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萍睜開酸澀的眼睛,發覺自己側身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地面很髒,到處是塑料罐、木屑、紙末、碎布片、玻璃碴和殘缺的桌椅板凳。空氣裡瀰漫着濃郁的腐臭味。
她感覺腦袋沉甸甸的,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會躺在這裡。她想爬起來,卻發現雙手被綁在身後,根本無法動彈。雙腳也是一樣,似乎都被人用膠帶捆住了。她掙扎着想坐起來,可膠帶太緊,四肢連一點兒簡單的動作也做不了。此時她才意識到自己是被綁架了。
她最大限度地扭動脖子,環顧四周。這不是普通的房子,藉着微弱的光線,她看見牆上依稀寫着“重地”和“禁菸”幾個大字。她覺得這應該是個廢棄倉庫。
“救命——”她拼命喊着。嘶啞的聲音在陰暗中迴盪,很快就被吞噬在黑暗中。她突然想到,如果綁架的人沒有封堵她的嘴巴,那麼估計她怎麼叫喚也沒有用。這必定是個極偏僻的所在。
一陣風打在後背,淑萍猛地顫抖了一下。她扭動身軀,用力朝後邊翻滾。貼着地面的一側身子已經麻木,完全不聽使喚。淑萍咬緊牙關,將力氣完全注入左側軀體,總算翻了個個兒。倉庫的這一頭有幾扇破碎的玻璃窗,幾塊玻璃殘片還黏在框上,風正是從這裡灌進來的,正中央是一道生鏽的鐵門,估計從外頭鎖上了。
窗外天色尚明,但已有漸漸變暗的趨勢。淑萍用力擡起頭向窗外張望,遠處的樹冠似乎在微微擺動。她衝着窗外又喊了幾聲,聲音霎時被吞沒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一隻灰色的麻雀停在窗臺上,歪頭看着她,好像是被剛纔的呼救聲吸引來的。
“小麻雀,你帶人來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了!”淑萍用沙啞的嗓音哀求道。
小麻雀在窗臺上蹦了幾下,撲騰翅膀飛走了。一塊玻璃掉在地上,摔成碎片。淑萍盯着那堆玻璃碴子愣了一會兒,便朝那扇玻璃窗翻滾過去。她不停地滾動,每一次翻滾都要使出渾身力氣,她緊咬下脣,帶腥味的黏膩液體倒流進喉嚨,額頭不斷滲出冰冷的汗珠。地面上的玻璃碎片扎進她的皮膚,痛得她發出一連串的低吟聲。
經過漫長的、無數次的翻滾,淑萍終於躺在窗臺正下方,大口喘着氣,全身被冷汗浸透。她喘勻氣,搖擺身體,用盡全力撞擊牆面。玻璃窗微微抖動,發出哐啷啷的聲響。她不停地撞着,黏在窗框上的玻璃碎片,受到持續撞擊後,紛紛脫落,像飛舞的雪花一樣灑向地面。
淑萍別過臉,待碎片落盡,才緩緩轉動軀幹。她用綁着膠帶的手摸索着身後的地面。手指頭觸碰到的卻都是小塊或粉末狀的玻璃。手指頭已經被扎得流血,她仍然不停地四處摸索。當指尖產生完整玻璃平面的觸感時,她將那塊玻璃小心翼翼地抓在手心。
這是一塊三角形的玻璃碎片,大概有半張一元紙幣大小。淑萍攥緊玻璃片,去割手腕的膠帶,卻很難夠得着。她彎曲雙腿,將玻璃片伸向緊緊纏繞在腳上的膠帶。她的身體屈成反弓形,頭頸盡力向上拗。這個姿勢類似淑萍練過的一個瑜伽動作,對她來說原本是沒有多大難度。只是現在淑萍的體力耗盡,身體如虛脫一樣,連最輕微的動作也須動用全身的力氣。玻璃片總算碰到腳上的膠帶,淑萍來回鋸着,額頭的汗珠不斷滾落,滲進眼裡,身體如抽搐般抖動,全身肌肉撕裂般疼痛。
淑萍的大腦一片空白,雙手緊握玻璃片,機械地來回割着,寂靜的屋內響起詭異的聲響,如鬼魅的低吟……伴隨清脆的聲音,對抗玻璃片的阻力瞬間消失。昏昏欲睡的大腦如同被人抽了一記鞭子,淑萍猛地睜開雙眼。
腳上的膠帶斷了!
她費勁地活動了一下雙腿,想坐起身來,窗外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她剛想叫喚,卻聽見鑰匙轉動門鎖以及拉開插銷的聲響,緊接着鐵門開了。她腦中忽地閃過一個念頭,趕緊把玻璃片塞進身下,兩腳併攏着躺回地面。
有人由外頭走進屋內。鐵門被掩上後,這人走到屋子中央,隨手將兩樣東西扔在腳下。藉着微弱的光線,淑萍看到其中一樣是個揹包,另一樣則是一串鑰匙。來人的上部軀幹隱沒在黑裡中,但從身型上判斷是個男人。
男人似乎轉向淑萍所在的位置,冷笑一聲道:“還想逃出去?”男人的聲音渾濁不清,像是嘴巴上蒙着什麼東西。
“巷子裡打昏我的人就是你?”
記憶在淑萍頭腦中復甦了。
“你在酒吧做什麼?”
隔着窗戶能看見夜空中已經升起一輪明月,月光投射進來,屋裡的一切更透着一股令人悚然的幽冷。淑萍發現那個揹包是她的,而旁邊的鑰匙串裡有一把像是汽車鑰匙。她深吸了一口氣,從身子下抽出玻璃片,將手腕反弓至極限,一點一點割着膠帶。男人的頭在黑暗中來回轉動,最後定在淑萍所處的方向上。
淑萍的喉嚨如同火燒一樣,但還是忍着痛,儘量拔高聲音說:“我在調查我兒子的命案。”
“就是十幾天之前的腦癱兒被殺的事件嗎?”
淑萍沒有回答,即使小寶已經不在了,聽到“腦癱兒”三個字,仍然有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竄上腦門兒。
男人接着說:“新聞上不是說,兇手是入室盜竊的小偷嗎?”
“那是一幫笨蛋警察調查的結果,真兇另有其人。”
“哦?憑什麼這樣說?”
“案發現場未發現兇犯指紋,由此警方認爲是慣偷入室行竊,因爲戴着手套,所以沒有留下指紋。”
“這種推理很合理啊,不是嗎?”
“但兇手離去時房門是開着的,如果是小偷,完全可以關上門再走。”
“也許他當時慌了神,只想早點兒離開現場。”
“那他就沒時間開電視。”
“對啊。”男人似乎仰着頭想了一會兒,“新聞上說當時案發現場的電視開得很大聲,同一層的住戶就是聽見響聲才發現屍體的。”
“這就說明兇手根本不是小偷。”
“漂亮的推理。”
“所以必須回到起點,先解開找不到指紋的謎題。”
“也可能是蓄意殺人,這樣事先準備手套就很合理。”
“不對,那天我本來在家的,因爲臨時的一通電話纔出去的。兇手不太可能知道這件事而選擇在那個時間作案。”
“還有第三種可能嗎?”
“一開始我也搞不懂,直到我把注意力轉向那些破損的玩具。”
“玩具?”
“現場有十來件被摔壞的玩具。警方的解釋是,小寶向兇手投擲玩具,結果那些玩具砸在牆上摔壞了。可這根本不合理,一個大人對付一個小孩子,在那麼狹小的房間,小寶根本沒機會向他扔那麼多玩具。”
“聽你這麼一說確實挺可疑。”
淑萍的手滑了一下,玻璃片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男人往前邁了一步。
“唯一的可能是,那些玩具是兇手故意弄壞的。”淑萍高聲說着,雙手在地上摸索了一陣,重新把玻璃片攥在手心。
男人停了下來,似乎在黑暗裡吸了口氣。“兇手爲什麼要這麼做?”
“兇手的目標只是其中一件玩具。他破壞一大堆玩具,是爲了掩蓋他的真實意圖。”
“他想破壞的玩具是——”
淑萍冷冷盯着黑暗中的男人。
“那個叫‘赫克託’的變形機器人。兇手的聲音無意中觸發了那臺機器人變形,他知道機器人中留有記錄,於是將其毀壞。不過,兇手不知道,變形記錄還會發送到服務器,因此毀壞機器人本身並沒有多大用處。”
“兇手爲什麼擔心變形記錄被人發現?”
“因爲這破壞了他接下來的不在場證明,兇手打算殺害小寶後迅速離開現場,以便製造不在場證明。他故意打開房門,把電視開得很大聲,其目的也是爲了讓小寶的屍體早點被人發現,這樣他的不在場證明纔有意義。可是機器人的變形記錄又會證明他當時在現場,所以不得不把機器人毀掉。”
“看樣子你已經知道兇手是誰了?”
“其實案發現場並非沒有兇手的指紋,而是有他大量的指紋,只不過那些指紋本應出現,反倒迷惑了所有人。”
男人向淑萍走來。
“變形機器人存儲的聲紋中,除了小寶的,還有另一個人的。那個人就是兇手。”
男人的鞋子踩在地上的玻璃碴子,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那個人就是你!”
男人在淑萍跟前立定腳跟,月光灑在他戴着口罩的臉上。他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如同一尊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