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千涯請張大夫幫忙調理體質,試圖以強勁藥力衝擊穴道。張大夫再度爲他研製藥浴,同時替他施針,使他心神專一,猶如入定。怕他受到打擾,張大夫特地找人在房間內外均掛上一圈蒲草蓆,又吩咐醫館內所有人儘量保持安靜。
三日後,雲千涯轉醒,不見鳳有初,再一看沈蘇俞的琴也不在了,心中若有所思。他拉住正準備出門的福春兒問道:“姑娘去哪裡了?”
“應該和沈公子在長亭對弈吧。二人對弈至今,沈公子一次都沒贏,這幾日鎮上的人都在笑話他呢。”福春兒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
雲千涯穿好衣服趕至長亭,只見鳳有初和沈蘇俞在長亭最高處的榭臺相對而坐,兩人皆是素色衣衫,髮絲如瀑,隨風輕曳,臉上的淡漠從容的神色也如出一轍,真如一雙不沾塵埃的世外高人。圍觀的人羣似乎也不忍打擾這一幅寧靜美好的畫面,只在長亭底下圍着,仰頭相望。
李翎兒不知從何處而來,走到他身邊,和他一同仰頭望着高處的人兒,輕嘆道:“他們真的很相配。”
雲千涯扭頭看她一眼,哼笑一聲,對這個觀點全不認同。
“抱歉,我無意冒犯你。”李翎兒淺笑道,“我知道你心裡有她,一如我心裡有師兄。可是感情是不能勉強的,你明白嗎?”
雲千涯挑眉道:“勉不勉強,爭取了才知道。”
“從前的我也跟你一樣執着,可是結果呢?”李翎兒惆悵道。
“我跟你不同,沈蘇俞心裡沒有你,可她心裡有我。”雲千涯胸有成竹道。儘管他不知道鳳有初爲何對他冷淡如初,但是他的感覺不會出錯。
李翎兒本就被接連的打擊弄得身心俱疲,偏偏雲千涯又如此直白,無異於在她還未癒合的傷口上又狠狠刺了一刀。她猛一陣暈眩,站不穩了。
雲千涯連忙扶住她,問道:“李姑娘,你沒事吧?”
“沒……”李翎兒臉色發白,身子直往下沉。她下意識抱住雲千涯,忽然頭一歪,暈了過去。
“李姑娘、李姑娘?”雲千涯連喚數聲,見她嘴脣也漸漸失了血色,渾身冰涼,一時也顧不上其他,將她橫抱起來,朝醫館跑去。
“篤!”
“姑娘,這一子大意了。在下險勝,承讓、承讓!”沈蘇俞贏了鳳有初,難言興奮之色。
“沈公子贏了!”“沈公子終於贏了一局!”圍觀的人羣也熱鬧起來,四下奔告。
鳳有初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食指和中指還好端端地伸直了,只是力道鬆了,原本夾在指間的棋子落到了棋盤上。
沈蘇俞仍有些不敢置信,仔仔細細打量棋盤,回憶方纔二人走過的每一步。
鳳有初擡眼望遠,雲千涯的身影早就消失在街道拐角處,再也看不見了。
方纔他和李翎兒似乎很是親暱,他們何時如此熟絡了?
“姑娘,該你落子了。”她失神間,沈蘇俞已然把雙方棋子收拾好,重新開局。
鳳有初木然地拈起一枚棋子,愣神片刻,又將棋子擲回棋鉢,起身道:“今日到此爲止。你最好隨我回醫館一趟,李翎兒出事了。”
“小師妹?她怎麼了?”一聽李翎兒有事,沈蘇俞也不再戀戰,緊張道。
“我也不清楚。快走吧。”說罷,鳳有初轉身邊走。沈蘇俞比她走得更快,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兩人趕回醫館,卻不見李翎兒,只看到雲千涯在櫃檯邊等着張大夫抓藥。
“李翎兒呢?”鳳有初四下環顧,疑惑道。
看到她和沈蘇俞並肩而立,雲千涯不動聲色地迎上去,擋在兩人之間站定,才說道:“李姑娘已經走了。”說着,他愣了一下,狐疑道,“你怎麼知道李姑娘來過醫館?”
“哦,我方纔聽街上的人說,她當街暈倒,被人抱到醫館來了。”鳳有初無意識地在抱字上加了重音,“她沒事吧?”
“沒事,只是食慾不佳,有兩天沒吃東西了,身子能不虛嗎?”張大夫說道,一邊把抓好的藥遞到雲千涯手上,“福春兒採藥去了,夫人又走不開,雲公子,只好麻煩你把藥給二小姐送去了。”
“不如由我代勞吧。”沈蘇俞臉上的擔憂還未褪去。
此言正和雲千涯心意,他把藥包遞過來,客套道:“那就麻煩沈兄了。”
沈蘇俞伸手去接,還沒碰到藥包便頓住片刻,又把手縮了回來,抱歉道:“我忽然想起來我還要其他事要辦。”
“你沒事吧?”鳳有初見他神色有異,順口問了一句。
“沒事。”沈蘇俞微微一笑。
雲千涯在一旁看着,吃味道:“李姑娘是爲了你才暈倒的,你就一點兒也不放在心上?她昏迷之時,嘴裡叫的可都是你的名字。”
沈蘇俞答道:“如此我便更不能去了。”
雲千涯哼笑道:“怪不得李姑娘一醒來就急着離開。心上人如此薄情,見了面只怕更傷心。”
“你還不趕緊送藥去?”鳳有初斜眼看了看雲千涯,挑眉打趣道,“英雄救美豈能只救一半?”
捕捉到她語氣中一絲微酸,雲千涯一怔,心跳略微加速,喜悅之意漸漸爬滿心房。他故意試探鳳有初道:“英雄嘛,我就愧不敢當,不過這翎兒姑娘確實是個美人,就連臉上那道疤痕都很可愛,很特別。她平時英姿颯爽,正直堅強,沒想到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唉,當時我抱着她,只覺得抱着一個空包袱,太輕了。我不得不抱得緊一些,不能讓她像一片羽毛似的被風吹走啊。”
翎兒姑娘?鳳有初聽得眉頭突突直跳,輕哼一聲,高挑眉尾,道:“才這麼一會兒,你對李翎兒的瞭解便如此深了?”說着,她又瞥了沈蘇俞一眼,道,“你小師妹的情傷有人治了。”
沈蘇俞哪裡有心思參與他們的鬥嘴,催促雲千涯道:“雲兄,有什麼話等送完藥再說吧。”
“你這麼關心李姑娘就自己去。”雲千涯把藥包塞到沈蘇俞手上。
“不行。”沈蘇俞立刻把藥包還給雲千涯。
“噯?你明明很緊張李姑娘,爲什麼這麼彆扭?”雲千涯覺得奇怪,追問道。
鳳有初哼道:“便是跟你說了,你也不會明白。登徒子。”
知道她在生氣,雲千涯心裡高興,嘴上爭辯道:“我抱翎兒是爲了救人,誇讚她的話也是出自真心,這怎麼就是登徒子了?”
正在這時,福春兒揹着藥簍,抓着一大把山花進門來。
雲千涯上前接過他手上的花,又幫他取下藥簍,不由分說把藥包塞到他手裡,把他推到門外,說道:“張大夫讓你把這幾包藥送到李府去。”
“啊?哦……”福春兒稀裡糊塗地往李府跑,想想不對,回頭看了看。
雲千涯狡黠一笑,朝他揮揮手,再一轉身,就看到鳳有初眼神犀利地盯着他。
翎兒?連姑娘都省了?這才見過兩次面,便叫得如此親暱。當初他喚她初兒,可是在相處一段時間之後的事。鳳有初越想越氣惱,乾脆坐到桌邊,側過身去不再理他。
沈蘇俞下意識也要坐下。他還牽掛着小師妹,但是他不能去看望。小師妹還未放下,他若是去了,便是給了她希望,而這無法實現的希望,恰恰是最殘忍的。
“沈兄方纔不是說有事要辦?”雲千涯搶先他一步在椅子上坐下,揚起下巴,微笑道。
“哦,是。”沈蘇俞有些尷尬地笑笑,道,“那在下就告辭了。”
說話間,一隻蝴蝶從門外飛入,落在雲千涯手中的花束之上。這隻蝴蝶很是特別,翅膀是透明的,充滿琉璃一般的五彩光澤,渾身還散發出一股香味,雖然很淡,卻與花香完全不同,很是獨特。
鳳有初一眼就喜歡上這靈巧的小東西,驚奇地向雲千涯問道:“這是什麼?”
九重天上沒有蝴蝶,雲千涯也不知此爲何物,一時語塞。
“是蝴蝶。”沈蘇俞答道,“只是我從未見過如此特別的蝴蝶。”
“蝴蝶?”鳳有初喃喃重複,對這個名字也頗有好感。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親近這隻異常漂亮的小蝴蝶。
她還沒碰到,蝴蝶便受到驚嚇,猛地撲棱翅膀。她連忙縮回手,連呼吸都變得輕柔緩慢,生怕把蝴蝶嚇跑了。
“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冰魄琉璃蝶!”張大夫湊上前來,仔細端詳許久,連連點頭,露出難以置信的興奮神色。
“傳說中的?”雲千涯抓住一個關鍵詞。
“冰魄琉璃蝶?”沈蘇俞接着說道。
張大夫輕捋鬍鬚,慢條斯理道:“不錯。這個傳說已經有三百多年了。傳說在滄湫山深處有個蝴蝶谷,谷裡四季如春,棲息着數百種奇異的蝴蝶,冰魄琉璃蝶便是其中最尋常的一種。那些蝴蝶終日偏偏飛舞,美不勝收。到了夜裡,還能見到一種會發光的蝴蝶,神秘極了。”
“這個蝴蝶谷在什麼位置?”鳳有初充滿期待地問道,光是聽張大夫描述,她就已經迫不及待想去了。
張大夫遺憾地嘆道:“這只是傳說罷了,我在滄湫山採了一輩子藥,幾乎把山裡每個角落都走遍了,從未見過什麼蝴蝶谷,也不曾見過冰魄琉璃蝶。”
“可是這隻蝴蝶……”雲千涯看一眼冰魄琉璃蝶,又看向張大夫。
張大夫皺起眉頭,也想不明白。思索片刻,他猜測道:“如此特殊的蝴蝶的確少見,或許,曾經有緣得見的人杜撰出了這個傳說,也杜撰出了冰魄琉璃蝶這個名字。”
看到鳳有初失望的眼神,雲千涯腦中靈光一閃,提議道:“既然冰魄琉璃蝶不常出現,就一定有一處隱蔽的固定棲息地。我們把這隻蝴蝶放了,一路跟着它,不就能找到蝴蝶谷了嗎?”
“冰魄琉璃蝶的翅膀是透明的,在明亮的天色下恐怕很難辨認吧?”沈蘇俞覺得不可行。
想不出更好的辦法,衆人不約而同沉默了。
沈蘇俞忽然想到什麼,問道:“本神姑娘,你之前是否從未見過蝴蝶這種生物?”
鳳有初點點頭,“嗯,未曾見過。”
“這就怪了,我記得劉橋鎮風景秀麗,花草繁盛,怎會沒有蝴蝶呢?”沈蘇俞不解地自言自語。
雲千涯眼皮一顫,趕緊在心裡盤算合理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