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衍是帶着特別複雜的心情走進醫院的,上一次到這裡的時候,還是和裴笙一起。那時,他們連安琉璃的病房都沒有走進。
裴衍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纔是對的。
明明安琉璃並非他的責任,明明事實上出了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他所想的發生的。但是大家,包括裴笙在內,都覺得他要揹負一定的責任。
不喜歡一個人也錯了麼?
裴衍的心真的很矛盾,在安琉璃的熱情似火時,他迴應不了這樣的感情。而現在,他更加地迴應不了安琉璃所想要的感情。
可爲什麼偏偏,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他必須對安琉璃好。好像所有人都覺得,如果他不救贖安琉璃,就是十惡不赦的事。
沒有人去想,誰來救贖他裴衍。
而更加讓裴衍心寒的是,就連裴笙都是這麼地要求自己。
迎面走來了郎浩然,對方一見面就直接揮拳招呼。裴衍偏頭,閃了過去。郎浩然再次出了拳,毫不客氣地再次揮了過去。
裴衍又是一躲,他眉頭微皺:“郎浩然,我沒有心情和你打架。”
“哼。”郎浩然冷哼着,手裡的動作卻也漸漸停了下來。“你以爲我很有心情找你打架?”
裴衍聳聳肩:“在我看來,是的。”
“呵。”郎浩然冷笑道:“那你有沒有看到我更有心情把你大卸八塊,扔進河裡餵魚?”
“沒有。”裴衍嘴角微揚,這樣的郎浩然看起來依稀有着孩童時的影子。
郎浩然嘆氣,整個人都靠在了牆上,神情帶着落寞:“裴衍,琉璃是多麼驕傲的女孩子。可是現在,她家沒有了,腿沒有了,執念也全沒了。你知道嗎,她直接吞了一整瓶的安眠藥。我真的不知道,琉璃是不是更加地願意就此長睡不醒。”
裴衍把頭轉向了另一邊,暮色已經降臨了。窗外的夜色如潑墨般黑,看不到任何的方向。
“裴衍,求你。求你給琉璃希望好不好,給她活下去的勇氣。”郎浩然的聲音很低,姿態亦是從未有過的低。
裴衍沉默着,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或者說,他明知道自己做不到,卻還是說不出一個‘不’字。
人,或許就是這般的矛盾。明知不可爲,還是拒絕得不夠徹底。
大抵郎浩然也猜得到裴衍的拒絕,他轉過頭對着牆壁沉聲說道:“已經搶救完了,琉璃還是在以前那個病房,現在也沒有其他人在了。如果你還想要去看她,那就去吧。”
裴衍點了點頭,腳步終於還是朝着病房的方向邁去。
郎浩然定定地看着裴衍漸遠的背影,長久地嘆息着。而他的身邊,李逸羣不知何時走了上前,輕輕地拍着他的肩膀。
郎浩然靠着李逸羣,突然覺得很累:“李逸羣,我是不是錯了?”
明知道不該勉強的,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那樣的結果。明知道裴衍根本不喜歡琉璃,終究還是會讓琉璃受傷,卻還是想要把他們綁在一起。
李逸羣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你只是想讓安琉璃好好地活着而已。”
郎浩然的笑有些蒼白無力:“或許琉璃的幸福,是建立在裴衍的痛苦之上的。”
“人世間哪有什麼事情是兩全其美的?終歸還是會留下或多或少的遺憾。安琉璃……如果她可以想清楚,那麼大概,就不需要裴衍了。”李逸羣頓了頓,才認真地說道。
郎浩然又是一嘆:“如果她可以想清楚,那麼就不會去吞安眠藥自殺了。”
李逸羣啞然,放在郎浩然肩上的手微動着,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收緊了,把郎浩然拉入懷中。
郎浩然沒有拒絕,順勢靠在了李逸羣的肩膀上,手悄然地環上了他精瘦的腰間。
即使裴衍走得很慢,卻也還是走到了安琉璃的病房門前。他猶豫着想要伸出手敲門,又想到郎浩然說的安琉璃並沒有醒過來。擡起的手又放下了,手停在了門把上,微微一擰,門就開了。
他腳步一置,終於還是走了進去。
安琉璃臉色蒼白,幾乎和白色的牀單白色的被子白色的牆壁融爲了一體。裴衍在牀前的椅子上坐下,複雜地看着睡夢中依然眉頭緊鎖着的安琉璃。
良久良久,他才輕輕一嘆:“琉璃,你可真是一個傻瓜……”
回憶開始鋪天蓋地地洶涌而來。裴衍已經不記得第一次看到安琉璃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他對安琉璃的記憶,是從一臉嬌羞的安琉璃從安凱之身後探出頭,對他的父親說:“好巧啊,我也沒有男朋友,讓我和裴衍在一起好不好?”
那個時候的裴衍是無所謂的,安琉璃也好蕭琉璃也好許琉璃也罷,都不過是個父親選定的對象而已。
只是他並沒有想到安琉璃會那麼地配合。
她巧笑嫣然地對自己說:“裴衍,我大概真的是有那麼一點喜歡你的,如果你剛好也不討厭我,那我們將就一下好不好?”
他當然是非常樂意將就的,可是安琉璃根本就欺騙了他。安琉璃的喜歡,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深,深到了已經給他帶來壓力的程度。
他自知迴應不了的感情,自是會理所當然地選擇逃避。
而這個時候,裴笙開始出現在了自己的生活中。這樣一個妖孽的男生,自然地引起了他更大的興趣。
對於這個異母的弟弟,他調查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只是沒有想到,真人會比照片更加地生動。
然後是沉淪……
陷入這樣幾乎是炙熱地燃燒着的感情時,裴衍是根本就一點都不顧忌安琉璃的感受。安琉璃的痛苦,他更加地不知曉。
安凱之倒臺,婚約無效,安琉璃笑言放手,一切的一切明明就是往好的方向奔去了。他也計劃好,馬上就去把裴笙找回家。
可是現實卻是往另一個方向奔去,一個與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方向。裴衍已經快沒有辦法分清楚,到底哪一方的天枰纔是最重的。
安琉璃這三個字,如同無形的枷鎖,牢牢地抓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