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是一驚,隨即心底便是怒火連連——擅自傳入女孩子的閨房,又怎是正派人士的做法?果然魔教妖徒就是肆意妄爲,行事毫無章法禮教!
韋一笑抓耳撓腮地蹲在窗楞上,衝我呲牙咧嘴:“喂,你倒是給句話啊!怎麼,被我嚇傻啦?”
……不要與他計較,與他認真了我就輸了。
我微微沉了口氣,再擡眼看他時已經不帶任何波瀾,而語氣卻是愈發恭敬冷漠:“在下自然是要盡一份力去救六大派的人,既然您也有意相助,那麼請帶路。”
韋一笑盯着我看了許久,見我沒有絲毫的波動,這才怏怏地點了點頭:“當然,我韋一笑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人。”
他爲我牽了匹馬,我翻身上馬,一路疾馳狂奔。
還沒到萬安寺的時候,我就已經瞧見了一片又一片的火光,與升騰起來的滾滾濃煙。那火焰明豔銳利,彷彿就在我身邊燃燒着,灼熱而令人痛苦。而煙,濃烈而令人窒息。
我頓時感到無法呼吸,心口劇痛,在被小昭上藥時的那場幻象又一次的迴盪在我的腦海裡面,愈發清晰,清晰到我彷彿就站在她們旁邊,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地看着一切的發生——難道那是場預兆?是我將要看見師父的最後一眼?
“駕——”
我狠狠抽了馬一鞭子,儘量讓馬以最大的速度衝向火場。
誰慫恿我們圍攻的光明頂,誰將六大派的人都抓了起來,誰在萬安寺下放了火!都是誰?哪些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敢挑戰我、挑戰師姐師父、挑戰整個峨嵋了?
韋一笑神色凝重地在我身邊飛馳,他一邊快速跳躍一邊咂舌:“那幫韃子可真是不安好心啊,這時候要同歸於盡怎麼的?聞姑娘放心,教主是不會讓六大派任何一個人死掉的!我這就去汝陽王府放把火,讓他們也嚐嚐被火烤的滋味,哈哈!”
他話音未落,便化作一道青色的光影掠過我身邊,向東方奔去。
我右手持着繮繩看着他的身影遠去,怔了好久,忽而左手捂住脣口,心裡存的所有情緒全部奔涌出來,失聲哽咽。
魔教的人,真的是惡人麼……
不消片刻我便到達了萬安寺的底部,魔教的逍遙二仙與其餘衆人正在抵擋數百名韃子,而張無忌面色沉重地在空中划着圓弧,不斷地將六大派的掌門弟子接下來,看得出來他似乎已經接下了最後一人。
那麼師父也就沒事了……我剛揚起微笑,就見周師妹快步迎來:“聞師姐——師父、師父還在塔頂上沒下來!”
我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愣了一下問道:“你說什麼?”
丁師姐在旁邊陰陽怪氣地開口:“擔心什麼,師父她老人家福大命大,再說了她武功高強,絕對不會有什麼事情的。周芷若,你那副似乎師父已經死了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嗯?是啊,師父她老人家是把你叫過去了一會,還把鐵指環給了你,難道是你想趁師父不在的時候幹些什麼?”
師父把鐵指環給了周師妹?我以爲她會選擇貝師姐來當掌門……
周師妹連忙搖頭,淚水盈盈:“沒有!我是擔心師父啊!聞師姐,不要聽信丁師姐的片面之詞!我絕無此以下犯上的反叛之心!至於師父給我的鐵指環,我、我會好好發揚峨嵋,一生不變……”
我冷道:“夠了!在此做意氣之爭有什麼意義!”
她們兩人立刻都靜了音,周師妹委屈地看着我,低頭垂淚。丁師姐冷冷哼了一聲,眼神示意我安心,我瞪了她一下才轉身望向塔頂。
師父與玄冥二老相抗衡着,她面色如常,氣勢如虹,看不出半分劣勢。反倒是玄冥二老已然是亂了方寸,陣腳也凌亂鬆散了許多。
我的第一反應是師父竟然如此厲害,連壓了玄冥二老那麼多招數!但是轉念一想就立刻明白,是有人在暗中助她。是誰……我擡頭上望,卻只能看見煙霧濃重,模糊了人影,連師父和玄冥二老都漸漸隱去,何談暗中之人?
“師太——師太請下來!”張無忌焦急地喊着,他眉目緊鎖:“請師太放下往日恩怨,別與玄冥二老做無謂之爭!”
我心中不喜他這般教使師父,但是這也的確是我的心聲。何必在火焰依然沖天的塔寺上爭鬥呢?峨嵋雖然不會用些旁門左道的陰險招數勝過對方,但也不需要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爲難自己!師父……到底在爲什麼而戰……
火勢愈發強烈,漸漸師父身邊已經不是煙塵,而是橘紅色的火光了。我心裡急得不行,忽見師父反手擋了下玄冥二老,縱身躍下。
張無忌輕身而上,施展着乾坤大挪移接住師父的身軀,卻被師父以內力震開,身形不穩地回落在地上。而師父轉身躍開數米外,捂着胸口不斷咯血,血色暗黑粘稠,分明是中毒的兆頭……
我撲過去扶住她:“師父——”順勢將手搭在她的脈搏上,脈象古怪而奇異,我醫理本就並不精通,這時更是方寸大亂,思緒一團混亂。
諸位師姐師妹們都圍過來,我擡頭想從丁師姐的表情中看出些什麼,卻見她從未有過的慌亂,臉色慘白得嚇人。
出了意外?這一切都不在她們的意料之內?
我瞬間如墜冰窟。
“岫玉……俯身。”師父低聲道,我忍住眼淚點頭,立即俯身傾聽。師父微微笑了笑,對我說道:“生死各由天,不必爲我悲傷。這毒……”她的話又被口中噴出的黑血淹沒,無力地倒在我的懷裡。
臂彎一沉,我怔了片刻,終於崩潰地哭了出來:“師父!”
峨嵋弟子嗚咽成一片,我從斷斷續續的泣聲中站了起來,緊緊抱着師父的遺體,看向周師妹,努力平穩自己的聲調:“掌門。”此時是你該統領大局的時候,我們可以悲傷,但是你絕對要在這片悲傷沉痛中清醒。
周師妹含淚點頭,提高了聲音說道:“諸位莫要悲傷,先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再另議師父的安葬!”
衆人紛紛點頭,片刻便收回了哭聲立在周師妹左右,儼然肅立。
她向張無忌微一頷首,涼聲開口:“多謝張教主鼎力相助,峨嵋絕不會忘此恩德,就此告辭!”說罷便揮手帶着我們離開了萬安寺,迴向峨嵋。
一路上沉寂如夜,我騎着馬跟在擡着師父遺體的轎子後面,周師妹因爲已是掌門,身份懸殊,走在隊伍的最前方離我甚遠。她幾次回頭看我,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低聲嘆了口氣轉身領隊向前。
師父被安葬在歷代峨嵋掌門墳墓中,是峨嵋的後山,那裡景色秀麗清淨,美好的像是用簡單線條勾勒出來的水墨畫。
每日的子時,我都會前來跪拜師父的墳冢。說是寄託哀思,其實多數的情況都是在茫然失措,將自己完全放空在那裡,偶爾會在腦海裡閃現出師父與我之間的一些親暱的事情,更多的卻是在發呆。
如此持續了一個月,周師妹來過我身邊開導過我,我有在很認真聽她說話,但就是沒辦法將她所說出的每一個字連成一個句子,明明都聽見了那些字音,卻無法理解它們的意思,只能不斷地詢問周師妹能否重複一次、再重複一次。
後來我累了,連聽都不願去聽她在說什麼。
丁師姐在一日的晚上,一巴掌把我扇在了一邊,厲喝道:“師父死了你就如此消沉?果然師父的猜想沒有錯,你是個沒有主心骨就活不了的人!你是爲我們活的麼?瞧瞧你,一天到晚除了練習些往日劍法,跪在這裡發呆,還會什麼!幸好師父看清了你的本質,還給自己留了一手,否則師父要是真死了,我看你都要去自殺了是不是!”
我被她一巴掌扇得有點暈,其實沒太聽懂丁師姐在說什麼,隱約地感覺到丁師姐在責怪我的消沉落寞,並且……聽出了師父其實並沒有死的消息。
“丁師姐?”我擡頭看她,丁師姐冷冷地說道:“師父沒死,雖然計劃依舊有些偏離原來的軌跡,但是總歸大方向沒有錯誤。”
沒死……啊。
我微笑起來,這一個月來我一直都在想其實師父並沒有死,一切只是我的一場夢境。畢竟師父與丁師姐是多麼強大的存在,機敏而武功高強。所以我內心深處一直相信她們,絕對不是會被所謂的命運打倒的人。
“那師父現在如何了?”我問道,師父中的毒很霸道,即便是沒死……
丁師姐哼了一聲:“都快被你的反應氣死了!她可從來沒想到你是一個這麼禁不起打擊的人,還以爲你能成大事,冷靜自制。”
我瞬間羞得滿面通紅,低頭不語,心裡卻如釋重負。頓了一會後,猛地撲在丁師姐懷裡痛哭失聲——師父如母,丁師姐如長姐,她們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二的親人,失去任何一個都足以成爲我的毀滅性打擊。
從來沒有設想過她們會離開我,所以當這個假設、或是這個僞裝展現在我的面前,我會崩潰,會頹喪,會一蹶不振,會厭世進而想到跟隨她們一起離開……
所以,不是我不夠堅強,不是我不夠冷靜,不是我沒有在悲憤之中崛起的力量。
一切只是因爲,看重我的她們,同樣也被我看得太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