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師妹小聲微笑道:“他在看咱們。”
我心不在焉地迴應她:“是在看你,我可沒見他看我。”
周師妹,他真是你口中、或是世人口中那個溫潤如玉的君子麼?我怎麼覺得他那麼像江湖上說書先生口中,那冷淡涼薄的魔教妖人……
尤其是那一笑,笑得我骨頭都冷了。
還是離他遠一點,若是周師妹一定要與她交談,我就與貝師姐一起去睡,讓丁師姐一個人孤零零的好了。
我微微一嘆,撫着璧羨劍的劍柄,努力忽視那道帶着冷意又夾雜着興味的視線,不過幸好幸好,宋青書的目光在我身上沒停留多久,便轉走了。
我也鬆了口氣,且不說他隱隱給我一種魔教妖人之感,就是周師妹問起,我也無法回答。
周師妹雖偶有失神,倒還算知理,僅僅是有時用餘光瞧他幾眼,便微紅臉頰倚在我身邊含笑不語了。
我只得感慨動了春心的女孩子實在殺傷力太強大,近來我都恨不得退避三舍。
自從周師妹認出了張無忌就是當年在漢水的小子後,她就怎麼也不肯再去給他與蛛兒送餐,又把這活推給了我。
她面色不霽,回頭與我低聲道:“那蛛兒出口粗俗不雅,行事詭秘非常,果真是人以類聚!”
能讓周師妹破功,張無忌和蛛兒也真算厲害了。
我拿着溫熱的饅頭和一袋水走向他們兩人,張無忌擡頭看我,溫和一笑。蛛兒有幾分惡狠狠地瞪我,然後接過饅頭用力啃了起來。
倒識時務……不與自己肚子擲氣。
見她一臉怨氣,卻又頗有幾分可愛模樣,我忍俊不禁地彎了眉眼。
周師妹討厭蛛兒不無道理,但我看管了優雅淑女,偶爾瞧見有幾分直率粗俗的女孩,也只是會心一笑,不與計較。
雖說蛛兒毀了容,但依稀能辨別她曾也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也不知她這是遭了什麼罪,纔會有這般的不幸。
目光一動,我瞧見蛛兒手指上套的精鋼指套,又看了眼她面容上驚人的可怖膿瘡,回憶起往日曾見過的百家路數,心中有些明瞭……千蛛萬毒手?
這武功陰毒狠辣,頗似七傷拳——想傷他人,先損自己。
好好的姑娘去練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武功,平白惹得自己容顏盡失,不管她曾遭遇什麼,都不該這樣糟蹋自己。
心中對她的好感立刻大打折扣,自己都不愛護自己,又怎麼能讓別人珍惜?
……不過,或許對她來說,容貌什麼的也不過白骨一副,她不在意,我這個旁人也沒什麼可指摘的。
果然還是我心性不夠,總糾結於皮囊外表,還有所謂的風度氣質。
我又看了眼她,忽而一陣熟悉的感覺掠過。
莫非——
當年金花婆婆身邊的那個小女孩也是臉上有膿瘡,不過沒她這麼嚴重便是了。我又不留痕跡地看了下她的手腕,上面果然有張無忌當年狠狠咬下的齒印!
張無忌夠狠,我本沒料想能用這法子辨別出她的……居然和他們這麼有緣,時隔五年還能把兩人都再見一遍。
我正打算離去,卻聽張無忌低聲道:“聞姑娘谷中相救之恩,沒齒難忘。”
他聲音很小,我回身瞧了他一眼,怔了片刻,隨即頷首示意。
張無忌見我有了迴應,笑容立刻展開,青澀而陽光。
我終於忍住沒把那句“你就不怕我告訴師父”問出來,躊躇片刻便轉身離去。
笑那麼開心做什麼,我又與你不熟!
心底雖這麼想,但脣角還是忍不住勾了一個小小的弧度——被人一直惦記着,心口處真是暖意漫溢。
儘管是我曾發誓要示做敵對的人,但我一向認爲自己頗有風度!
“還瞧?沒看見人家聞姑娘都不想搭理你麼?哼,我見那宋青書似乎對聞姑娘也頗有情意,你怕是沒機會了!”
“我沒有……”
“還狡辯,信不信我掐死你?你這見了美人就眼直的混小子,今日我得好好教訓教訓你!”
“哎——喂!你怎麼還真動手啊!”
我黑線地聽他們兩個打情罵俏,等一聽宋青書的名字就瞬間一個打顫,心中暗忖,還是離這些奇怪的人遠些好了。
又過了幾個時辰,前行幾裡後,峨嵋與其餘幾派匯合。
在此之前,天鷹教的殷野王出現。我本以爲他是來阻撓六大派,誰知他卻只帶走了蛛兒。蛛兒竟是他的女兒,那便是張無忌的表妹了?
聽殷野王的口氣,似乎蛛兒——殷離,爲了報孃的仇殺了她二孃,打傷奴僕獨自逃了出來。
敢愛敢恨,愛憎分明,又對當年的張無忌癡心一片,情比金堅。我最敬佩的便是這樣的女子。
願她回去後別再受苦。
六派匯合,我瞧了眼崑崙派的何太沖夫婦,與周師妹對視一眼,均在對方目光中看見了些許不安。
他們爲人再怎樣令人不齒,卻也是武林正派中武功佼佼之人。雖然知道那日他們一定沒看見我與周師妹,但是心底總是忍不住的緊張。
幾派匯合後,斬殺魔教五行旗的速度又加快了,不消半日光景,又生擒了一羣歸屬銳金旗的魔教衆人。
當然絕大部分原因是師父手中倚天劍出鞘,手揮之處,便是七八人殞命。
師父手持倚天劍,厲聲喝道:“魔教妖人聽着,哪一個想活命只須出聲求饒,便放你們一條生路。”
我收劍站在師父身側,淡然自若。
血流成河流得是他們的血,屍橫遍野橫得也是他們的屍。
與峨嵋何干。
魔教人一陣大笑,銳金旗的副使吳勁草朗聲道:“我們與明教共生死,你快快將我們殺了好了!”
要是我,就滿足他們的願望,直接送他們去西天!
師父冷哼一聲:“這時還充英雄好漢,你想死得爽快,沒那麼容易。”
隨即長劍輕顫,將他右臂斬落。
吳勁草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明教替□□道,濟世救民,生死始終如一。老賊尼想要我們屈膝投降,別妄想了!”
我暗怒,敢罵師父的混蛋,可別叫他落在我手裡!
師父又是三劍,斬下其餘魔教衆人的手臂,神色清冷狠戾:“還不求饒?”
“且慢!這般殘忍兇狠,難道師太不慚愧麼?”
我一驚,轉身看去,竟然是張無忌衣衫襤褸地站在一旁,氣勢之強盛,令我不由一怔。
他腿腳這麼快就好了?合着原來是騙我們的,故意示弱想讓我們放鬆警惕?我倒忘了他母親可是天鷹教的殷素素,他與魔教可是頗有淵源!
大師姐靜玄冷笑一聲:“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有什麼殘忍不殘忍的?”
張無忌目光一閃,莽撞慌亂地掃過我,頓了頓才道:“這些人個個輕生重義,慷慨求死,實在是鐵骨錚錚的好漢,怎麼能說是邪魔外道?”
鐵骨錚錚,就是好漢了?一邊殺人一邊護短,又怎能稱得上是良善?
我雖不願自稱良善,只盼心中認定的親人安平一世,但卻也討厭有人拿大話空話來壓人。
靜玄師姐蹙眉:“你親眼目睹那青翼蝠王吸血殺人,害死靜虛師妹,這不是妖邪什麼是妖邪?”
張無忌開口:“他只殺了兩人,你們所殺之人已多了二十倍。他用牙齒殺人,尊師用劍殺人,有何區分?”
劍乃君子之器,又怎麼能是刀槍鞭戟這些不入流的兵器能媲美的?而且這混蛋竟然敢將師父與妖邪相提並論,簡直是活膩歪了!
靜玄師姐亦是憤怒,一掌襲向他胸口,卻反被張無忌內力震開,摔到遠處,少說也斷了三根肋骨。
衆弟子大驚失色,我也一怔。
周師妹連忙將靜玄師姐扶起,我點了靜玄師姐幾個穴位,盼她能好過些。
深藏不露。
我暗自瞧了眼張無忌,不由得心中算計起來。
他爲人天真,估計是不諳世事。這樣的人很容易讓人氣得牙癢,因爲他們總自以爲正義善良,卻不知道在亂世下的仁慈善良反而是傷人利器,殺人於無形。
但這樣的人也好利用,好騙。
……不過,爲什麼我總覺得張無忌身上有一種光輝,讓人覺得很討厭,似乎如同看見了虛僞狗血想讓人暴扁一頓的神明,彷彿能救天下,其實什麼也不是。
彼時,我還不知道什麼叫做聖父。
張無忌正忙於爲銳金旗的衆人止血療傷,手法熟練,又是極爲精準,我極爲不屑,但還是不由得暗自讚歎。
吳勁草感激道:“多謝少俠仗義,敢問少俠高姓大名?”
張無忌起身:“曾阿牛。”
師父看着他,似乎沒有質疑他爲何腿腳已經好了,只是冷冷說道:“好小子,回過身來,接我三劍。”
他抱拳,神色有難:“師太,我絕對不是你的對手,更不願與你動手,只希望你們雙方罷鬥,揭開過去恩仇。”
罷鬥?
我幾乎是想冷笑,罷鬥一詞須得上位者纔可使用,能對師父說出這樣話的人,少說也要是武林至尊才行,張無忌竟然這麼……不知趣。
隨即人羣中隱隱約約冒出些許嘲笑。
師父並不在意,眉目間雖有譏誚,但還是與張無忌約定下三掌,若他能挺過這三掌便放了魔教的人。
一掌時,師父約是出了三分力,招數乃是飄雪穿雲。張無忌口吐鮮血,後退幾步,但卻並無大礙。
那血雖然噴得高,可是憑他功力,也不是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