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亮的夜晚,漆黑的夜幕籠罩着溫泉鄉的街道。設置在旅店前的路燈散發出礦物燃料的光芒,昏黃的燈光映出無數鬼魅般的黑影。
黑影有着和人類相似的身軀,但皮膚卻比夜還要黑。被稱爲“妖鬼”的魔物,在屋頂和街道間來回蹦跳着,那敏捷的動作,完全沒有受到黑夜的影響。它們具有人類所望塵莫及的行動力和夜視力,連那殘暴的慾望也是普通怪物難以比擬的。昏黃的路燈只能照出它們的虛影,沒有月亮的黑夜正是適合它們姦淫擄掠的舞臺。
昏暗的街道,漆黑的妖鬼,被視爲目標的旅行者們,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便被隱藏在陰影中的魔物給拖進黑暗中。隨着第一聲尖叫的響起,數以千計的妖鬼對街道發動了侵襲。
街道上的冒險者們倒抽涼氣的看着突然出現的魔物大軍,反應過來的旅店老闆慌慌張張的堅閉店門,已經睡下的旅行者卻被打破窗戶的聲音驚醒過來……混亂,開始在溫泉鄉街道的各處彌散。
“唉呀呀,還真是盛大的歡迎儀式呢……”
某間旅店的屋頂,俯視着下方街道的混亂光景,紫發的忌妖發出這樣的呢喃。
“派出這種東西來,就那麼不願意和咱見面麼,嗯……紅石的鬼母?”
冥夜輕輕甩了甩手,一滴黑血順着那蔥白的手指滴下,匯入下方泥濘般的血污中。
血污來源於妖鬼的屍骸,或者更確切的說,來源於倒在旅店屋頂的幾十具妖鬼的屍骸。這些妖鬼偷偷潛入旅店,殺掉了旅店老闆和所有旅客,然而作爲代價的是,它們此時也紛紛化成了碎肉,鋪墊在旅店的屋頂。
妖鬼的黑血,混着破碎的血肉,順着屋檐如雨點般的滴下。
在這煉獄般的光景中,忌妖伸手掩着嘴,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顯出睡眠不足的模樣。
下方的街道突然響起嘈雜的聲響,忌妖惱怒的望過去,只見一隊旅行者正被大羣妖鬼追着在街道上逃竄。旅行者中有幾名拿着武器的冒險者,不過更多是手無寸鐵的觀光客。旅行者們尖叫着沒命的逃亡,幾十頭妖鬼們發出狩獵的歡叫,就像等待着下口時機的狼羣,驅趕着獵物,在旅行者們的後面窮追不捨。
妖鬼們並沒有等待太久,一位拉着孩子的婦女突然被絆了下,隨即被甩出逃亡的隊伍。忌妖無趣的看着下面的光景,本以爲那對母子會成爲妖鬼們最初的獵物,然而讓她感到驚奇的是,前面逃亡的隊伍中竟有人停了下來。回頭看着摟着孩子拼命呼救的婦女,然後猶豫着的跑了回去。
跑回去的是三名手持武器的冒險者,儘管哆嗦得厲害,但還是擺出陣勢守在那對母子的前面。冥夜眨眨眼睛,覺得三人好像有些眼熟。
“呵,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遇到故人呢……”本打算下去狩獵一番的冥夜,稍稍改變了主意。
“也罷,難得有機會,先看看好戲吧……”
※※※
對於自稱“真勇者組”的笨蛋三人組來說,最近應該是時來運轉的日子纔對。
向來混得不怎麼要的他們,前一陣子加入冒險者們攻略冰霜行宮的隊伍。雖然這次龍巢攻略最終以冒險者們的失敗而告終,但在命運的眷顧下,三人卻成爲極少數從中獲利的幸運兒——由於沿途的機關陷阱被某人提前解除的關係,三人得以順利闖入深赤迴廊的迷宮深處,並且在那裡發現了魔族侍女們藏起來的財寶,算是發了一筆大大的橫財。
離開龍巢迷宮後,三人商議着到來到鐵巖山。一來是藉助溫泉的效果治癒冒險中累積的疲勞,二來也打算趁機選幾把矮人打造的武器。抱着這樣的想法,三人在溫泉鄉呆了兩天左右,享受溫泉治療的同時,也聽到不少關於妖鬼的傳聞。不想被捲入麻煩的三人,本打算明天就離開鐵巖山,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們拿着剛剛更新換代的裝備洋洋得意的逛街時,數量龐大的妖鬼大軍卻突然找上門來。
被妖鬼大軍嚇得魂飛魄散的三人,跟着旅行者們一起倉惶逃亡,然而卻因爲無法捨棄身而爲人的良心,結果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
“老大,情,情況不太妙哦……”
老二夏德握着那柄價值三百里恩的百鍊鋼槍,以顫抖的聲音向老大艾德說道。
“廢……廢話,我也知道不妙啊……”
老大艾德就站在他的右側,在史萊姆爆擊陣中損毀的鋼劍,也換成了有着破魔效果的銀劍,但聲音裡卻是霸氣全無。
“請……請不用擔心,除非跨過我們的屍體,否則它們傷不了你們……”
老三赫德在兩人後方拉開烏銅合金弓,安慰着身後摟在一起的母子。然而不管是安慰者,還是被安慰者,都對這句話沒有任何信心。
藉着頭頂路燈的微弱光芒,可以看到無數漆黑的身影圍散在他們四周。妖鬼們的眼中閃着貪婪殘暴的視線,而從遠處那不可見的黑暗中,更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一方是數以百計的妖鬼大軍,一方是僅僅三名武裝冒險者,雙方壓倒性的實力差距,粉碎了任何僥倖的希望。小孩在母親懷中發出恐懼的哭聲,更把現場的氣氛壓得絕望無比。
妖鬼們發出戲謔似的低吼,完全沒把艾德等人手裡的武器放在眼裡,一步步的縮小着包圍圈,把三人給逼到了牆角。
“老大,這樣下去不妙哦……”老二夏德的額頭已經是滿滿的冷汗。
“我,我當然知道……”老大艾德握着的銀劍緊了又緊。
“老大,我還沒想好遺言耶……”老三赫德哭喪着臉說道。
“混……混蛋!不許說這種沒志氣的話!”藉着訓斥赫德的機會,艾德似乎稍稍鼓起氣勢,不過卻明顯用在了錯誤的方向。
“可惡!難道這就是我們做好事的報應嗎!神明什麼的,都已經瞎眼了嗎!”
“……別隨隨便便的詛咒神明啊,笨蛋。”
頭上響起無力的嘆息,三人下意識的擡頭上望,只見一個青發銀鎧的倩影從路燈上躍下,輕飄飄的落到他們的前面。
“你……你是!”認出來者的身份,艾德就像抓到根救命稻草般的大叫出。“兇眼巫女!”
“……你想去見希爾維阿麼?”
希爾維阿是六柱神中司掌“輪迴”的生命女神,據說每個人死後,其靈魂都會迴歸希爾維阿的懷抱,在那裡洗滌掉凡世沾染的污垢後,再重新轉生降世——換句話說,米蘭達的話翻譯過來就是“你想死麼?”的意思。
“啊,不……小的沒這個意思!絕對,絕對沒這個意思!”
回想起兇眼巫女一擊令蘭洛斯鎮的怪物軍團灰飛煙滅的神威,艾德流着冷汗,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哼,你們還是一樣的沒品呢……”米蘭達這樣評價着笨蛋三人組,然後目光落在三人身後的母子身上,語氣變得柔和了點。
“不過,算是稍微有點長進吧?”
“……咦?”
“好好守着他們,這些傢伙交給我來應付。”
這樣說着的巫女,拔出腰間的聖銀刺劍,毫無畏懼的走向妖鬼大軍。
“你……你打算一個人對付這麼多魔物嗎?”
笨蛋三人組瞪大眼睛看着巫女的愚行。以普通常識而言,就算再怎麼厲害的冒險者,也不可能同時和數以百計的魔物爲敵。更不要說,這樣沒有月亮的夜晚還是妖鬼們最擅長的戰場。不論從條件還是數量來看,米蘭達都處於壓倒性的不利。
“別擔心,只是稍微發泄下……託某人的福,本小姐最近累積了不少怨氣……”
公爵千金的眼中閃着兇暴的光芒,聖銀刺劍的尖端騰起煌煌雷光。人多勢衆的妖鬼們不但沒有佔得半點心理優勢,反而被巫女那夾雜着私怨的神威給嚇得驚慌失措。
隨着巫女的步步逼近,最前面的兩頭妖鬼終於忍受不住神威的摧壓,嘶吼着朝米蘭達衝來。妖鬼有着人類望塵莫及的行動力,昏黃的燈光下,那漆黑的身影彷彿化身爲肉眼無法捕捉的噩夢,一瞬間就衝到米蘭達的面前。
妖鬼的銳爪在黑暗中拉出銳利的斬線,但卻只切中巫女的虛影。隨風出現在妖鬼身後的米蘭達,輕輕揮落聖銀劍,兩頭妖鬼的頸脖處同時出現一道纖細的斬痕,隨着從傷口處噴射出的黑血,哀嚎着倒在了地下。
看到同伴被幹掉,妖鬼們發出憤怒的咆哮聲。人多勢衆的優勢和同仇敵愾的怒氣,一時間壓過對神威的畏懼。
妖鬼們紛紛咆哮着朝米蘭達衝來,然而巫女卻出乎意料的高高躍起,像飛燕般輕盈的翻轉着身體,一劍斬下某頭妖鬼的胸袋,然後踩着它的屍骸落到妖鬼羣中——那種行爲,簡直就像故意將自己置身於敵人的包圍中似的,不單令艾德等人驚呼出來,就連妖鬼中也出現一時間的混亂。趁着這短短的空隙,米蘭達發動了破壞的神術。
“吾神喲!請聆聽汝之耳目的祈求……降下淨邪的轟雷!”
阿爾貝斯的神雷撕裂了夜幕,以巫女爲中心,周圍的數十頭妖鬼被雷光轟成齏粉。在妖鬼們反應過來以前,巫女已揮舞着雷光的聖銀劍,殺入魔物的陣營,黑暗的亂戰由此拉開序幕。
巫女額冠上的寶玉散發出煌煌的神光,那是額冠上神通“蒼識眼”發動的標誌。這項神通會賦予術者以通過讀取空氣的流動,進而把握周圍全局的能力——換句話說,不管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還是身後不可視物的死角,對此時的米蘭達來說都已不再是阻礙。值得諷刺的是,原本最擅長在黑暗中戰鬥的妖鬼,反而被拖進巫女的戰鬥節奏。
在妖鬼們紛亂的圍攻下,米蘭達閉上眼睛,把集中力提高到極限。
妖鬼們的每一聲咆哮,每一次揮擊,移動的軌跡,亂戰的間隙,在神通“蒼識眼”的輔助下,如同明鏡般呈現在巫女的知覺世界。米蘭達以絕妙的動作與步法遊走到黑暗和銳爪的狹縫中,手上的聖銀劍每揮動一下,都會帶起一兩頭妖鬼的哀嚎。
人數上的優勢並沒能爲妖鬼們帶來勝利,黑暗中的亂戰只持續了十分鐘不到時間。當公爵千金從背後把最後一頭妖鬼釘死在牆上時,這場局部遭遇戰也就此落下帷幕。放眼望去,街道上橫列着密密麻麻的妖鬼屍骸,其中大約一半是被聖銀劍刺穿要害而死,另一半則是直接湮滅在阿爾貝斯的神雷下。
“呼……”米蘭達欣快的呼出口氣,收起劍朝着艾德等人走去,途中卻停了下來,不快的皺眉問道。
“喂,你們……幹嘛用那種看到鬼似的目光看着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