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獵人”在大街上緩慢的踱步。他眉頭緊鎖,心煩意亂。
這位神很確定,自己被詛咒了——用更專業的話語來說,被附加上了某種未知的魔法效果。
並不是所有的魔法在生效時都有距離限制。儘管大多數魔法都需要施法者能夠觀察到或碰觸到施法對象,但仍舊存在部分魔法,能夠對“法師認知之中存在的目標”生效。
不管那個施法對象距離法師有多遠。
走路走得好好的就被詛咒了,也不是什麼很難想象的事情。在這個時代,能夠隱藏起自己的真面目,本身就是一種“特權”了——還是非常有用的那種。
這種“特權”當然就與“獵人”這種在人類社會陰暗面遊走的或然生物無關。他很早就知道,自己隨時有可能被從天而降的軌道空降法師部隊鎮壓。
但是這個詛咒來得也太古怪了一點。
在伊洛古被社會系的法師封印之後,他又制裁了三個劫匪,三個強姦現行犯、九個竊賊,兩個人口販賣鏈條,破獲了一起綁架案。搗毀了兩個製毒窩點,摧毀了七個有毒食品製作窩點……
以及讓七個妓女失去了今天的工作。順帶一提,其中三個的客戶是同一人。
“獵人”幾乎以爲自己是正義的英雄了——一個不知道爲什麼明明犯罪率奇高居民卻死活不願意外遷的怪異城市行俠仗義的瘋子英雄。但加納科喬治安雖然很差,可也不至於向今天這樣,隨隨便便進行某種行動,就會撞上犯罪現場。
從某種角度上來講,這很滑稽。
啊,當然,當然,理論上也確實有可能真的只是巧合。
只是這一串巧合……怎麼說呢?讓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
自從開始尋找“王”預言之中有一定作用的“夏五”之後,他就在遇上這種巧合。
而這種巧合一直延伸到了他尋找“吳戈”的時候。
這是一種滑稽的效應。
有一種力量,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想要讓他將時間消耗在這種無意義的追尋之中。
這種力量,從描述上來看,很像是概率系的魔法。
概率系。這種可能性讓獵人舉得荒誕與可笑。
概率系啊!那可是概率系!
誰都知道,概率系魔法只存在五個。
在排除掉“機械幸運應用”和“費爾巴哈機械概率”兩個不可能應用在這個情景之中的魔法之後,可能懷疑的對象還有三個。但是,“天命之路”只會在那些於特定地點受過加護的理想國戰鬥法師身上生效,“混沌之釘”會讓一個事件的影響無限擴大而不是引發一連串搞笑的巧合。“律法”倒是一個很好的懷疑對象,但問題在於“律法”具備社會系魔法的屬性,而作爲機體無意識之海中上浮的奇蹟,或然神不會對這個毫無感覺。
現在,懷疑對象還有零個。
但如果說不是概率系吧……
“獵人”又很確定,他在錯誤的方向上努力的時候,某人絕對已經獲得了“時間”。
比如說……
某些被他綁架的華裔居民似乎表明,“吳戈”諧音“五哥”,可能和“夏五”指向了同一個個體。
如果沒有這一連串的意外的話,那是否會在更早的時間發現伊洛古的暗殺對象和他的目標是同一人呢?
或者……如果伊洛古現身戰鬥的時候,他也在場,情況會不會不一樣呢?
——某種力量……
他如此想着。現在他嘗試靠近那個與伊洛古戰鬥過的少年了。他現在就要測試一下,“那些巧合”還能做出什麼事情。
——還是說,引導這種“巧合”的力量正好發生了某種改變?
就在他要靠近那個“代行者”開的孤兒院時,一輛警車停在了他的面前。
駕駛座的車窗搖下。一個瘦子露出臉來:“嘿,獵人閣下,您不能讓我們難做啊。您可不能踏足‘代行者’的勢力範圍。”
喬爾喬內·伯克利,信仰某個二十二世紀就存在的古老教派的神職人員,沒有更多情報,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能夠熟練運用社會系魔法,並掌握了神話學的知識。
是或然神的最大敵人。
因此,一直以來,監視喬爾喬內的,都是另外一羣不曾在神話之中出現過的“盟友”。
當然,這是合理的事情。
但獵人卻忍不住開始懷疑了。
這只是這些邪惡生物盡忠職守的表現嗎?還是說這是“巧合”……不,是“某個意志”的進一步表現?現在他依舊不應該獵殺那個少年?
瘦子依舊喋喋不休的:“我能夠理解您的心情。聽說有一位尊貴的神靈迴歸了或然的世界——哦,願他在此世的最後一站得享光榮。我明白的,您現在一定氣得快發瘋了,但是您不能真的發瘋,這很可悲……”
“獵人”在衣兜之中翻找了一下,然後擡起手,拿出一張素描,打斷了瘦子的敘述:“你們知道這個少年嗎?應該是‘代行者’孤兒院裡的一員。”
瘦子瞅了瞅,然後伸手將之拿進車裡。“獵人”有些不滿,但沒說什麼。瘦子打掉了胖子手裡的漢堡,將素描杵到胖子眼前:“有印象嗎?”
胖子看了一眼素描,然後看了一眼掉在肚腩上的漢堡:“就爲了這個?”
“不然呢?我問你,你見過這個少年了嗎?”
“‘代行者’的孤兒院裡的?”胖子看了一眼:“啊哈,有點印象。鬥犬來這個城市之後的第二天,他就天天往外跑,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瘦子將腦袋探出車窗:“嗯,開始監視之後,他就經常不在孤兒院裡。我對他印象沒有其他人深刻。”
“從鬥犬來了之後就這樣?”
“好像是……”瘦子回過頭,看了胖子一眼。胖子點了點頭,撿起肚腩上的漢堡。瘦子將腦袋探出車窗:“更早我們就不知道了,但是現在是這樣沒錯。以我所見,他應該多少有點實力,代行者放心讓他在這樣的城市裡闖蕩。”
嗯,他當然有點實力。“獵人”有些厭煩。他問道:“這個傢伙,一般會在什麼時候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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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父的研究室裡,京都純子還在呼呼大睡,以補充修復肉身所損耗的體力。
而夏吾則坐在一張椅子上,安靜的翻看這一本書。
他在等待堅定結果。
昨天被伊洛古襲擊之前,他曾讓小田收集一些生物樣本。神父在嘗試鑑定這些樣本。老實說,這稍稍有些難度。夏吾他們抵達案發現場的時候,距離象羣踩踏事件的案發時間已經過了接近兩天。在高溫高溼的非洲,腐敗非常容易發生【無論是哪種意義上的】,樣本本身就經過了劣化,又是很多生物的肉泥混雜在一起了,樣本的污染相當嚴重。夏吾他們同樣不知道這個寵物店原本有幾種動物、污染樣本的雜菌又具體有多少種,所以這個過程甚至不能用機械幸運應用來加速。
幸好神父這裡設備齊全,又有龐大的雲端數據資源與較爲完備的數據庫,所以才能夠進行鑑定。
天亮的時候,計算機發出了“嘀嘀”的提示音。神父前來看了一眼,然後露出了怪異的眼神:“我覺得結果不是很好,夏吾。”
“嗯?有問題?”
“剔除掉疑似實驗生物的乳酸菌之外……”神父皺起眉頭:“一共有二十二個常見近交系的小鼠,十二個近交系的兔子,三個近交系的獼猴……”
夏吾懵了。
“神父,這裡打斷一下。我想請問一下,比方說啊,某種藥物進入臨牀階段還是什麼研發後期階段的時候,是否需要……”夏吾虛晃手指,劃出一個圈子:“很多的近交系動物進行試驗?”
通常情況下,科學試驗會遵循這樣的邏輯。
首先,他們會通過控制變量,改變某一個事件之中的一個條件,觀察改變這個條件之後發生的新事件,對比兩個事件之間的區別,以總結規律。這是第一步。一般來說,這個步驟會重複很多次。
近交系動物就是爲了這一步而存在的。
對於近交系動物,“血統”或者說“個體差異”這個變量,就已經被控制到了最嚴苛的程度,可以最大限度保證實驗結果不是因個體差異而造成的偶然現象。
而爲了驗證自己得知的規律,研究者們會進行一個相反的過程。他們會根據實驗的結果,推測出一個新的現象,然後根據這個推測,去折騰個體差異很大的動物,來說明“這個發現具有普適性,適用於很多不同的情況”。
喬爾喬神父聳了聳肩:“那爲什麼不直接用遠交系的動物?一個遠交系羣體的血統多樣性,可是強過若干個近交系的,還便宜得多。”
遠交系羣體,簡單來說就是在避免亂倫的情況下,維持一定血統多樣性的羣體。
由於不需要特地將兄妹挑出來交配,也不需要將一身遺傳病、免疫力極爲低下的個體長期安置在人工環境之中,遠交繫個體的成本確實會低於近交系。
夏吾撓了撓頭。他本能的覺得這裡有什麼問題。
在兩個宇宙碰撞之後,大數定理不再強勢,統計學效力大幅度降低。
這種情況下,過去的科學確實死了——正如奧爾格·劉所說。
如今的科學家們多半在太陽系的最北邊界,最靠近平凡宇宙的地方研究平凡宇宙的規律,或者假裝這麼做。確實有理論指出,現代科學家們的行爲,其實是在執行一個基於人類科學文化觀念的魔法儀式,並將這個儀式產生的魔法根源轉化爲技術的力量。
該理論認爲,人類自大災變之後得到的科技,與神恩科技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只有強度上的差異。
畢竟,人類最近幾百年研究出來的“平凡宇宙的規律”,可能也只是“因有人類對平凡宇宙的認知而誕生的魔法力量源泉”。
除非聖逐開口,不然沒有人類可以證明這一點。但衆所周知,聖逐極少向落後的文明傳播真理。
而部分排外人士則認爲,聖逐有可能故意誤導人類對平凡宇宙規律的認知,來觀察“魔法”的運作原理,所以聖逐傳播的知識可信度非常低。
於是,這就是一個怪圈了。人類被困鎖在太陽系裡,無法到平凡宇宙驗證自己這幾百年裡提出的理論。而另一方面,來到太陽系的外星人可能都被聖逐所控制或天然傾向聖逐,他們的話語不可信。
從根子上來說,在赤道附近做科學研究,本身就是腦子進屎的事實。而且“控制變量”也不大好理解。而如果用魔法的思維覆盤,將“研究活動”看做是“魔法儀式”,那麼一次性使用這麼多近交系又顯得太過詭異了一點,因爲這違背了絕大多數“具有相關知識的人類”的認知。
夏吾用書蓋住了自己的額頭:“‘令人作嘔的邪惡’……是我太積極了還是怎麼的?我總覺得……”
沒錯,哪怕沒有夏吾這樣的智商,其實也能夠很容易地聯想到那一個答案。
神父擔憂的看着夏吾:“怎麼了?孩子,你看上去……”
“‘人類唯一能從歷史之中學到的教訓,就是人類無法從歷史之中學到任何教訓 ’,或者說‘日光之下並無新事’?”夏吾皺眉:“我現在已經充滿幹勁了。我知道我得做點什麼了……”
他確實充滿了幹勁。不是出於好奇,而是某種……某種……
難以言喻的情緒。感覺彷彿有一團火在冠狀動脈裡燃燒。
——上帝啊……這麼有效?
神父開始回憶自己昨天跟夏吾說過的話。
“我只是忍不住反思,神父……”夏吾搖了搖頭:“我只是在思索。沒辦法,當我想給自己定下目標的時候,這個目標就很容易在不知不覺之中實現。”
當年奧爾格那個老混蛋希望他能夠尋找到世界的真理,於是他真的找到了生命、時間以及一切的終極答案——“夏吾是主角”。
“我只是在反思……我這樣會不會讓危機爆發得太快了一點?”
神父表情嚴肅:“身爲主角,你應該學會好好的解決危機,夏吾。”
夏吾點了點頭:“我可以肯定,這起案件之下隱藏着巨大的邪惡……神父,那二十二個小鼠近交系、十二個兔子近交系和三個獼猴近交系都有名字嗎?”
神父點了點頭:“向山系、福島系、FTRR系、尼文系、貝納爾系……都是比較,呃,曾經比較有名的?”
“‘曾經’?”
夏吾抓住了關鍵詞。
“有幾個近交系最近幾十年被淘汰了……”說道這裡,神父了愣了一下。
“排列出這些近交系的出現時間。”夏吾嚴肅的說道:“我們可以推測那個幕後組織開始進行實驗的年代,甚至可以通過購買記錄、物流記錄找到一點蛛絲馬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