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我學這套劍法的時候，師父在我身邊品着茶，我一手讀經卷，一手揮劍，不出一日便將越女劍法學了下來。
師父說我流利有餘，但意蘊不足，要我多加體會。
於是學越女劍法一事就揭過了，師父現在教我的是峨嵋九陽功，還特意囑咐我修煉不要讓別人瞧見。
我知道這心法是要傳給每任掌門的，所以師父纔要掩人耳目，不讓我引火燒身。
但我無意成爲掌門，顯然師父也是這麼認爲的。
師父本看好紀師姐，可如今……
我暗了下眼眸，無奈地看向丁師姐——你作惡都作到我面前來了，這周師妹重要到需你演戲給她看？
丁師姐眼底笑意閃過，繼續當她的小人：“我這便告訴掌門，說周師妹貪圖進度，急功近利要學越——”
我連忙攔住她：“丁師姐！”
這是要幹什麼！周師妹剛入門不久，難道就要她去後山思過嗎？便是做戲，也太不近人情了。
丁師姐盯了我一會，忽而憤憤道：“你這死丫頭莫要仗着師父寵你，就敢踩在我腦袋上作亂！這次便饒了你們！”
她一副作惡失敗的模樣，瞪了我與周師妹一眼，轉身便走了。
我霎那明白了她作惡人狀的真實目的。
丁師姐……謝謝……
周師妹小心翼翼地拉住我的手，有些歉意道說道：“都是我害了師姐，芷若便在此賠個不是了。”
我搖頭：“沒事，你快回去吧，我……我想一個人再待一會。”
她略有不放心地點頭，慢聲道：“師姐莫要誤了門禁，若是再被丁師姐捉住，恐怕有口難辯。”
丁師姐又怎麼會……
我滿腹鬱結，艱難地衝她微笑：“好，多謝周師妹提醒了。”
周師妹小聲道：“聞師姐可喚我芷若，芷若這便告退。”
我望着她離去的背影發愣，忽感身上多加了一件披風，轉身一看，是師父。
她帶着溫和地笑容揉着我的腦袋：“莫要多想敏君的事情，師父曉她，你也不要多有煩惱。敏君身負任務纔會如此。”
原來師父知道！我還一直擔心師父不清楚，總誤會丁師姐呢！
我一腔怨氣頓散：“多謝師父！”
她拍拍我的頭：“下次也不要逞能做他人師父了，我並不看好周芷若。”
我訝然：“可週師妹天資聰穎，根骨亦佳，心性也是極好的，爲何師父一連數月都未教她更深的招數心法？”
師父良久不語，半晌才道：“我知道聞丫頭一向看人很準，周芷若雖不錯，可日後……哼。”
我心下雖是不解，轉念一想，周師妹面相不好，雖帶桃花卻額有煞氣，是剋夫克師的命，也無怪乎師父不喜她了。
只是師父是這麼迷信的人麼？她一向對面向天命一事嗤之以鼻的呀。
師父嘆息道：“何況我有一個聰明可愛的聞丫頭就夠了，周芷若哪方面都不如聞丫頭好。”
雖說天賦、武功和人緣她都不及我，只是……我摸摸自己的臉，有些不確定地說道：“可她長得好看……”
師父聽罷怒瞪我一眼，嗔怪道：“還拿喬？得了便宜賣乖的丫頭！她的麪皮身段充其量也就是個清麗秀美，聞丫頭可是豔冠羣芳。”
我被誇得眉開眼笑，雖然知道自己長得比周師妹更勝一籌，但被師父一說還是喜滋滋的。
“早些休息，明日我來看你的心法修煉到如何了。”
我連聲應着，迎着夕陽一溜煙奔回了房間，倒牀便睡。
這夜安穩無比，次日清晨起來的時候，我精神百倍地看着銅鏡裡的傾城小美人，以及……
身後溫柔微笑的周師妹。
我被驚得一骨碌摔在地上，手中銅鏡也咔嚓一聲掉在地上。
周師妹將我扶起，她內疚地看了我片刻，我也盯着她扭曲糾結的表情半晌……
然後我們同時撲哧地笑了。
我笑得夠了，揮了揮手示意她別在意，坐在牀上問她：“怎麼一大清早來我這裡，出什麼事兒了？”
周師妹能在我尚未發覺的情況下站在我身後，也決非是她武功高強或怎樣，只是因爲我內力尚且未到小成，一時也辨別不出有人罷了。
只是被一個師妹嚇到了這件事，說出去很丟人吶……
周師妹笑意連連：“今日我想與聞師姐一同修煉劍術，不知聞師姐意下如何？”
我看着她明媚的笑靨，心中也不由得輕鬆起來：“自然是好。”
峨嵋山上少有與我同齡又聰慧的弟子，周師妹實在是爲數不多的上好人選。
我依舊練越女劍法，而周師妹聽了我的勸告，改練峨嵋基本劍術了。
低眉順眼唯唯諾諾的弟子多，但能聽進去話的弟子並付諸於行動實在是少。她可謂是孺子可教！真不知師父到底哪裡看她不順眼了。
……唉，我也別多管閒事，師父自然有師父的道理。就如同我到如今也看不懂爲何丁師姐要僞裝起來一般。
中午。
我捧着一碟貝師姐特意爲我從廚房要來的咕嚕肉，還有丁師姐偷摸送來的梅子汁，興高采烈地回房打算享用。
萬歲！果然有人罩着的生活就是美好！
“……聞師姐，我能與你一起吃麼？”周師妹端着峨嵋普通弟子的伙食，殷切地敲開我的門。
我瞧了瞧她的飯碗，又看了看自己的，深知如果放她進來，勢必我要做樣子把師姐們特意送來的美食交付他人。
只是又不好拒絕，我心下無奈，面上還要笑臉相迎：“當然，快進來吧，當心飯涼了。”
順理成章的，周師妹自然而然地分享到了我的梅子汁和咕嚕肉。
淚奔而去。
不過還好，她沒說那些最會令我討厭的話，諸如——聞師姐你真幸福，有這麼多人關心你。反觀我沒有人緣，師父又不喜歡我……之類的。
果然她也是個頗有心眼的人，有心眼不討厭，如果用對地方反而會讓通透的人更加喜歡她。
所以我現在對周師妹的印象，比起原來又好了一些。
進食完畢，我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實在提不起力氣再去揮劍，便與周師妹趴在桌子上閒聊。
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我們的身份問題。
我從有記憶開始就在峨嵋，師父也從來沒說我是孤兒還是什麼，便一直將我這樣懵懵懂懂地養大。
所以我如實回答，卻又等於什麼也沒說一般。
但周師妹的坎坷身世，真是堪比山下城鎮裡面說書先生的故事，聽得我非常入神，興致連連。
她先是蘸了點茶水，在桌子上畫着一艘小船，抹了幾個豎代表人，才緩緩開口：“兩年前，我與家人遭遇韃子，除我外再無幸還。若非張真人相救，怕是我也早早投入漢水。”
我安慰道：“天無絕人之路。”
蒙古入侵已有數年，可朝廷昏庸無能……或許是有心殺賊，卻無力迴天吧。
我是恨極韃子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若是他們能對百姓好些，興許我表面會義憤填膺，但內心還是贊同親民姿態的。
周師妹點點頭，又畫了一個點：“那時張真人還帶了一個面色發青的男孩，聽說是中了寒毒，非尋常藥物可治。只有魔教的蝶谷醫仙胡青牛能妙手回春。”
我聽罷一愣，幾日前師父帶我與兩位師姐去的谷，正離蝴蝶谷不遠。
並且那叫做張無忌的小子，也不是正中了極深的寒氣？莫非周師妹遇見的男孩便是他？
周師妹見我發呆，不由得喚道：“聞師姐，聞師姐？”
我回神問她：“那男孩叫什麼名字？”
周師妹搖搖頭：“我不知他叫什麼名字，不過是餵了幾口飯，順便告訴他莫要因心事，讓張真人也不快。”
我頗爲讚許地看她：“當時你小小年紀便懂得如此之多。”
周師妹一笑，再度搖頭：“當時見他那般拿自己撒氣，只覺他雖大我兩歲，可懂得的事還不多於我。”
我拿着杯子灌了一口茶水，笑道：“男孩子嘛，聽說都是較晚才懂事的。”
周師妹忍俊不禁：“或許……”
我們兩個又默契地笑個不停，將那疑似張無忌的小子嗤笑一番。
她平復了笑容又道：“後來張真人帶我上了武當山，我便遇見了他。”
說到這裡她不禁臉紅了片刻，手指一直在茶水漬上畫圈圈。
我好奇心大起，峨嵋雖有男弟子，但人人清心寡慾，何時又能談及情愛？被她這麼一引，我都快坐不住了：“怎麼，那人許了你終身不成？臉紅成這般模樣！”
周師妹輕嗤一聲，拂手掩了笑意：“胡說些什麼呀！”
她定了心神笑道：“是武當七俠宋大俠的兒子，宋青書。”
我暗自想了想，沒什麼印象，想來是還沒下山闖出什麼名堂，不值一提，便點頭示意她繼續說。
“他……可是極好極好的。”周師妹面頰一紅，小聲道：“君子如玉，溫文爾雅。這八字贊他起來都不爲過。”
我暗歎一聲，真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周師妹又道：“後來張真人說，我一女子不適合待在武當，惟恐我清譽有損。又因武當峨嵋素有淵源，便送我來此。”
還是張真人想的周到。
我見她語氣中並無遺憾之意，心下頗爲滿意，與她又隨意聊了些，消食後，又持劍到後山修煉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