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推倒的天兵自然氣不過,爬起來在小兄弟肩上推了一把,嚷道:“你有病吧?”
小兄弟捂着肩膀退了兩步,氣得雙眼冒火,叫道:“你竟敢推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推你怎麼了?我看你就是個新兵蛋子,脾氣倒不小。”被推倒的天兵一邊說着,一邊又推了小兄弟兩下。
“啪!”小兄弟揚手便狠狠甩了他一耳光,直打得他眼冒金星,頭暈了好一陣。
他一回過神來,便衝上前和小兄弟扭打在一起,周圍的天兵看見了,紛紛上前來阻止。
“住手!”修焱高喝一聲,一伸手就近把小兄弟拉開,手上卻是猛地一輕——他居然把人拎起來了。顧不得疑惑,他把人放下,問道:“爲什麼打架?”
“是他先動手的。”被推倒的天兵辯解道。
修焱看向身邊身材瘦小的天兵,只看到後腦勺。
“把頭擡起來。”他命令道,半晌不見迴應,又加重語氣道,“我讓你把頭擡起來!”
小個子天兵嚇得打了個寒噤,還是沒有擡頭。
修焱不耐煩地伸手探到他的下巴,將他的頭擡起來,剛一看到他的臉,頓時一怔,立刻下跪行禮,“六公主。”
天兵們也嚇了一跳,連忙跟着首領齊齊跪下,喚道:“參見六公主殿下。”
霓翛見自己被拆穿了,也不再掩飾,哼道:“平身吧。”
修焱一起身便把她拉到一邊去,問道:“公主,你怎麼下凡來了?天帝準了嗎?”
霓翛白了他一眼,道:“若是父君準我下凡,我還用穿成這樣?重得要死,壓得我腿都快斷了!”
“什麼?公主你這也太胡鬧了,私自下凡是要受重刑的!”修焱一聽就急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道,“我送你回去。”
霓翛甩開他的手,氣道:“我不回去!我要找雲千涯。”
修焱一陣心傷,面露失落之色,“爲了他,你竟然甘願觸犯天規。”
“天規算什麼,父君最疼的就是我,他就算再生氣,我撒撒嬌哄一鬨不就沒事了?”霓翛得意道,“修焱,我可是天庭六公主,你區區南少神君憑何管我?本公主命令你,不許趕我回九重天!”
修焱無奈,正色道:“微臣必須與公主約法三章。”
“你說。”
“其一,公主必須和天兵一樣服從安排,不可任性妄爲,更不可隨意施法暴露身份。”
“好。”
“其二,公主必須尊重天兵兄弟們,方纔的事情不可以再發生。”
“好,本公主大人大量,忍得了。”
“其三,一旦公主的安危受到威脅,必須立刻返回天庭,不得有異議。”
“不行!”霓翛蹙眉嘟嘴道,“修焱,本公主能答應你兩條要求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你可別得寸進尺啊。”
修焱也沒有絲毫讓步的意思,目光精亮道:“公主若是不答應,微臣現在便馬上送公主回去。”
霓翛瞪着他的眼睛,良久,終於敗下陣來,沮喪道:“好吧,我答應。”修焱的法力遠在她之上,她反抗也是沒有用的。
看她委屈懊喪的樣子,修焱的目光忍不住變得柔和起來。方纔沒來得及細細看她,此刻只見她巴掌大的小臉快被頭盔吞進去了,額頭鬢角全是汗,臉頰鼻尖還有灰塵和着汗水留下的髒痕,素來雪白細膩的肌膚黯沉了許多,嘴脣也乾裂得起了皮。在凡間這一個多月,她一個嬌生慣養的公主到底是怎麼在男人堆裡熬過來的?
修焱一陣心疼,連忙解開腰間的水壺遞給她,關切道:“公主,先喝口水吧。一會兒我找個客棧歇腳,你便可以……”
“可以什麼?”霓翛狐疑地看着他驀然有些羞澀的樣子,問道。
“沐浴更衣。”修焱小聲說道,微微別開眼去。
一聽這話,霓翛臉頓時緋紅一片,慌忙四下看看,確認沒人聽見,才嗔怪道:“誰要你多管閒事了。”說着,又忍不住往自己身上嗅了嗅,生怕有什麼異味。
修焱微微一笑,滿眼寵溺。
傍晚時分,修焱在附近的鎮上找了一間最大最舒服的客棧,爲霓翛定下天字號房間,又請店小二去買了一套乾淨的男裝,連同熱水一起送到霓翛房中。
下凡這麼久,霓翛終於嚐到了舒服的滋味兒。她愜意地靠着木桶,用左手把水花撩到右手,忽然想起修焱那張羞赧的臉,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心中想到:修焱這個呆子,對她也算是百依百順,可她偏偏就看上了拒她於千里之外的雲千涯。毫不費力得來的東西,那有什麼意思?
想到雲千涯,她頓時又憂傷起來,喃喃道:“千涯,你到底在哪裡?”
“張大夫,他臉綠成這樣,果真無妨?”鳳有初打量着藥桶裡只露出一個頭的雲千涯,將信將疑道。他昏迷着,臉色簡直比院子裡那棵槐樹的葉子還綠,一副身中劇毒,無藥可救的樣子。
張大夫微笑道:“一株七胡天草無法完全祛除雲公子體內的毒素。這木桶中有九九八十一味藥材,只需浸泡三個時辰,便可將七胡天草的藥力更強烈地激發出來,屆時雲公子體內的劇毒便差不多排空了。”
鳳有初點點頭,鬆了口氣。
“本神姑娘,那個沈、沈什麼來着?哦,沈蘇俞找你。”福春兒跑到後院來通報。
沈蘇俞不是對李翎兒避之不及嗎,怎麼會到鎮子上來?鳳有初狐疑地思索,動身到前屋去見他。
一見面,她就發覺他換了裝束。雖然還是素布長衫,卻不再是道人模樣,連十方鞋都換了。
“你找我何事?”鳳有初微微挑眉問道。
“我還俗了。”沈蘇俞說道。
鳳有初被他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弄得有點懵,回道:“哦。”
“姑娘不想知道是何原因?”
“不想。”鳳有初波瀾不驚道。
沈蘇俞微微一笑,不緊不慢道:“何謂道?何謂問道?道常在,向道之心卻往往如空中樓閣,不解道之本意。若非拿起,何談放下?”
“你究竟要說什麼?”鳳有初頭疼地打斷他。
“那日滄湫山一見,我便再也忘不了姑娘。心若迷惘,便向迷惘而行,如此才能解開迷霧,領悟道之真諦。”
“你對我動了情?”鳳有初一愣,不確定道。
“正是。姑娘不必擔憂,動情抑或忘情,都是在下一人之事。”
“那你爲何要告訴我?”
“情之所繫,情不自禁。”沈蘇俞柔聲道。
鳳有初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想到:這人說起混賬話來居然比雲千涯還肉麻。
“師兄?”李翎兒的聲音忽然響起。
鳳有初和沈蘇俞同時轉過頭去,只見李翎兒雙眼含淚,一臉詫異之色。
“我努力了這麼久,”她聲音微微顫抖,哽咽道,“卻比不上你和她一面之緣。”
“你別誤會,我……”鳳有初下意識解釋道。
李翎兒打斷她,眼淚明明就要落下來,嘴角卻浮上一絲笑意,道:“沒關係,只要師兄幸福快樂,我便知足了。”
“翎兒……”沈蘇俞於心不忍,卻終究只說了一聲,“抱歉。”
李翎兒又是悵然一笑,道:“真的沒關係。師兄,以後……我不會再跟着你,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說完,李翎兒扭頭狂奔而去,不讓他看到她成串落下的眼淚。
“李翎兒!”鳳有初想也沒想便追了上去,一直追到郊區的一片湖邊。
李翎兒面向湖面站着,空曠而平靜的湖面和天空連在一起,顯得她異常形單影隻。
鳳有初嘆口氣,上前勸道:“李翎兒,其實情愛不過鏡中花,水中月,到頭來,人人都不過一捧黃土,什麼也留不住。你又何必執着?”
李翎兒含淚而笑,道:“你果然和師兄更相配。你們是同一種人。其實你們都誤會了,我一直跟着師兄並不是爲情愛而執着。”
“那是爲何?”
“師兄爲了救我受了很重的內傷,師父尋遍天下奇人異士,都無法挽回他的性命。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三年前他離開師門,不辭而別。我知道他是不想讓我愧疚,可我怎麼能看着他孤獨地死去?我一直都明白,我不可能得到師兄的心,我只是想陪他走完最後的日子,只是這樣而已。”
“他快死了?”鳳有初驚訝不已。
李翎兒點點頭,轉過臉來殷切地望着她,道:“本神姑娘,我知道你和雲公子纔是一對兒,師兄如此之舉實在冒昧。我求你,不管怎樣,請你不要傷害師兄,可以嗎?”
“我和雲千涯何時是一對兒了?”鳳有初蹙眉道。
李翎兒比她還驚訝,“難道不是嗎?”
鳳有初不想糾纏這個問題,嘆道:“我倒是看不懂了,你本有情,卻可忘情;沈蘇俞原本無情,卻又生情。嘖,你們凡人真是事多,最愛自尋煩惱,難怪不能長壽,百歲便得人瑞稱號。其實百年不過彈指一揮間罷了。情這個字,究竟多重要呢?”
“我們凡人?”李翎兒聽她說得奇怪,蹙眉想了想,也算是想明白了。師兄也常把凡人俗世、紅塵滾滾掛在嘴邊。
“或許等姑娘體會到生離死別,無可奈何,便懂了吧。對了,那天姑娘冒雨送我回府,我還沒謝過姑娘。”她抱拳向鳳有初道謝。
“小事。”鳳有初不在意地揮揮手。
“姑娘性格直爽,我與姑娘也算一見如故。其實一直以來,我都很想有個像姑娘這樣的姐姐,可惜,上天偏給了我一個那樣的哥哥。”李翎兒嘆息道。
鳳有初心中本就疑惑很久了,順勢問道:“你和那李大少果真一母同胞?”
李翎兒淡淡笑道:“你不是第一個這麼問的。其實我原本有兩個哥哥,李寶琛是二哥。我大哥李寶華聰穎開朗,二哥則木訥笨拙。爹孃並非有意偏心,但長期冷落二哥是事實。後來,二哥不慎落水,大哥爲了救他,人沒了。雖然他們嘴上都說不怪二哥,可是從那以後,二哥便更受冷落。再後來,爹孃生下了我。李府上下都說,我的脾性像極了大哥,爹孃自然將對大哥的思念全傾注在我身上。從那時起,二哥的性情就起了變化,只是誰也沒有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