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你不能做,夏吾。”赫胥黎橫起手中的長刀:“確實,我敢說自己就是正義,但我知道,有些事一定不是正義。這種人渣,我坑他的話沒有一點心理負擔,如果他因爲自然災害而死,我也可以見死不救,不會有任何的良心不安。”
“但我惟獨無法容忍他被人殺死。”
“如果有誰要在我面前殺這個人渣,那麼我一定會阻止。”
馬克亨納瑞此時的表情非常複雜,混合了憤怒、委屈與感激。
而米氫琳的表情則簡單了很多,一句話就可以概括——“你丫瘋了嗎?”她確實覺得赫胥黎有點不正常。這是毫無必要的事情。馬克亨納瑞參與了奧爾格·劉的實驗,並且按照夏吾的說法,他親手安排了許多實驗。受害者要求討還公道是在合理不過的事情。
倒不如說,“阻止主角報仇”這種事情,本身就容易引來觀衆的反感,這是很傷人氣的事情。
而在“主角屬性”這個概率魔法的作用下,人氣低迷,最好的結果也就是不斷吃癟淪爲笑料。至於嚴重的結果……甚至有可能是死亡。
這不是可以開玩笑的事情。
馬克亨納瑞這個傢伙並不是他們的同伴。按照米氫琳的原始計劃,馬克亨納瑞本身就只需要提供思路,讓他們推進一段劇情就夠了。
在“劇情任務”結束之後,她也不打算放過馬克亨納瑞。不管是直接將他殺了,還是帶到某個監獄接受制裁,都是之後的事情。可以肯定的是,馬克亨納瑞一定會被做成“失蹤人口”。
由於他是在假期失蹤的,所以郇山集團對此不需要擔負責任,也無法通過合同追溯事情的經過。
而只要不向馬克亨納瑞詢問大康采恩的商業機密,那社會系·概率系複合的版權詛咒也不會觸發。
米氫琳已經把馬克亨納瑞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既然這樣,讓夏吾將馬克亨納瑞殺掉,也不是不可行的。
米氫琳努力鎖住了自己的這一段思維,不讓馬克亨納瑞感受到的同時,將疑惑傳遞給赫胥黎。
她真的不希望同夏吾產生任何正面衝突。
【這種事情,可不能拿來做交易。】赫胥黎的念頭依舊是澄澈無比,沒有半份陰霾:【哪怕是馬上就要執行死刑的死囚,也不能任由其他人來殺死。除非是自衛,否則人不應該殺人。】
【這個時候你倒是覺得他是個人類了?】米氫琳快要瘋了:【你看到了嗎?夏吾已經滅殺了第二個或然神。這個城市,已經進入了一個劇情之中,你無法阻斷這個“劇情”的!】
【就算如此……】
【就算如此?什麼叫“就算”?一個或然神經營了數十年的陰謀,現在就要展開了,而且你剛纔也推斷出來了,他們其實不需要多少日子。這個時候,我們就應該想辦法,讓這位最有可能成爲“英雄”的“主角”去解決一切?這個時候我們最好站在主角的正面。】
【就算如此,米氫琳,我也不能容忍將“正義”作爲交易的籌碼。或許“主角”真的可以解決現在的危機吧?但是,主角就一定是正確的嗎?有幾個主角不會犯錯?有些時候,站在主角的對立面,並不等於站在“錯誤”的一方。】
【你……你知不知道啊?引導主角走向正規的導師,是一個高危職業!】
【不。】赫胥黎嘴角泛起笑意;【我怎麼可能有那麼偉大呢?那個高危職業或許是神父吧——對於“冉阿讓”來說,“米里哀主教”就是這種角色。我或許只是能夠讓“主角”先生認識到自己“或許有錯”的小龍套?】
思維的交流比用聲帶與口腔震動空氣交流來得更快。但大腦運轉的速度總歸是有上限的。兩人交流的同時,夏吾已經舉起了剩下的那一團帶電粒子。它們很快就會化作一支長矛,射向馬克亨納瑞。
夏吾的超自然能力,優先度僅僅是略低於海神對大海的權能。馬克亨納瑞的工程系魔法幾乎不可能干涉夏吾的操控。
陰影纏繞在赫胥黎的長刀上。地上的影線不斷的變粗又變細,彷彿是連接着心臟的血管。
他沒有絕對的把握擋下夏吾的第一招。夏吾對帶電粒子的操控能力如果和他對大氣的操控能力差不多強的話,那麼他除了用絕緣化的影子覆蓋馬克亨納瑞之外,幾乎沒有其他可以有效防禦的辦法。
不過,撐過這一擊就好了。夏吾的潔癖決定了他在接觸污穢的時候意志會被削弱。他多半不會選擇用泥土掩埋的策略。那容易將他自己也捲進去——而夏吾現在的狀態,大概也不容許他採用這樣的戰術。
那麼……
“等一下!”米氫琳突然大吼出聲:“停!給我停住!”
夏吾、赫胥黎和馬克亨納瑞都轉向了米氫琳。
米氫琳深呼吸一下,看向夏吾:“夏吾,我問你,你的訴求,是不是‘馬克亨納瑞接受處罰’?”
“是,而且我主張以‘死亡’進行懲罰。”夏吾現在的語氣倒是沒有太多的情感色彩:“別看我快要累趴下了,在殺他這件事上,我真的很有動力。”
夏吾想要殺死馬克亨納瑞,固然是來自感性面的訴求。但夏吾本人也不抗拒這件事情。因爲他突然發現,自己的感性面,其實潛藏着自己沒有運用過的、本能的精神動力。
簡單來說,他的意志力確實快要耗盡了。但是,一想到要殺馬克亨納瑞,他就又有使不完的勁了。
或許是因爲太久不曾憤怒,或許是因爲憤怒也沒有意義。所以夏吾忘記了憤怒,忘記了這一股情緒的力量。
但這股力量,確實是可以作爲魔法與超自然力量的燃料的。
夏吾覺得,自己或許可以通過這件事情做一些嘗試,讓自己重新學會運用自身感性面帶來的力量。
他是一定要殺人的。
然後,米氫琳再一次轉向赫胥黎:“那麼,頭犬,你的訴求,是不是‘不應該讓夏吾殺死馬克亨納瑞’?”
赫胥黎點了點頭:“沒有錯。任何個體都不應該踐踏個體。”
夏吾露出了嘲諷的笑容:“在你的世界觀裡,一定存在一種‘殺人資格’咯?”
“不管你怎麼想,夏吾。如果你還想在這個世界生存下去,那就不應該殺死人類。”
米氫琳點了點頭:“那麼,就簡單了呀!”
她指了指赫胥黎,然後指了指馬克亨納瑞:“你把他殺了?”
“哈?”“啊?”“誒?”
三個男人發出三種完全不同的叫聲。
米氫琳扳着手指頭,說道:“頭犬你仔細想想,你三個月之前所執行的那個最開始的任務!奧爾格·劉的實驗,違反了人類倫理,違反了自然法所能容忍的底線,所有參與者都適用於死刑!”
赫胥黎遲疑的點了點頭。
“他,就是一個參與者,只不過在你們行動的三個月之前,他就已經被開除了。但就算如此,他也長期參加這個邪惡的項目,並且同流合污,踐踏他者人權,是不是?”
赫胥黎再一次點了點頭。
“然後,我們之所以沒法找出每一個參與者,將他們盡數殺死,僅僅是因爲我們力量不夠——我們無法制裁大康采恩。就算我們不計代價殺死了所有負責這件事的郇山董事,資本的力量也依舊會推動類似的悲劇。這個自金錢之中誕生的怪物可不會在乎區區觸鬚。而這種不計代價的暗殺,反而會引發社會動盪——是不是?”
赫胥黎還能說什麼呢?只能點頭。
“那麼,現在,有一個確認參與過那個罪惡項目的人員,他不止參與,而且在裡面有着重要的地位!哲人議會已經對他所屬羣體的性質做出判斷。你可以將它視同死刑犯,且你正好擁有理想國所賦予的制裁者立場——更重要的是……你現在殺他,不會被大康采恩知道,不需要付出代價,不會引發任何的社會動盪。”米氫琳指着馬克亨納瑞:“所以,你還在等什麼呢?”
赫胥黎一臉懵逼的看了一眼夏吾。夏吾看了看赫胥黎。
鬥犬確實沒有想到,自己朋友的路子居然可以這麼野。他剛纔一切思考的前提,都是“保護馬克亨納瑞”。他知道馬克亨納瑞不無辜,但是這就是他一貫的做派。
他甚至不得不承認,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都被說動了。
夏吾散去了手中的雷霆,左手扶着牆,就這麼看着赫胥黎。
他確實不怎麼在乎馬克亨納瑞到底死在誰的手裡。
赫胥黎想要轉身,身後就突然爆發出一陣強光。
這陣光沒有任何殺傷力,只是馬克亨納瑞通過光電效應,最大限度的釋放光能而已。
強光削弱了影子。馬克亨納瑞用電力刺激肌肉,沿着甬道快速奔跑。
“我就知道你們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都沒人性!”
赫胥黎本能的拔腿就追。他自己也不知道現在自己是想殺馬克亨納瑞多一點,還是想保護馬克亨納瑞多一點。
赫胥黎總算是沒有往身後扔一枚閃光彈,用影刃先削掉馬克亨納瑞的一隻腳。
“等等!你給我站住!站住!”
“嘿!你當我傻是不是?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嗎?蠢材!蠢材!”
“不知好歹的東西!”
在米氫琳和夏吾沉默的目光之中,兩人一追一逃,就這樣離開了。
然後,米氫琳就意識到了一個問題。
不知道爲什麼,她好像淪落到了……和一個危險的實驗體怪物,在一個沒人看得到的地方,正面對峙的……
死局?
冷汗一下子就冒出來了。
米氫琳這個時候才絕望的發現,赫胥黎的建議是正確的,她確實不應該用“法師換備”,把自己的涌現系魔法替換成京都純子的社會系構築。京都純子是個純社會系的構築,涌現系只會入門級的。這種程度的提振魔法,不可能讓她獲得與赫胥黎那種強化人相媲美的體能。
現在追……已經來不及了……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米氫琳只好給自己鼓勁:“沒什麼好怕的……沒什麼好怕的……沒什麼好怕的……”
她就這樣轉過身子,望向夏吾。
夏吾正扶着牆,搖搖晃晃的朝他走來。
——咦!我沒有得罪他吧?我之前僱傭他的時候,賬都結了吧……
當然,事實證明,這就是他想多了。
夏吾失去了“殺死馬克亨納瑞”這個目標之後,憤怒就不再支持他的思緒,疲倦感失去了壓制,一下子就涌現了出來。夏吾覺得自己再不換地方,就要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嘔吐物裡了,所以才邁開腿。
在確認距離污物足夠遠之後,夏吾才放心的靠着牆,緩慢的滑倒在地上,就這麼坐着。夏吾已經不怎麼在意灰塵了。
“發脾氣真特麼累啊,以後這種事情確實應該少幹,要學會管理自己的情緒……”
米氫琳心中天人交戰。她不知道現在是離開去找赫胥黎好,還是就留在這裡好。
這裡是敵人的大本營。她一個非戰鬥人員,一個人溜達,很容易就被人做了。至少夏吾對她沒有什麼第一,留在這裡,至少還能借助夏吾抵抗一下不知道是什麼的敵人。
所以……
現在……
先看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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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爆發過沖突的實驗室。
這裡的好像是被高溫炙烤過的塑料佈景一樣,一切都呈現波浪狀的扭曲。地面滿是泥土。
巴巴拉沃起先差點就嚇暈了過去。但當他發現所有實驗人員都已經死亡,就連獵人之神奧紹熙都不得不逃走之後……
他裂開嘴,笑了。
“‘憤恨不滿’、‘渴望報仇’……哈哈哈……哈哈哈……沒錯,沒錯,我的dilogun果然是正確的……哈哈……哈哈哈哈……那個少年,那個少年,一定就是符文所指示的對象!哈哈哈!自稱奧紹熙的褻瀆之物哦!你看到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我希望你可以給我解釋一下這裡發生過的事情,先生。”
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傳入巴巴拉沃的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