一個佛寺？爲什麼我沒有看到僧人？”
“這裡還在改建之中，高層的裝修還沒有完成，自然不會有僧人過來。”執行體86372514雙手合十：“這裡是阿毗達摩寺新的分院。我用偷稅得到的資金買下了這裡，然後裝修之後捐給阿毗達摩寺，算是齋僧禮佛。”
當然，這是實話。
爲了誤導人類的社會系魔法警戒系統，或然神和科技內核確實保留了一定的“金錢交易”，這個過程比較複雜，但總的來說類似於“左手倒右手”的樣子。
而這麼做的後果，就是執行體86372514掌握了一筆必須得花出去的錢。
他就按照自己的愛好，投給“文化活動開支”了。
加納科喬所有的高層大樓，都是隨着這座城市而涌現出來的。這是另一個“可能的歷史”上的產物。很明顯，在那個歷史上，非洲這塊土地遠比現在要發達。必然世界的加納科喬居民，根本無法好好利用這些超級建築——他們的發電廠無法供應這種巨型建築的用電。這裡也不存在功率足夠的水泵系統，可以將自來水送上這些超級大廈的頂端，或者讓超級大廈頂端的下水管道與地面相連。居民在上面可能上不了廁所。
至於拋下糞便……那個高度拋下糞便，就完全是殺人了。
甚至，他們連一個速度達標的電梯都造不出來。
這也導致了超級大廈的價格，其實沒有大多數人想象中那麼貴。而對大廈的改造也是一個巨大的難題。
也就是執行體86372514這種神恩科技生物，纔會簡單就盤下這個工程吧？
夏吾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開始冥想。
作爲一個非人的生物，夏吾根本不懂社會系的魔法。他想要和其他人溝通，就只能嘗試開啓自己的心靈。
這在社會系魔法師的感知之中，就好像在大叫：“快來和我說話。”
很快，米氫琳疼得哼哼的感覺，出現在了夏吾的意識之中。
夏吾也感覺自己的小腹和臉頰隱隱作痛了。
【小鬼，你怎麼突然想和我交流了？】
【你屏蔽掉那個和尚的思緒沒有？如果他有社會系模塊的話……】
【放心，這點小事我……京都那個女人還是做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