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逸在侍女進來後便離開了, 我撫着侍女爲我重新纏好的白色繃帶,看向一位正收走染血繃帶的侍女,輕聲問道:“蕭公子在明教身居何位?”
那侍女低眉順眼地迴應道:“回姑娘的話, 奴婢不知。”
我心中覺得好笑得很, 面上不露聲色。侍女紛紛退下後, 我依靠在牀沿上沉思良久。
若蕭逸所說不錯, 我是現任峨嵋掌門聞岫玉, 而無憂宮的宮主又誠邀中原三大門派會晤,那麼峨嵋現在羣龍無首,派出俗家弟子又怎麼能讓無憂宮滿意?我這個半路掌門實在是做得不稱職, 可又完全沒有辦法爲她們做些什麼。
其次,隨我同時墜崖的周芷若, 與這些事情又有什麼聯繫?我的墜崖是簡單的遭遇地動, 還是她蓄意謀之?非我多想, 只是下意識地小心。盼她一心良善,不會做出這等事來。況且敢在地動時做手腳的人, 不是智者便是愚人——螻蟻之力,敢與天爭?能在大自然面前耍心機的,我還真沒見過幾個……雖然也不記得了。
再者便是,眼前出現的那片萬安寺的火光,我雖然對此毫無印象, 但卻油然而生一種在絕望之中的感動, 和一種“魔教並非惡人”的感覺。我能隱約感覺到, 以前必然曾見過蕭逸, 或者說就是萬安寺起火時, 蕭逸就在我身旁帶給我這樣的感覺……
我撫額,微微皺眉, 只要一想有關於這些我不記得的事情,頭就會很疼。
窗外枯枝上嫩芽新抽,嫩黃色的枝芽嬌柔地舒展着,我盯着碧藍澄澈的天際,和幾隻啄食的麻雀,漸漸進入夢鄉。
一夢到天亮,我醒來時發覺身上蓋了一層薄毯,身邊的木桌上還有一杯溫熱的清茶,幾碟精緻的點心,多半是我叫不上來名字的。不過其中一碟倒令我怔住了,捏起一塊嚐了,是茉莉味道的。我再多嚐了幾塊,分別都是不同的花味……這是百花糕?
我抿了一口茶水,香甜的糕點味道融化在脣口之間,帶着一絲舒緩的餘味。
“姑娘醒了?”侍女端着銅製的水盆走來,微笑道:“大人特意囑咐奴婢們要準備百花糕,說是姑娘喜歡。今日一早便快馬加鞭去市集買來,不知嘗着可新鮮?若是口感不對,奴婢再去買一份來。”
我一怔,心下不是滋味:“勞煩了。”
他這是道歉?昨天是我大題小做了,分明不必如此動怒,卻因爲他口說六大派背後幹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而失去理智,甚至不顧自己身體傷勢未愈,便大動干戈。未曾料想他卻是如此大度之人,是我小人之心了……
藥是好藥,我不過養病三日便幾乎痊癒,傷口也消散得差不多了。
並且在養傷的日子裡,我的腦海總會浮現一些經文,按部就班地遵循了經文上所言的武功路數,我發覺對自身的調養極好,內力也恢復了許多,更有隱隱超越原本情況的趨勢。如今我越發疑惑,往日我到底看過了怎樣的武功秘籍,能夠對自身有如此大的幫助。想來是峨嵋親傳的招數吧。
我站在離木屋不遠處的平地上,望着光明頂上隱約的宮殿,以及羣山溝壑,初春時的魔教,倒也是別有一番風情。
“此處風景甚美,若是日日能瞧見這般景色,人生不枉。”
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隨即是兩人的腳步聲清晰地傳到我耳畔,我聞聲,瞬間掠身藏在木屋後,屏息靜心。他們兩人必然是沒有猜到這旁邊還有他人,並不在意行蹤是否會被暴露,故不加設防,倒是便宜了我這個外人。
“無忌哥哥,我就要嫁給梨亭了,日後便會離開明教轉而住在武當。明教與武當路途遙遠,我嫁做人婦,你又是教主,事務繁忙,想來我們見面的日子也會減少……我只盼你能注意身體,你我雖無兄妹之實,但我一直將你當作哥哥敬重。”
兄妹……
我腦海猛然一震,有些難受地彎腰。
“不悔,我也一直將你當作我的親妹妹。”那道男聲如是說,帶着一絲寵溺:“願你嫁給六叔後,能一生幸福。”
我微微側了側身子,看清了兩人的容貌。女子穿着鵝黃色的長衫,嬌俏可愛。而男子身着灰色長袍,背影頎長。女子眉眼略微一垂,聲音小了起來:“聞姐姐不會有事的,無忌哥哥你也去山崖下搜尋了,既然沒有看見她,說明聞姐姐還活着。”
男子搖頭,聲線失落:“她是那般負責的人,若是生還必然會回到峨嵋。而如今她杳無音訊,必定是遇到了什麼意外之事,我……我真是心急如焚。”
女子安撫道:“聞姑娘福大命大,絕對不會有事。萬一是被周圍的村民救了呢?傷重無法回到峨嵋呢?無忌哥哥,關心則亂。而且我覺得這樣也很好,畢竟無憂宮還指名道姓要讓三大派的掌門過去,若是聞姐姐去了……指不定會發生什麼,還不如現在。”
長久的靜默,男子勉強笑了笑,開口:“多謝,如此一想,我也萬分覺得聞姑娘失蹤總比她隻身赴會無憂宮要好得多。”
女子笑道:“心情好了就好!我倒是想問一下,你對殷離、小昭、趙敏還有聞姐姐這四人的感情到底是怎麼樣的呢?似乎你對她們都頗爲關心,那麼,你最喜歡誰?”
男子沉默,良久纔開口:“趙姑娘爲我付出太多,但她有可能是殺害我表妹的兇手,等我瞭解這些事情再說吧。這裡風大,不悔,我們先回去。”
女子笑着點頭,跟在男子身後:“原來如此,你是喜歡聞姑娘更多吧?”
我背貼在木屋後面,回憶衝擊得太快,我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孤島上丁師姐逼迫周師妹、周師妹殺害了殷離、我得到了九陰真經和武穆遺書、丁師姐想要周師妹走火入魔、我與周師妹掉下山崖……不能再想下去了,我的頭好疼!
眼睛被刺激得盈滿了淚水,我控制不住地跪在地上,猛烈咳嗽起來,隨即便被扶了起來:“聞、聞姑娘?你怎麼在這裡?”
張無忌?
楊不悔連忙托起我的臂膀,將我扶到了木屋內,我還在暈眩的時候就看見眼前多了一盞茶,還有楊不悔小心翼翼的面容:“聞姐姐?你怎麼樣了?”
我微微搖頭,飲下了茶,才勉強開口:“多謝,說來話長……”
我花了一炷香的時間解釋了我與在反思谷修煉的周師妹遭遇地動,雙雙掉下山崖,我墜入湖中被蕭逸救起,甦醒後卻忘記了一切。
其實現在腦海裡也想不起來太多的事情,但總歸是明白了一些前因後果了。
張無忌蹙眉:“蕭逸?”
我訝然,張無忌不認得他麼?難道此人並非是魔教中人?可是那些侍女的恭敬姿態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做作出來的,我不可能連這點判斷力都沒有。那麼只有兩種可能,第一張無忌在騙我,第二便是蕭逸雖然是魔教人,但是身份隱秘,少有人知道。
張無忌何必騙我,我又非他們的人,對他們本教事物並不關心,也不可能會去探知什麼秘辛。那麼便是第二種狀況了,我與侍女對話時她們都沒有對我口中的“蕭公子”產生懷疑,那麼蕭逸便沒有錯說他的名字。如此,他不是在魔教有另外一個身份支持他的地位,就是他是個隱藏的顯赫人物。
我心下頓時瞭然了——張無忌除了武功高強以外,對於魔教的事務處理可謂一般。魔教要是真能佩服這樣的教主也實在是難,所以四大護法與兩位左右使,必然會隱藏一些本教秘辛,不讓這位外來的教主全部探知。
看着張無忌茫然的表情,我都想笑了——你被本教教衆隱瞞了居然還不自知,不過他可能也不在意,張無忌不就是以拯救蒼生爲目標麼?又怎麼會爲這點小事牽絆住,何況他還是個心胸開闊的天真之人。
我微笑着說道:“想來是一位普通教衆,張公子不認得也是自然的。”
張無忌擔憂地看了一眼我腹部纏繞的繃帶,又環顧四周,眼神希冀地看着我:“此處環境雖好,卻不是養傷佳處。隨我來明教內殿吧,那裡總歸是能住得安穩些。”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了。張無忌若是對我有意,那麼我就絕不可以讓他會錯意:“峨嵋尚有要事,我不能袖手旁觀。多謝張公子,只是我必須要走了。勞煩向蕭公子說一聲,畢竟是他救了我。”
心下還是有那麼一絲惡趣味的,我很想看看張無忌知道自己被矇騙的模樣,還會是像現在這樣天真純良麼?
張無忌送了我一匹良駒,我快馬加鞭一路離開了魔教,爲了避嫌還特意讓楊不悔爲我準備了一件白色的斗笠。張無忌看見了斗笠神色還略微黯然了一下,我心下無奈,我可不願意落人口實,說我堂堂峨嵋掌門還與魔教有勾連。
峨嵋近在咫尺,我勒馬在山下凝望——且放寬心,無憂宮雖是後起之秀,但峨嵋卻也不是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