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一場雨
天知道, 如果沒有那一場雨,宋楚源,是否有那個幸運遇到他的沈苒苒。
那是一場初冬時節裡突降而至的一場豪雨, 冰冷, 凜冽, 說不出的寒意逼人, 而且, 倉促得,令人措不及防。
街上的行人,大多都沒有帶傘, 可冰涼的雨絲,卻一點也不客氣地鋪頭蓋面而下, 讓人無處躲藏, 那雨, 很冷,似帶着冰刃一般的寒意, 讓人下意識的就會奔跑起來躲避起來,哪怕是,自小就從不帶傘的宋楚源,在那一天,在那一場雨中, 也像撞了邪一般, 跟着大衆的腳步, 匆促地奔跑了起來。
陌生的人羣, 雜踏的腳步, 擦身而過時的那一刻莫名的寒涼,給這個平常總是灰色的冷漠的世界, 平添了一份黯然失魂的奇特生機。
宋楚源就那樣,跟周圍所有的人一樣,埋着頭,縮着脖子,尋找着最近的避雨處,他跟着前面一雙黑色的皮鞋,往商場的門口拾級而上,然後……
“砰!”“砰砰……”他跟着前面那人一同撞翻了他沒來得及看清的一道身影。
那女孩左手裡的一堆購物袋嘩啦啦地墜落在地,可宋楚源前面的那人,腳步卻未作半點猶疑就消失而去了……
身邊人羣依舊,腳步依舊,地上掉落的購物袋快速地被水滲溼,宋楚源幾乎是不加思索的便埋頭撿了起來,嘴裡則不停地開始說,“對不起,對不起……”
可是還未等他完全地擡起頭來將東西交還給對面的人時,那人卻忽然間發足狂奔……
“小姐!你的東西……”他匆忙之間擡起頭,卻只看見一道極速飛奔而去的女孩身影,右手仍拎着幾隻剛剛倖免撞脫的購物袋,左手卻空着,連傘都未打,就那麼一頭扎進了當時已經下得連成了一片雨幕的豪雨之中。
那女孩,有一頭烏黑的發,長及肩背,可是卻快速地被雨水給打溼了,黏成一片地貼在了她淡粉色外套的背後。
他追出去,繼續在背後像個傻子似的舉着購物袋大喊着“小姐,小姐,你的東西……”
然後……
“砰!”的一聲巨響,那個女孩,就在他的眼前,被一輛廂式小卡撞飛了起來,柔軟的身體,柔軟的黑髮,在那樣一道巨大的衝力中顯得越發地虛弱飄渺,幾乎令人不寒而慄。
巨大的雨幕中,噴起通紅的鮮血,各種車輛緊急制動,整條街上此起彼伏着刺耳的輪胎磨擦聲,吱吱作響,空氣中快速瀰漫而上的血腥味,漸漸濃重地令人作嘔……
他奔過去,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
女孩扭曲着身體倒將在了地上,頭髮散亂,衣衫不整,手腳呈現一種奇怪的姿勢令她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被頑劣的小孩任意擺弄了的破布娃娃,但這仍不是最慘的,更令人恐懼的,是女孩頭部的地上那些正在汨汨而出的暗紅粘稠的,血液。
不停。女孩的血,流個不停,天空的雨,下個不停,身邊亂哄哄的圍觀的人羣的腳步,雜踏不停……
他跪到那女孩的身邊,對着身邊那位已經嚇到快要腳軟的司機大吼一聲,“馬上打120!快!”然後,就開始俯身爲女孩做初步檢查與急救工作。
這,就是宋楚源第一次見到沈苒苒的情景,在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中,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中,在一場,突如其來的急救中,他們,相遇了。
命運,有時,就是這麼的奇妙。
宋楚源是一名腦外科醫生。
他在現場第一時間救治了沈苒苒,將她送到了自己工作的醫院後,又在自己的工作單位裡第一時間參與了沈苒苒的搶救工作。
這樣,後來他就名正言順的知道了這個女孩,名字叫沈苒苒,跟着,有關她的年齡,血型,病史,健康狀況等等等等,通通都是無不知曉,因爲,他成爲了她的主治醫生。
可是,感情又是從何開始的呢?
應該不算一見鍾情吧……他說。
沈苒苒與他的第一面,不過只有一個略帶模糊的背影而已,雨中狂奔的腳步,溼答答的貼在後面的烏黑長髮,跟着,就是車禍之後幾乎可算是面容扭曲的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他雖然是醫生,但還沒有那種會愛上一個連真正面目都看不清的傷患的惡趣味。
仔細地想想看,愛情,應該好像是萌芽在,某個殘陽如血的午後吧……
沈苒苒入院後的第五日終於清醒了過來,宋楚源第一時間衝到病房做了充份的檢查,結果令人欣喜,腦部的瘀血有所消退,並且也沒有進行到任何危險的地方,這也就意味着說,沈苒苒不僅可以不用做開顱手術,而且對她本身的傷害也並不會非常大,當然前提是,她需要好好地配合藥物治療以便控制腦內出血的惡變。
女孩很堅強,有些時候,應該是會疼的,但她卻從來沒有喊過一聲,每次當宋楚源一邊俯身爲她做檢查一邊問她還有哪裡難受時,她都只是輕輕地咬住嘴脣搖了搖頭,然後過了半晌,才說出一個“沒……”字。他觀察到她在說這句“沒”時,眼睛是望向他背後的她的家人的,心裡便知道,這個女孩,是在怕家人擔心呢。
他因此在用藥上便更加地用心了一些,也關照了護士加多觀察的次數。
可是那天的午後,他卻忽然看見了這個女孩的哭泣。
室內沒人,她的母親估計是有事出去了,她的哥哥,是宋楚源的同事,本院裡出了名的心外科一把手,估計這會兒也正在班上忙着呢,而其它陪護的人員,也不在。
當時,宋楚源並沒有要去診視,不過只是無意間的路過,只是因爲病房門是敞開着的,只是因爲沈苒苒的哭聲實在是有些觸人心扉,也許,只是因爲那是第一次,第一次,從宋楚源一直以爲都很堅強的沈苒苒的口裡,聽到的哭泣之音。
他訥訥地移步到了門口,卻沒有再走進去,也許,潛意識中他也是知道的吧,知道他那時是不該前去打擾她的哭泣的,只是,在夕陽西照的那一刻,在那個空曠無人的病房內,那一個,蜷縮在雪白的被子下面的那一顆,還纏着厚厚一圈紗布的女孩的腦袋,與她口中發出來的那一道,黯啞壓抑的哭聲,就像一張網一樣,瞬間籠罩了宋楚源的一整顆心。
他承認,那一刻,他爲沈苒苒心動了,這種心動,很柔軟,很痛,卻也,很強悍,帶着一種血脈賁張般的衝動與狂燥,幾乎令他全身顫慄。
可是這時候,宋楚源還是沒有向沈苒苒表白什麼,是的,他不過只是她的主治醫生而已,唯一與沈苒苒的對話,除了她的傷病,沒有其它。
而事件的轉機,是在沈苒苒的另一個朋友因爲嚴重的心臟病發也住進了這家病院之後開始的。
當得知這位叫馮瀚澤的朋友被送到這家醫院裡搶救的消息,沈苒苒竟然不顧所有人的拼力勸阻而堅持着要從病牀上掙扎起來。
“沈苒苒!”一聲大吼之後,宋楚源按住沈苒苒的雙臂,整個人陷入抓狂一般地對她厲聲呼喝,“你給我仔細聽着,這裡是醫院,而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所以沒有我的允許,你這個病人就休想離開這個病房一步!”
這應該,是宋楚源第一次這麼大聲對沈苒苒說話吧,其實根本就不算是說話而是吼叫了,老天作證,這也是身爲醫生的宋楚源第一次這麼大聲地對自己的病人這樣說話了好不好,可是,有什麼辦法呢?沈苒苒的狀況好不容易纔有所好轉,這個時候,怎麼可以讓她有任何差錯?
誰知……
沈苒苒卻撲通一聲跪在了牀上,“宋醫生,媽媽,求求你們,就讓我去吧……你們知道嗎,如果,如果阿澤,阿澤要是有什麼事的話……我,又怎麼可能活得下去呢……”
那時,他才知,原來沈苒苒已經有了她的心愛之人,而且這份愛,已到了生死相許的地步。
說不心痛,都是假的,但是後來,宋楚源從沈苒苒的身上感受到更多的,卻是感動與敬佩。
他看着沈苒苒支撐着她虛弱的身體來到馮瀚澤的搶救室外安慰了焦灼擔憂的馮家父女,又看着沈苒苒張開了她不算堅強的雙臂緊緊地擁抱了心碎倒地的馮瀚澤的女朋友安若素,最後,再看着沈苒苒,就那樣拼命地壓抑着自己的傷心欲絕,跟着衆人一起等待着祈禱着當時已經徹底陷入瀕死狀態的馮瀚澤的醒轉。
奇蹟,會出現嗎?
他默默地陪在沈苒苒的身邊,隨時觀察她的情況,於是,將她一切的寬容,善良,美麗,堅強,一一看在眼裡。
如果可以,上天,請同時也賜給他一個奇蹟吧,讓他有幸,可以成爲一個能夠保護這個女孩的勇者吧,因爲,他已經,有些無法控制自己內心深處的,對這個女孩的喜愛了。
雖然,這隻能把它看做是一個奇蹟,但是宋楚源還是捨不得不去祈盼這個奇蹟!想要這個女孩,想要將她溫柔脆弱的身體攬入自己的懷裡,爲她擋去所有的風雨,爲她拭去所有的淚滴,爲她撫去所有的傷痛,爲她,奉獻自己所有的愛,因爲她,值得。
他爲此,付出了一整年的努力,卻,甘之如飴。
他說,沈苒苒,你知道嗎,我們第一次的相遇,是在一場雨中……
“哦?是嗎?我,不記得哎……”
“如果沒有那一場雨,我根本就不會往商場那個方向跑,我不往商場那個方向跑,我也就不會撞到你,不會撞到你,我也就不會拎着你的那些購物袋追着你,如果沒有追着你,我也就……”
“如果沒有追着我,我也就不會被你救起,如果沒有被你救起,也許,我早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苒苒接過話去,然後,美麗的眼眸裡淡淡地迷上了一層水霧。
這時,天空忽然飄起了一層淡淡的太陽雨,雨水,是霧朦朦的,絨毛般輕盈的,不但沒有一絲寒涼,反而帶着一種只有初春時節纔有的清新溫潤,輕舞般的悠然飄下,卻,還是輕易的就打溼了雙方的眼睫。
“宋醫生,謝謝你,一直以來,承受了你很多的照顧與關愛……”苒苒說。
宋楚源頓時有些動容,輕聲呢喃了一聲沈苒苒的名字,然後,就有些哽咽地說不下去了……
細雨繼續應景地緩慢飄下,陽光,卻在沈苒苒的背後肆意地遊蕩着,像個孩子一般,調皮地閃着光,將站在這綠樹蔥籠裡的沈苒苒的身影鍍上了一層漂亮的金色,令她愈發美麗得猶如一位林間仙子。
“苒苒,”他第一次這樣只喚她的名字,雙眼泛酸,“我,非常非常地,喜歡你。”
“想要一直跟你在一起,卻不是,以醫生的名義。想要更多地照顧你,愛護你,疼惜你,也不是,以醫生的名義,所以,”他頓了頓,眉端輕輕蹙起,“所以以後,能不能請你,不要再叫我宋醫生,而是叫我,楚源……”
接下去一段好長的沉默,寂靜地懸起了一大堆的問號,繩索般勒得他幾乎快要窒息。
直到,沈苒苒終於微笑着輕聲地喚了他一聲“楚源”之後,宋楚源,才表現得就像是一個意外獲得了救贖的犯人一般,孩子似的舉起勝利的拳頭在原地狂跳而起!
他衝動地奔上前去,第一次,勇敢地張開雙臂將沈苒苒用力地擁入了自己的懷裡,嘴裡,卻仍像無法置信一般地連聲問着,“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苒苒……你真的,叫我的名字了……”
沈苒苒將手,輕輕地環上了宋楚源的腰,滿臉笑意地在他的肩上重重地點了點頭。
漫天的雨絲,宛如禮花一般飄搖而下,漫天遍野,落遍了這一整個已呈粉紅色的,幸福世界。
這,果然就是傳說中的,最美的一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