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明啊,朕這幾日一直在看爾滅薛延陀一戰之奏本,越是看,朕便越覺得精彩絕倫,虛實相間,環環相扣,縱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打得好啊。”
自太宗召二王的詔書下後,朝堂風雲詭異,亂議者衆,然則*卻是渾然不加理會,每日來按部就班地悠哉着,只不過這等悠閒並未能持續多久,這不,一大早地,方纔到了尚書省,太宗便召趙如海來宣了口諭,着*到兩儀殿書房覲見,對此,*自是不敢大意了去,緊着便趕到了地頭,見禮方畢,太宗便即感慨萬千地狠誇了*一番。
“陛下謬讚了,此皆有賴陛下鴻恩浩蕩,下有三軍將士用命,臣實不過只是盡本分耳。”
太宗方纔剛起了這麼個頭,*便已猜到太宗真正要說的是甚,無非是以此來引出徵高句麗的話題罷了,沒見書房一側的地面上正擺着幅高句麗之沙盤麼,對此,*心中雖是有數,卻並不敢稍有流露,而是恭謹萬分地謙遜着。
“子明不必過謙,此等誘敵深入、襲敵腹心之戰略,非尋常人敢爲也,朕當初若是聽了爾之建議,又豈會有前番克敵未果之恥哉,惜乎,惜乎。”
早在大軍還未出徵之前,*便曾建議太宗以正合、以奇勝,其後,在安市城下,江夏王李道宗也曾如此建議過,可惜太宗卻始終不以爲然,以致於錯過了一舉平滅高句麗之良機,一念及此,太宗心中的悔意當真是濃得驚人。
“陛下無須介懷,去歲雖不曾克盡全功,然,屢滅其主力,又取了遼東之地,敵膽已喪,局勢於我有利焉。”
無論是前世的高麗棒子,還是今時的高句麗,*都無半點的好感可言,要說滅其國祚,*自是舉雙手贊成,他反對的僅僅只是太宗親征罷了,理由很簡單,一者是太宗年事已高,早無當年之勇,並不合適再領兵征戰,至於其二麼,在*看來,眼下時機尚不成熟,強自出動大軍,難免還會有折戟沉沙之虞,問題是這兩個原因都不太好當着太宗的面說將出來,*也只能是虛言安慰了太宗一番了事。
“罷了,不說這些了,朕前番確是敗了,此一條,朕自不諱言,子明就不必拿這麼些虛言來哄朕了,朕沒那麼脆弱,嘿,朕輸一回可以,卻斷不能一輸再輸,不滅高句麗,朕豈肯幹休,今日叫愛卿前來,就是想聽聽愛卿對再徵高句麗可都有甚想法麼?”
太宗明顯是報仇心切,見得*只是虛言勸慰,卻始終不曾提到再徵高句麗之事,太宗可就不耐了,索性開宗明義地挑出了主題。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高句麗者,彈丸小國耳,經去歲一戰後,國力已衰,然,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驟然以大軍加之,卻恐其國上下同仇敵愾,反倒不美,故,微臣以爲似可以遼東之軍襲擾之,今,恰值夏收在即,焚其糧田,減其收成,待得明春,襲擾如故,誤其農時,兩年以繼,其國必因少糧而大亂,是時,再以大軍征伐,一戰可定矣!”
*對於如何破高句麗早就已是反覆推演過多回了的,這會兒暢暢而談起來,自是條理清晰得很。
“嗯……,子明此策倒也頗有可取之處,然,於朕看,卻未免太緩了些,朕打算秋日再進兵遼東,明春一舉破敵,卿以爲如何啊?”
饒是*說得娓娓動聽,奈何太宗報仇之心甚切,根本不打算多等,明白無誤地便道出了明春便要再戰之意。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高句麗國雖小,然山城卻多,真欲一舉克敵,兵去少了不成,去多了,卻恐糧秣不敷用焉,據微臣所知,江南產量諸州之糧大多已調空,而夏收前景尚難逆料,縱使能似前年之豐產,按律徵收,也不足十萬大軍一年之用,若要加徵,卻恐諸州不堪重負,倘若能以兩年存糧以爲用,或相適宜焉。”
這一見太宗的執拗勁已是大發,*也自不免頗爲的頭疼,無奈之下,也只好拿糧秣輜重之籌措來說事了。
“嗯……,罷了,此事且再議好了,朕乏了,爾且自去罷。”
在問策*之前,太宗其實已然跟朝中諸多重臣探討過再徵高句麗一事,箇中以兵部尚書李勣爲首的軍中重將都一致要戰,而房玄齡與蕭瑀等文臣卻都不甚贊成,當然了,除了蕭瑀是堅決反對之外,其餘文臣都只是隱晦地提議暫緩出征,也正是因爲文武官員意見不一,太宗這纔會問策於本來打算雪藏上一段時間的*,本以爲*這等軍中出身的大臣應該是會支持再戰之議纔對,卻不曾想*竟會是這麼個態度,太宗大失所望之下,自是不願再與其多談此事,這便一揚手,有些個悻悻然地下了逐客之令。
“陛下聖明,微臣告退。”
以*之睿智,只一看太宗這等神情,立馬便知太宗並不曾被自己說服,奈何這等時分,*也自不敢再強行進諫,只能是恭謹地稱頌了一句,就此退出了書房,自行迴轉尚書省去了……
“來人!”
將*趕走之後,太宗的心氣卻並未就此稍平,不耐至極地在書房裡來回踱了陣步,又走到了擺在一旁的大幅沙盤前,眉頭緊鎖地推演了一番之後,這才運足了中氣地斷喝了一嗓子。
“奴婢在。”
聽得太宗語氣不善,侍候在書房門口的趙如海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三步並作兩步地便竄進了房中,緊着便應了一聲。
“去,將李勣給朕宣了來。”
太宗的心火顯然不小,饒是趙如海行禮恭順有加,可太宗卻是連看都不曾看其一眼,便已是不耐至極地下了旨意。
“諾!”
這一見太宗如此神態,趙如海當即便被嚇得面色一白,哪敢再在書房裡多呆,恭謹地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退出了書房,半晌之後,又陪着一身紫袍的李勣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
“微臣叩見陛下。”
卜一轉過屏風,入眼便見太宗眉頭緊鎖地蹲在沙盤前,面色陰冷而又憂鬱,饒是李勣素性沉穩,也不禁爲之心頭打鼓不已,只是人都已到了,卻是不敢在禮數上稍有閃失的,也就只能是硬着頭皮地搶上了前去,恭謹萬分地大禮參拜不迭。
“懋功來得正好,朕先前剛跟子明談過,對再徵高句麗一事,與朕的看法大相徑庭,朕一時也頗有些爲難,叫卿來幫着朕參詳一二,終歸須得有個章程纔好。”
見得李勣已到,太宗也就沒再多看沙盤,就此起了身,一擺手,示意李勣免禮,緊着便道出了宣召李勣前來的用意之所在。
“微臣遵旨。”
這一見太宗似乎對*有些不待見,李勣的精神當即便是一振,無他,這麼些年來,*躥升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些,短短十餘年的時間,便從區區一九品微末小軍官爬上了右僕射之高位,不單在朝務上建樹頗多,戰功更是撈了無數,如今在軍中的地位隱隱然已有着第一人之勢,這叫李勣如何能不生出嫉妒之心的,只是*會做人,在朝中的勢力又大,李勣心中雖有所不滿,卻也拿*沒轍,而今見得太宗似乎有着要削*麪皮之架勢,李勣自是樂得順勢而爲上一把,當然了,這麼個心思,他卻是萬萬不敢當着太宗的面有所流露的,也就只是恭謹地應諾了事。
“朕以再戰之事問之,其言稱……”
太宗略一沉吟之後,便即將*所言的諸般理由以及建議詳詳細細地複述了一番,末了方纔問策道:“懋功以爲此策如何哉?”
“陛下明鑑,微臣以爲此策看似可行,然,實過緩也,區區一高句麗,不過劫後餘生之小國耳,何須如此大費周章,今不趁其國力疲軟而徵滅之,待得其回過了氣,卻恐又是一番周折,故,臣以爲實不妥至極。”
李勣說起來與*之間其實並不曾有過沖突,當然了,也談不上有啥交情可言,自是不可能會去幫着*說話,在嫉妒心以及討好太宗的心思作祟之下,居然硬是睜着雙眼說起了瞎話,毫不客氣地便將*所獻之策貶損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