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掌着燈,走出房門向上一看,宋青書一襲白衣盤膝坐在屋頂上,姿態隨意,卻傲骨凜然。他旁邊放着白玉色的壺與一盞酒盅,見我驚異地看他,微微一笑:“上來吧,既然小岫玉不忍心燉了那鴿子。”
我略微一頓,託着燈盞縱身而上,坐在酒盅的另一邊。
他淺酌、斟酒,動作行雲流水,寂靜的夜色下只留下傾酒時的水聲,以及酒盞與琉璃瓦輕微的摩擦聲。
“你……都聽見我和丁師姐的話了?”
宋青書挑眉一笑,勾脣:“自然,怎麼?”他將酒盞遞過來,我接過酒盞,盯着映着月色的酒半晌。
“小岫玉爲何沉默了?”光線實在太暗,而我又是雀盲,即便是有明滅跳動的燈焰也無法從他眼底分辨出分毫。他笑着說:“因爲忘記了,所以不知道說什麼好?還是……其他的原因?”
我有些猶疑:“總歸,這纔是初次交談……”
活了十七年忽然間就蹦出了母親、兄長和長姐,丁師姐和師父畢竟與我朝夕相伴,已如親人,可是宋青書……我纔剛遇見他,難道就要向他熟稔地撒嬌打滾麼?他倒是一口一個小岫玉叫的親密,但我一點也不適應!
宋青書垂目笑道:“真是、真是福禍相依……”
我暗歎一聲,這就是我討厭他們的原因,憑藉着上一世的記憶,我的親人們總要神秘莫測地說出些不同尋常的話才肯罷休!而我腦海一片空白,只能隱約從丁師姐的言語裡感覺出來,她並不是很希望我與宋青書見面,不過僅此而已!
他揉揉我的腦袋,動作溫和而自然:“沒關係。”
“咕嚕嚕——”
肚子裡發出的調還不是一直上升,而是一波三折的彷彿哪家難以入耳的音樂,吵得人不得安寧。我尷尬萬分,恨不得縱身直接跳下屋頂,趕快回房休息等待明日的早餐。
“走了。”宋青書輕身一躍,站在房檐下向我伸手:“小岫玉。”
這個高度其實他不用……不用做出一副要接我的樣子,我這一身武功也不是白練的……只是鬼使神差,還是蹲在房瓦上握住他的手,然後微微一怔,趁他還沒有察覺到的時候連忙借力跳了下來。
直到宋青書鬆開手,我手心裡的冰冷觸感還沒有散去,他的體溫明顯低於常人……並且,方纔我搭上他的手掌,隱約感覺到一股詭異的內功氣息。我約有六成把握,他所修煉的心法,絕對不是武當正派那種天人合一,沉心靜氣的道法。
“我帶你去山下吃點東西如何?”他微笑問我,我驚訝道:“下山至少數十里路,沒等到城鎮就天亮了,丁師姐要是發現我偷溜出去,明日就要宰了我……難不成你也有韋一笑的輕功?張無忌的內力?”
不過我倒是很期待,畢竟在峨嵋待了這麼久,我從來都沒有嘗試過什麼是違背門規的感覺,只這一次,或許還算頗有紀念。
宋青書含笑:“一試便知。”
他很平靜地將我帶到了峨嵋後山的斷崖邊上,我正好奇,宋青書就拉着我縱身一跳。
冷風呼嘯着從我耳畔刮過,我先是條件反射地死死抓着他,下一個反應就是尖叫——幸好這時間短的還沒有讓我來得及尖叫,宋青書就非常優雅地拽住了一條藤蔓狀的東西,一悠一蕩,飄到了半山腰,再足尖點地,施展輕功,幾番下來便到了山腳。
我驚魂未定,良久才緩過來。到時候我該怎麼回來?這下來的方式有一半都是掉下來的,我還能飛上去不成?
宋青書轉身向前走去,笑道:“明日是中元節,山下城鎮已然開始籌備。如此,何不去飽腹一場?”
我淺淺笑了笑:“好。”若不是丁師姐告訴我師父尚在人世,今年的中元節,在拜祭我的原父母時,就會再多出師父一個……
城鎮裡燈火通明,完全不是這個時間該有的模樣。不遠處的寺廟前立了一根極長的竹篙,上面掛了一盞燈籠,正是燈篙。中元節的前一天,都會在寺廟前掛一隻這樣的燈籠作爲公衆性的祭拜,以告知周遭百鬼,明日可有佳餚享用。
我嚐了一些素食小吃,約是八分飽時,便起身與宋青書漫步在人潮涌動的街道上。
年紀與我一般的少女總會面紅地看着宋青書,然後在看見我時又流露出一種祝福的表情,我都能從她們眼睛裡看出“天作之合”的字樣了……
宋青書頷首看我,笑得溫潤如玉:“小岫玉又在想什麼?”
我略微笑了笑,雖說他是我的親生兄長,可畢竟纔剛認,這時與他調侃這樣的話題未免會太過孟浪。於是我只是淺笑迴應:“我在想,如果我們乘車而來,必會知道什麼是‘擲果盈車’。”
他笑起來,笑意暖暖地達到眼底:“是麼。”
我頗有些不好意思,他那麼認真做什麼,不過是句禮節性的稱讚而已。
不知不覺就從城鎮的一端走到了另外一端,郊外的樹林裡遠不同於熱鬧的城鎮,帶了一絲寂寥冷漠的氣息。
樹林裡光線暗淡,我看不清楚,剛想與宋青書說回去,他卻擡手示意我噤聲。我蹙眉一怔,結果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道色厲內荏的喝聲:“好呀,原來峨嵋派也是這樣欺軟怕硬,就知道幾個人欺負我一個?”
殷離?不論是我印象裡,還是丁師姐所給我講的未來,殷離無論如何都不該獨身一人出現……她現在不應與金花婆婆坐在前往靈蛇島的船上麼?
還是說,因爲有知道未來的人存在,產生了影響,一切都偏離了軌道?
“哼,原本你有張無忌那魔頭罩着,如今你孤身一人,可下是被我撞見了!當初你斷我臂膀,我今日要把你打成廢人!你們,給我上!”
丁、丁師姐!
宋青書眉梢一揚,淺笑道:“小岫玉,要見個面麼?”
我連忙拒絕他的“好意”,佯裝鎮定:“罷了,丁師姐自有分寸。”這樣是被丁師姐發現我違背門規私自下山,又陰奉陽違與宋青書一起,以後可有的受了。丁師姐確實是自有分寸,她做什麼事情都有無可動搖的理由,我又何必插手?
“上次沒讓你嘗上千蛛萬毒手的滋味,這把教你吃個透徹!”殷離冷道,隨即我便聽見數道拆招之聲,以及佈陣之聲。殷離即便身懷絕技,也絕對抵不過丁師姐人多勢衆。
忽而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丫頭,我教了你多少次,這麼容易的一招也沒學會!這回瞧好了!”說罷我便聽見了清脆的巴掌聲,這裡絕對加了內力,否則不會如此響。這幾下打得我心底一陣怒火——好個金花婆婆,竟敢欺辱丁師姐!
殷離嬌笑道:“婆婆,你這手法我倒是學會了,可惜就是沒你這股內勁!現下,我這就再來試試!”
殷離敢這麼說話,必然是金花婆婆用內力制住了丁師姐!我縱身而上,一劍橫擋在丁師姐面前,冷道:“且慢!師姐以多欺少固然不對,但既然前輩已然懲戒過,便就此罷手吧,何必咄咄逼人?”
丁師姐先是驚愕,後來那眼神都可以把我吞了……我儘量不去看她,這對我來說非常容易——畢竟我是雀盲,這裡月影斑駁,很難看清他人表情。
金花婆婆哼了幾聲,擡眼看我:“你便是滅絕的關門弟子聞岫玉吧?你師父呢,滅絕在哪裡?”
我一怔,低聲道:“師父……已經圓寂。”
金花婆婆不敢置信地開口:“什麼?她已圓寂?可惜、可惜啊……我生平和人動手,只在你師父手下輸過一次,可那並非是因爲武功招數不及,只是擋不了倚天劍的鋒利。這幾年我發願要找一口利刃,再與你師父一決高下。老婆子走遍了天涯海角,總算不枉一番苦心,一位故人答應借我寶刀一用。沒想到……”
我這時才反應過來,丁師姐給我說的未來裡,這段本來是她逼迫周師妹交出掌門之位,可如今周師妹都已經回峨嵋穩穩當當做成了掌門,並且此番周師妹也不在隊伍之中,那麼丁師姐是想……難道她想自己隨金花婆婆,一起去靈蛇島、奪取屠龍刀?
“咳咳,罷了,既然滅絕已經圓寂,我這願望恐怕也無法完成了……”金花婆婆忽而躍起,我剛欲攔她,卻被丁師姐一下子撲住,她一邊止住我動作一邊大喊:“哎喲,聞師妹,快幫我擋擋啊!”
丁師姐,你又開始了……
金花婆婆不過頷首功夫便將一遭峨嵋弟子都打倒,鄙夷地看了一眼丁師姐,對我說道:“我的武功比及滅絕,誰更厲害?”
我手持璧羨劍,神色淡漠:“自然是家師。”
她哼了一聲,招法奇快,一根柺杖便向我擊來。我用璧羨劍一擋,借力打力,轉而推了回去。金花婆婆略帶讚許地笑了一聲,力道不減,更爲強硬地砸來。
我頓感一陣強力,尤其是……她加了內力。
只聽璧羨劍一聲脆響,瞬間被她的柺杖打成兩節。我被她的內力激得向後倒退數步,還是丁師姐暗中扶了我一把,才讓我穩住身形。不過丁師姐再度扮演起小人角色,她在將我扶穩之後,立即又推了我一把。
“聞姑娘,你可服了?”金花婆婆一邊咳嗽一邊問道。
我看着地上碎裂的璧羨劍,依舊平靜:“峨嵋武功深不可測,自然不是我等小輩能夠速成。不過日後進展,卻是不可限量。”
“還敢嘴硬!”金花婆婆一舞柺杖,帶着急切的風聲向我襲來。我凝神,心下卻沒底是否能夠將這招接下。
“鏘——”
從林中閃出一人,正是趙敏。她手中一揮倚天劍,剛好擋住了金花婆婆的攻勢。而在暗處的宋青書也輕身到我身邊,雙指合攏,抵在柺杖上。他再一向外拂袖,便將金花婆婆擋了回去,順勢攬起我的腰肢,向後退到了丁師姐身邊。
趙敏攔住了要衝出來的殷離,張無忌對峙金花婆婆,宋青書在我身邊護着。
話說,丁師姐的眼神可以把我片成肉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