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光石火之間,趙敏秀麗的臉蛋上立即多了數道黑色的污痕。她察覺到後連忙用手帕擦拭,待她低頭再看污黑的帕子時,眼眶微紅,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我見趙敏嚇得花容失色,不復當時盛氣凌人之姿,不由得心下暗自好笑。
但轉念一思,也着實身後出了一層冷汗。若非張無忌等人前來支援,救我於水火之中,如今受辱之人怕就是我了。況且魔教之人行事還算有章法,但我若陷入玄冥二老之手,想來將是死無葬身之地了。
韋一笑嬉笑道:“趙姑娘,你今日砍聞姑娘一根手指,我就砍你兩根!要劃聞姑娘臉蛋一刀,我就劃你兩刀!青翼蝠王言出必踐,你防得我一年半載,卻防不了我十年八年。想派人殺我?未必追得上我,告辭!”
他在大殿迴廊之上身影飄忽,幾瞬便消失不見。
如此鬼魅的身法,確是再強的高手也無法防範。他的自傲不無道理,想來長途跋涉張無忌憑藉深厚的內力還能略勝他一籌,但在庭除廊檐之間,如此趨退若神,恣意來回,當真天下只此一人。
我心底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明明韋一笑與我的關係本該是不共戴天之仇,但他卻願爲我出頭——雖然不知道他是因爲自己教主受我恩惠方纔爲之,或是單純想要幫我,我都應該感謝他。
可靜虛師姐的仇,我還想報。
橫在我與他們之間的不僅僅是個人恩怨,是整個峨嵋與魔教裡數代的糾結,千百條人命,又怎麼是如今一點小恩小惠能夠抹煞的……
張無忌見狀,優雅地躬身一揖:“今日得罪了,就此告辭。”說罷他便拉着我轉身離去,那中年男子也隨即跟隨。我回頭一看,趙敏羞憤欲死地盯着張無忌,淚水盈眶,見我在瞧她,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便又閉目轉身,凝望着燈火默默無言。
這一路上快馬飛馳,暢通無阻,我被張無忌半抱着坐在馬上,冷寂的黑夜裡,一道人影也沒瞧見。
就我一人逃脫,難免趙敏會遷怒峨嵋。不知師父現下如何了……若是因我害了衆人,我真是萬死難辭其咎。
心裡這種擔憂愈發加重,直到我忽而感覺一陣驟停之力,定神一看,是張無忌快速勒馬停在客棧門前。我擡頭看向店鋪的燈火,店中幽幽燈火明滅跳動,堂中一人身影佇立,原來是韋一笑早已在店中等候。
大堂中迎面而來一位明媚動人的女子,她神色略微急切地看向張無忌,打量後,眼底是釋然與寬慰:“公子,你回來了——這位姑娘是……”
張無忌扶我下馬,轉身向她一笑:“小昭,這位是峨嵋派的聞姑娘,她身負幾傷,你先來上藥。”小昭一怔,忽似全部精力都轉移到我身上一般,小心地託着我的手腕,低聲道:“慢些,聞姑娘這邊來,小昭爲你上藥。”
我向她笑笑,轉而福身下拜:“多謝張公子相救。”
張無忌連忙扶起我,溫柔地說道:“不必多禮!你背上有傷,先去上藥,再休息一夜。莫要擔心,明日我們便去萬安寺救各大門派的人。”
心下一暖,他還真是個單純的好人。
我能明白張無忌,他只不過是以最大的好意幫助他身邊的所有人,我欣賞、佩服他,但卻絕對不會接近這樣的人。當我和另外敵對方互相對峙時,他只會勸和、阻攔,告訴我以和爲貴。而真正與我並肩的人,真正會被我接受的人,必須堅定地站在我這一方——現在滿足這個條件的人,只有峨嵋的諸位。
我與小昭回了二樓客房,她細緻溫柔地幫我撩開上衫,先用溫水擦拭了我的傷口,又打開一罐瓷瓶,抹了一塊羊脂玉色的藥膏在我後背上。
瞬間徹骨寒涼,而後背卻立即泛起一絲火燒般的痛。
“可能會有些疼,聞姑娘忍着些。”她頓了頓,淺淺抹開,一層一層地塗着。
我咬牙,雙手支在牀沿邊上,緊閉雙眼全當自己是木頭人,儘量忽略身上的所有感受。
疼痛的感覺幾乎侵蝕了我所有的思維,就當我以爲自己思緒混亂到六親不認的時候,眼前忽然閃現過一幅畫面。
是周師妹。
她撲在師父身上,師父從萬安寺的頂層墜落,而她悲痛萬分地哭泣着。
怎麼會——師父怎麼會死?
我心下驚懼,心神動盪,竟一時間身處懵懂混沌之間,約有半盞茶的時間,或許更長,才略微清醒。小昭不忍心地看了看我的臉色,柔聲地試圖轉移我的注意力:“聞姑娘在六大派圍攻光明頂的時候已經昏了過去,聽說是因爲寒毒,如今可是解了麼?”
真是個溫柔的女子,我勉強地笑了笑,揮散腦海中的幻象:“嗯,多謝小昭姑娘關心,已無大礙。”
小昭與我又淺談了一會,直到她上完藥,才微笑着扶我躺在牀上:“聞姑娘先歇着,有什麼事情我就在左近。”我頷首謝她,在小昭剛要轉身離去時問道:“除了青翼蝠王韋一笑外,張公子身側的男子是誰?”
小昭推門的動作一頓,回道:“是明教的楊左使,他武功高強,聲望又高。若是教主未歸,下一代的教主便是他了。”
楊逍!竟然是他,當年強要了紀師姐的魔教男子!楊逍可謂是魔教中與峨嵋積怨最深的人,他害了孤鴻子師伯,間接害了紀師姐,挑釁峨嵋……我應與他不共戴天,如今與仇人身離如此之近,我——
小昭見我神色不定,有些猶疑地問:“聞姑娘認得楊左使?”
我含笑望她:“哪裡,只是未料他便是逍遙二仙中的楊逍罷了。當年之事,我輩未出,自然未曾有緣相見。”
小昭同樣迴應了我的笑容,只是我轉折太過生硬,想來她必是不信。不過即便她對我有所防備,又能如何?當我未有十足把握時,絕不會動手。
一夜無夢,我安穩地睡到了次日清晨。當我睜眼時,小昭已在桌上擺好了早餐,見我醒來便將我扶起用餐。
她當真溫柔可人,對人細緻入微。自我下山,最多的感慨便是爲何此人不生在峨嵋,趙敏如此、小昭如此……
早點雖是簡單,但仍能看出烹飪之人的細緻用心。我後背的傷痛好了許多,不知用了什麼靈丹妙藥。
下樓時看見那頭陀與張無忌,還有韋、楊幾人正坐在桌子邊正密謀大事,幾人言談甚歡,頗有快意之感。
頭陀這是……倒戈了?張無忌未免也太厲害了。
“聞姑娘?”張無忌瞧見了我,面有喜色地起身向我指引:“這位是我明教右使範遙,前日多有得罪,還望姑娘見諒。”
又是一個!
逍遙二仙都齊全了,於峨嵋真是不利。希望他們與韃子針鋒相對時能大傷元氣吧,雖然我是小人之心,但總不能看着中原武林基業,毀在這些從波斯傳來的教派手中!
範遙向我點頭示意:“在下也是暗潛敵人左右,身不由己,失禮之處,希望聞姑娘多加包涵。”
你險些將我斬成廢人,如今卻讓我包涵,天下哪有這等道理!我心中雖然依舊有節,但他是我長輩,無論如何我也不該晾着他,只好也拜道:“範右使言重了。”
他爽朗一笑,點頭道:“聞姑娘年紀輕輕,便身懷絕技,心境亦是非常人可敵。那招佛光普照與以無化有,精妙得很啊!若非在下還有那麼幾分見識,恐怕已然落了下風。聞姑娘假以時日內力充沛,可直上武學巔峰。”
內力不濟本就是我硬傷,他還說得這麼順暢。假以時日,我能等到何時?
我淺笑幾下,不做正面回答。
小昭忽而開口,微笑着說道:“聞姑娘身體初愈,我先扶她回房休息,便不打擾公子談要事了。”說着就把我又拉回了房間,開始各種服侍。
真是個聰明到讓人不得不防的女子,竟然能看出來我想插手救人一事。她既給了張無忌談要事的空間,又體貼了我這個傷患,兩面做了好人,好事真都讓她給佔了。
算了,既然小昭已經開口,我也只能順水推舟。
如今師父與衆師姐妹被關在萬安寺中,生死未卜。我現下卻不知做何是好,想參與張無忌的救人計劃,可一是我不願與魔教的人有什麼瓜葛,二來身邊還有個精明的小昭阻攔。所以現下只是乾着急,毫無辦法。
孤身一人被救了出來,還不如不救。
我嘆息着坐在桌邊,心下感慨自己實在未免有些不知好歹,若是沒有張無忌,怕是我已斷了手指,只不定現下在哪裡哭呢。而如今還能如此順利地抱怨出來,已是萬幸。只是心下由衷爲師父師姐們擔心,果然是我太貪心了麼……世上萬事難兩全?
夜晚。
我站在窗口,凝望着夜色心急如焚,韋一笑忽然飄在窗檐上,衝我嬉笑道:“聞姑娘,不是很擔心峨嵋派麼?如此那便出來,順便來看看教主是怎麼救了你們六大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