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的日子, 安若素始終來往於阿澤住的重症監護室與沈苒苒所住的病房之間。
苒苒正在快速的恢復當中,不再出現腦震盪的症狀,而且各項檢查指標也都在往好的數值方向前進, 除了體力還有待恢復之外, 其它的一切都屬非常良好。
沈媽媽因此也終於恢復了一些笑容, 常常在陽光晴好的午後, 微笑地坐在女兒的牀邊同她拉一些家常以幫助恢復腦動力。
原先安若素還只是幫着做一些整理打掃的工作, 但後來苒苒意識清醒了之後,便也會偶爾地陪着她坐一坐,說說話什麼的。
但是安若素始終沒有提起阿澤, 沈苒苒估計也是不好意思問,所以她們之間的對話, 總不過就是一些淺淡的, 不着邊際的客氣之語。
而另外一頭的瀚澤, 情形則就沒有如此樂觀了,重症監護室已經住了快有一週, 各式各樣的管子還是沒能從他的身上拆下來,他始終昏睡着,偶爾有過清醒的時候,也是在極度的痛楚中被驚醒的,而那一刻他的身體, 就會因爲那些突如其來的發作帶來的巨大的痛楚而在牀上翻轉扭動着, 震得周圍的一些儀器咯啦咯啦作響。醫生與護士隨時都會以最快的反應速度涌入病室開始診斷救治, 而站在玻璃窗外的安若素, 則只能無助地將心痛成了一團。
阿澤, 可以的話,讓我替你成嗎?我吃苦慣了, 皮燥肉厚的既不怕疼也不怕死,如果可以,就讓我替你去受這些苦吧,以前,你是多麼害怕醫院多麼害怕打針啊,就算是吃個藥,你也常常想要藉口忘記了不去吃,可是現在,你卻要躺在這裡忍受這諸多的折磨與痛苦!阿澤,可是阿澤啊,素素還是想要請求你,請求你一定要堅強一點,哪怕只是爲了我,也請你咬牙度過這次難關好嗎?……但是這樣的話,安若素現在卻沒有辦法向阿澤傳遞過去。
死亡再一次近在咫尺,安若素也不知道自己這一次,究竟還能不能撐過去……
重症監護室的第八天,馮瀚澤意外地出現了一次平靜的清醒。
當時,安若素正從苒苒的病房那邊趕過來,在她一邊挽着衣袖一邊剛剛好要將臉貼上玻璃窗的時候,她就一眼看到了她的阿澤當時正在牀上緩慢地轉着頭,似乎正在觀察周圍的環境。大約過了十分鐘左右,替他做完了檢查的醫生讓護士通知了讓她進去。
她全身接近於篩糠一般的顫抖,這讓她幾乎無法順暢地讓護士幫她穿上無菌服。
全身被包得嚴嚴實實的她,踩着重心不穩的腳步緩慢卻又是急切地向着馮瀚澤的病牀邊走了過去。
他的臉上還戴着呼吸機,厚重的棉被之下,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管子,四周沒有別的聲響,只有牀邊那些複雜儀器裡發出的規律的滴滴聲。
安若素俯身望向他,長久以來終於重新又清晰地看到了阿澤的臉,雖然他面上的五官已被呼吸機遮去了一大半,但是她的阿澤,還是那麼地帥氣依舊,她百感交集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阿澤……”
馮瀚澤輕輕地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迴應了她的呼喚了似的,而後,嘴脣便在霧氣升騰的面罩裡面動了動。
“怎麼?想說什麼?”安若素拼盡全力地控制着自己發抖的聲線,努力讓自己的話語能夠發音清晰。
馮瀚澤垂了下眼皮皺了皺眉,像是有些懊惱的樣子,然後,就從被子裡伸出了右手,艱難地擡上面部想要摘下面罩。
安若素慌忙地攔住了他的手,但是馮瀚澤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對着安若素費力地點了一下下巴,於是安若素只好幫助他移開了呼吸機的面罩。
這一下,馮瀚澤的臉,便整個的呈現在了安若素的面前,蒼白,憔悴,面頰凹陷,這一切當然無可避免,但所幸的是,他的精神狀態,卻是意外的好,清朗的眼眸裡也略略地帶着一些閃光,於是安若素不可避免地欣喜地想到,這是不是就意味着,她的阿澤,很快就會完全地好起來呢?
她握起阿澤的手,“慢慢的,不要太勉強,太累的話,還是不要說話了……”
馮瀚澤搖了搖頭,居然還提起嘴角笑了笑,“素素……”
這一聲疲累的,卻又滿溢着無邊幸福的呼喚,頓時就叫安若素掉下了一大堆感激的淚來,“嗯……”她顫抖着應道,“我在這裡……”
“……對,不起……”馮瀚澤繼續艱難地出聲,“……一定,嚇到……你了吧……”
安若素用力地搖起了頭,“不,沒有,我沒關係……只要你能好起來……我沒事……”
“嗯……”馮瀚澤還是微笑着,堅硬地點了點頭,“會沒事的,素素……會沒事的……”說完這一句,馮瀚澤便將手伸上了安若素的面頰,輕輕地撫去了她臉上的淚珠,“傻瓜……我又沒死,哭什麼……”
聽了這話,安若素頓時起身快速地擦乾淨了臉上的淚痕,然後又再次俯身而下拼力地對着馮瀚澤微笑了起來,“嗯,不哭了……你看,不哭了……”
“嗯……”馮瀚澤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而後又捏了捏安若素的手,“對不起啊素素……總是害你哭……”
安若素用力地搖着頭。
“……素素……”馮瀚澤跟着又說,“之前說好了要和你一起回鳳凰山的……我知道……知道你還是喜歡呆在鳳凰山的……那裡山清水秀……而且還有阿齊……可是,你卻爲了我……一直留在這裡,素素……”馮瀚澤緩緩轉頭望向安若素,眼睛裡似乎帶上了一層亮晶晶的水意,“對不起啊素素……一直想要對你好,想要更加愛你的……可是,結果卻還是一直在,給你造成傷害……”
安若素更加用力地搖着她的頭,心痛,令她幾乎無法呼吸。
“……等這次好了吧……”馮瀚澤輕輕地嘆了口氣,調轉眼神望向了雪白的天花板,“等這次好了……我們就一起回鳳凰山……當着阿齊的面……讓我娶你做我的新娘……可以嗎素素?……”
“嗯……”這次安若素又改成了瘋狂的點頭。
“呵……”馮瀚澤像是長舒了一口氣似的笑了起來,像個孩子似的,一臉天真的表情,“我就知道素素會同意的……其實素素,還是很愛我的,對吧……”
“嗯,對……很愛很愛你的……”安若素還是瘋狂地點着頭。
然後接下來,就是冗長的一段沉默。
安若素還以爲是阿澤哪裡又不好了,卻沒想到,他只是怔怔地望着頂上的天花板在凝神發着呆。
“阿澤……”她試探地喚了一聲。
“……可能還是不行了吧……”馮瀚澤忽然間嘆息一般地說了這麼一句,然後,一滴淚,靜悄悄地從他的右邊眼角滑落了下來,“……對不起了素素……我可能……沒有辦法……再愛你了……”
“阿澤!”安若素驚恐地瞪大了她的眼睛。
然後,馮瀚澤的眼神,一下子就像是失去了焦距似的快速地渙散了開來,底下的胸口也開始了一陣陣強烈的起伏,牀邊的儀器裡,開始響起一長串刺耳的雜音,繼而,他開始口齒不清地夢囈一般地呢喃了起來,“……素素……沒辦法了……媽媽……對不起……不要……真的……還是不行了……”
安若素幾乎瘋了一樣踉蹌着轉身衝了出去大聲地喊起醫生來,“醫生!快來!快來救命!救命啊醫生……”
她整個人跪倒在地,全身就像是被抽去了骨頭一般的稻草人,淚如泉涌着沒命地朝着醫生們涌入的方向拼盡全力地呼喊着:“救命……救命,請救救我的阿澤,誰來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