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伯紹感覺被捲入了一個黑暗的漩渦深處。
那似乎是一個悠長的隧道。
彷彿穿透了所有的生與死，甚至是輪迴。
靈魂彷彿被一隻無形的手撕扯着，身不由己。眼前，只是漫天飛舞的，無數和他一樣的魂靈。
當一切，終於停止的時候，他漸漸恢復了神智。
幽靜的小徑。
附近是密密麻麻的竹林和假山，地上很是坎坷和泥濘。
他身邊跟隨着不少穿着和古代衣服的人，他們無一例外，全部在他的身後。
靈智，終於迴歸了。
這一世，正是他的前生。
作爲刑部尚書，易少卿的前生。
他現在，要代表皇上，去見一個人。
“尚書大人……”一名身着官服，留着小鬍子的中年男人，左顧右盼地看着四周，低聲對易少卿說：“您真的打算去看她嗎？我們已經想盡辦法了，她們母女已經被囚禁了六年，現在……”
“這是皇上的意思，我們做臣子的，只要盡好本分就是。”
易少卿表情平緩地回答。
“可，可是……萬一對方傷了尚書大人您……”
易少卿冷峻的目光朝着那人射來，對方連忙低下頭，不再言語。
“王大人，難道你認爲我還會怕一個女孩麼？”說到這裡，他忽然沉吟了片刻，用低沉的語氣對那位王大人說：“若她依舊不願意領受聖旨，皇上已經交給我鴆毒……”
聲音雖然很低，但王大人聽到後，還是腳底打了個顫。
“易……易尚書……皇上真的下決心了？”
“只要是和落英閣有關的事情……皇上就決定不會手軟。”說到這裡的時候，幽徑也終於到頭了。一處被叢叢竹林掩蓋住的牆壁出現在衆人眼前，路的前方，連通着牆上的一個圓形拱門。
拱門上面，寫着三個字。
“易竹軒”。
易少卿走到這裡的時候，已經感覺到裡面傳來的蕭瑟氣息。
這周圍，彷彿連空氣也變得稀薄起來。風輕輕地吹動着幽竹，伴來沙沙的響聲。
走到這裡，很多人心裡都有些微微的恐懼。
這是皇宮最爲幽靜偏僻的場所，同時……也是最爲接近落英閣的地方……
當年，黃妃娘娘在落英閣死後，那裡就徹底被封禁了，在這個皇宮，是連提一提，都會讓人膽寒三分的禁地。
因爲，那裡有着鬧鬼的傳說。
“你們在這裡等候，我和王大人進去就可以了。”
易少卿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那些跟隨的宮廷侍衛，終於鬆了一口氣。
邁入易竹軒的時候，順着雜草叢生的路，易少卿走到眼前的屋子。
“看起來很破敗……王大人，”易少卿微微皺眉道：“也該多打掃打掃吧？至少也該除除草纔是……”
王大人連連點頭，道：“是下官的疏忽，下官一定着人……”
“不需要了。”
“嗯？”
王大人一時還沒明白過來，易少卿卻已經回答了他。
“無論結果如何，過了今天，這個易竹軒都不會再住人了。要麼遵從聖旨，要麼……就是服下鴆毒。這是皇上給我的口諭。”
王大人嘆了口氣，忽然又問：“太子殿下知道這件事情嗎？”
“還不知道。這件事情，會向太子殿下保密。”接着，他邁入了屋內。
沿着長長的樓閣，來到了那個幽禁着那兩位重要人物的房間。
“開門吧，王大人。開門以後，你就退下吧，我要單獨和她談。”
“是……”王大人手微微抖索着拿出鑰匙來，打開了門。
“尚書大人請……”他說完這句話，剛向房間裡看了一眼，就“啊”地驚叫了一聲，隨即整個人退出房間外，倒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只是手指指着房內。
易少卿此刻也看到了房間裡極端恐怖的一幕，縱然是見慣了生死的他，此刻也不禁駭然。
這是怎樣詭異可怕的情形？
一個看起來十四五歲的女孩，坐在房間內的牀上，抱着一具白森森的骸骨，神情恬靜，手甚至還撫摸着那骸骨的頭部。
“你……你……”王大人已經說不出話來了，而易少卿向他招了招手，說：“去，去外面叫人……”
“那，那大人你……”
“去叫人！你沒聽懂嗎？”易少卿不顧自己的形象向王大人咆哮着，神情居然有些扭曲。王大人被他這一嚇，哪裡還敢回話，立即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喊道：“出事了……出事了……”
易少卿又看向那女孩一眼，邁入了房間內。
“怎麼可能……”易少卿的目光不自然地掃視着那少女和白骨，看着這極度不協調的，詭異恐怖的畫面。
“請恕我不能向尚書大人行禮了，因爲我不能放開母親的遺骨，否則……她會在瞬間消失的。我，還想繼續和母親待一會。”
少女口吻極其冷靜地說出了這句話。
她一點也沒有畏懼的神色。看起來……猶如一個不可侵犯的聖女一般。那端莊安詳的神情，一時居然令人折服。
易少卿又向前走了一步。
“令堂……是怎麼會……”
“母親是怎麼死的，我也不知道。只是，當我某一日醒來，她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恐怕，是和落英閣有關吧。”
“住口……”易少卿果然也不愧是刑部尚書，居然已經鎮定下來，說：“你該知道，那三個字，對於這個皇宮意味着什麼。”
“我知道……其實母親夜觀天象，已經算出她會有死劫了。這，就是定數，無法改變。”
“定數……嗎？”
“確切地說，是詛咒。易尚書你也知道吧？其實……”
忽然，門口涌入了大量侍衛，大家看着那白骨，也是極度驚訝，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真的……”王大人已經說不出一句利索話了：“我真的不知道，給她們送飯的人，每次都只是將飯菜放在外面就離去的，因爲她們不讓人進入這房間……”
“我知道，不是你的錯……”
易少卿止住王大人的話頭，對眼前的少女說：“你剛纔說，你放開手，那白骨就會消失嗎？”
“是……母親她，會消失。我知道這一點。”少女鎮定自若地回答。
易少卿點了點頭。接着，他向身後的人下達了命令。
“你們先在外面待命，我獨自和她談……”
“尚，尚書大人……”侍衛們簡直無法理解易少卿的言語，可他還是皺着眉頭說：“聽不懂我的話嗎？離開這！我要和她，單獨談談！”
遣散了侍衛後，易少卿關上了門。
“尚書大人，是來勸我母親重新擔任巫女一職對吧？”
“是……是的。”易少卿已經完全恢復冷靜，表情上看不出絲毫恐懼：“令堂在先帝在位時，是名滿天下的通靈巫女，她的仁德和睿智，無不爲人所讚歎。但是自從黃妃娘娘去世，落英閣被封閉後，她就要求不再住在宮中。而先帝駕崩，皇上即位後不久，她甚至提出辭去巫女的職位。但是，皇上需要令堂的才能，所以才把你們母女禁足於這易竹軒，已經有六年之久。六年了……令堂無視皇上的聖旨，堅決要求辭去巫女的職位……”
說到這裡，他又向前邁上一步，看了看那白骨，接着直視着那少女，說：“我，如今已經只有一個選擇了。食君之祿，爲君分憂，自從我父輩跟隨先帝征戰，我們家族的血脈，早已經和皇室緊密相連了。所以……我必須要向皇上覆命。”
沉默許久，那少女終於說話了。
“大人的意思是……要我代替母親來擔任巫女吧？”
易少卿見她看出自己的心事，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但思慮了一番，還是點了點頭。
他緊攥着拳頭，和少女相對，距離不超過一米。
他等待着少女的答覆。
“我答應你。”
這意外的回答，讓易少卿簡直不敢相信，他無法理解，爲何少女要答應自己？被封閉在這個地方長達六年，如今就連母親也死去了，她爲何允諾？易少卿瞭解少女的性格，她不是會輕易屈服的人。
她們母女，實在太像了。
“這是命定的，就和母親說的一樣。母親拒絕皇上的聖旨，是因爲她知道不可能違逆命定的劫數。而我，則也註定了會有這一天。”
“不……這世上何來什麼註定？”易少卿搖了搖頭，回駁道：“難道人的生死，也要任憑命運擺佈？人不是傀儡！”
少女有些吃驚地看了看易少卿，嘴角微微一咧，說道：“果然，很符合尚書大人風格的答案。真高興呢，是尚書大人來和我交涉這件事情。”
“這並非只是我一人之事。你也該知道吧？落英閣中隱藏的秘密，會給這個國家，不，會給整個人間，帶來可怕的災難……必須要把災厄扼殺於萌芽狀態中，不能再繼續持續下去了……”
“我知道。”
少女這時候，居然放開了那白骨，站了起來。
接着，白骨在剎那間，開始風化，化爲粉塵。
這時候，易少卿注意到少女的手上，有着一些銀白色的粉末。
“這是腐朽粉……是可以將腐朽與死亡之物，和這個人間強行聯繫的東西，”她拍着手，灑掉這些粉末，說道：“是母親在異空間獲得的至寶之一。”
“腐朽……和死亡？”
“是的……是和那個空間有關的事情。不過，具體的現在不能說。”
少女看了看身後，又回過頭來，說道：“這裡……離那扇門太近了……”
王大人一干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易少卿和那少女從易竹軒裡走出來。
“易……易尚書……你……”
“聽好了……”易少卿對所有在場的人說：“忘掉你們之前在那房間裡看到的事情，膽敢外傳，讓皇上在宮中聽到什麼傳聞，今日在場之人，全部無法逃脫干係！明白了嗎？”
刑部尚書這麼一說，侍衛們自然心領神會，頭點得如同搗蒜一般。
“另外……”他又把少女推到大家面前，說：“王大人，從今天起，禁足的命令取消。這位，是新任的巫女，應緋衣。”
（第十三卷《詭妝》完）
第十四卷 鬼眼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