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萍來到彩票店門口,停了下來,再次將手伸進挎包,摸了下木盒,然後才向店裡走去。
她做了幾下深呼吸,卻依然抑制不住怦怦亂跳的心臟,彷彿下一秒它就要從胸口蹦出來。她穿過透明的玻璃門,店內的櫃檯後坐着一個肥胖的中年男人,面前擺着一臺打印彩票的機器。
解開謎團的關鍵是圖書館的那些鞋印,準確地說,是後來出現的,長度只有之前鞋印三分之一的那六枚鞋印。爲何長度會突然變短呢?
那是因爲男人在跑,快速地奔跑。人在快跑時,步頻增大,腳後跟未及踩下又往前邁步,所以鞋印變短,只留下前腳掌的部分。
淑萍從狹長的過道擠進裡屋,屋裡坐着的數十個人,全都緊緊盯着吊在半空的小屏幕出神。這些人裡頭有老的,有少的,甚至有初中生模樣的孩子,不少人嘴裡叼着煙,整間屋子煙霧騰騰。
男人消失的原因只有一種可能,雖說難以置信,但排除其他一切可能性之後,只剩下一種可能:他穿越了,就像淑萍當時在夫人廟前一樣。在後頭追趕的那個人肯定發現淑萍突然消失了,正如男人在圖書館裡不見了一樣。
這完全有可能,淑萍心想,男人知道木盒的事,也許他也有相同的木盒,他利用木盒穿越回過去。可這裡存在一個矛盾:男人爲什麼要跑?當時淑萍想跑到書架另一側,男人害怕會被她堵住去路嗎?她覺得不對。既然他能穿越就完全沒有這種顧慮。
淑萍看着坐在裡屋的這些人,他們就坐在團團煙霧中,梗着脖子,極其專注地瞪着屏幕,眼中閃爍着幾乎如出一轍的期盼與渴望。屏幕裡傳來用柔美的語調宣佈的開獎信息,所有人臉上隨即蒙上一層濃重的失望。她找了一處靠牆的位置坐下。
男人要跑的原因也只剩下一種可能:只有在奔跑過程中才能穿越。
淑萍想起自己在夫人廟前是從坡頂衝下的,而在那次公園裡則是站立不動,所以只有獲得一定的速度才能夠穿越。但要證實自己穿越確實不易,正如圖書館那個男人說過,因爲整個穿越過程不在同一個閉合時空裡。所以只剩下一個法子了。
淑萍將挎包擱在膝上,等着這一期彩票開獎。這個屋子的一角闢出一個狹小的空間,幾個小孩圍着一臺機器玩得正歡。這是彩票店老闆特意佈置的,目的是讓帶小孩的大人可以專心研究彩票。淑萍發現確有幾個大媽正盯着牆上的走勢圖發愣。
小孩們正在玩的是一種投幣遊戲機,只要投進一枚一元硬幣,機器就會吐出一顆塑料球,裡頭裝着玩具,或是車子,或是機器人,具體是什麼,則全憑運氣。這種機器小寶也喜歡玩,淑萍記得,不知是誰在小區樓下襬了幾臺。小朋友們全湊到機器前面,而照看的大人則在不遠處的健身器材區閒聊。淑萍給了小寶幾枚硬幣,讓他去那裡玩,醫生說過,這樣做在一定程度上能發展小寶的社交能力,可以避免小寶患上自閉症。
淑萍望着小寶和那幫孩子們,霎那間,彷彿忘卻小寶並不是正常兒童的事實。然而,一陣爭吵聲殘酷地打斷了她。淑萍跑到小寶身前,他正和另一個小男孩爭搶一顆塑料球。
“你們不要吵架,怎麼了?”她問。
“他搶我的玩具球,硬幣是我投的。”正在和小寶搶玩具球的小男孩說。
“小寶,別人的東西咱們不能拿。”淑萍對小寶說着,伸手去拿那顆玩具球。小寶死死抓着球不放,眼角高高吊起,嘴裡嚷着“磨磨,磨磨”以及一連串毫無意義的聲音。
一箇中年婦女走過來,詢問小男孩爭吵的原因。淑萍對她說:“孩子們在搶玩具。”
中年婦女笑了笑,拉開了小男孩。她瞅了瞅小寶,又盯着淑萍看了好久。那目光盯在淑萍身上,令她有種針扎般的刺痛。淑萍用力掰開兒子的手,將塑料球塞給小男孩。小寶跺着腳,晃着頭,喉嚨裡不停發出嗚咽聲。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不聽話。”淑萍忍不住在兒子手臂上摑了一下,小寶嗚嗚地哭了。
“算了,算了。都是孩子嘛。”中年婦女拉着小男孩走了。淑萍聽見她對小男孩說了一句“以後離那孩子遠點兒”。
其餘的孩子都散去了,除了一個扎羊角辮的小女孩。她仰起頭對淑萍說:“阿姨,你別打哥哥了,那顆塑料球是哥哥的,是那個小朋友想搶了去。”她的心又像被人用刀剜了一下,她怎麼能不分青紅皁白地懷疑小寶呢?!
屏幕裡再度傳出悅耳的聲音:“第3462期即時彩的中獎號碼是5——3——2——5——5。”
人羣裡爆出一陣陣哀嘆和叫罵聲——“又砸了。”“靠,全是小號,誰猜得着?”“是啊,還有三個5,鬼才會中!”
淑萍站起身,穿過狹長的過道,走出彩票店。外頭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此時正值中午,逛街的人並不多,整條長廊空蕩蕩的。她從包裡拿出木盒,手指輕輕放在按鈕上。她深吸了一口氣,奮力向前跑去。當耳邊傳來呼嘯的風聲時,淑萍摁下按鈕。四周隨即被無邊的白光所籠罩,彷彿一團濃重的白霧,只有在原本走廊的盡頭處出現一個黑點,淑萍加速朝黑點跑去。如果沒有那個黑點,她幾乎感覺不到自己在奔跑,到處都是霧茫茫的,時間也彷彿靜止了一樣。黑點越來越大,終於吞沒淑萍。
當淑萍再度睜開雙眼時,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禮品店門前,回頭一看,彩票店就在後面距離八九家門店的地方。她回到彩票店,推開玻璃門走進去,穿過狹長的過道來到裡屋。掛在半空的屏幕正在播報:
“距離3462期即時彩的開獎時間只有兩分鐘了……”
淑萍回到前面的櫃檯,掏出十元錢遞了過去。
“我買五注即時彩,號碼就打53255。”
胖男人擡頭瞅了她一眼,似乎對她這種下注的方法頗不以爲然,噼裡啪啦敲了一通鍵盤,從出票口撕下一張彩票給她。
淑萍再次回到裡屋,在後排的椅子坐下。很快,屏幕裡發出即時彩開獎的提醒,所有人都捏着彩票,目光全集中在那塊二尺見方的屏幕上。
“第3462期即時彩的中獎號碼是5——3——2——5——5。”
淑萍拿着彩票的手顫抖着,緊接着,就像一股電流一樣,這種抖動瞬間傳遍全身。有人瞄到淑萍手中的彩票,隨即驚呼起來:“好厲害,是一等獎啊!”
人羣中爆出驚訝和豔羨的聲音,淑萍隨即被衆人團團圍住。一個歪戴着黑色鴨舌帽的小夥子直盯着她,說:“運氣好的沒說的,還是個大美女啊。”
他嬉皮笑臉的神情像極了那個人。
往事,如同縷縷輕煙,從記憶深處飄來,縈繞在淑萍腦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