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陳雅蘭緩緩擡起頭,喃喃道:“我沒有成親……我沒有……”
“那你的兒子……”
“我的兒子……”陳雅蘭神思恍惚,淚眼迷濛,似乎附着了一層淡淡的雲翳。
“難道……”
“是,是你的孩子……”
“什麼?”白風猛然後退一步,身體一陣踉蹌,幾欲摔倒在地。
“師兄!”陳雅蘭驚惶地叫着,猛然近身想要扶住白風。
“別碰我!”白風怒喝道。神情悽惶,帶着半分猙獰,在夜色的渲染中顯得甚爲可怖。
“你爲什麼要這麼做?爲什麼?”
“師兄……”陳雅蘭迷離地輕聲唸叨着白風的名字,淚水順着臉頰恣意縱橫,髮絲在夜色中飛舞,顯得甚是幽怨、淒涼。
“你可以恨我,可以報復我,甚至可以殺我,可是爲什麼?爲什麼要折磨我的孩子?”淒厲的嘶吼迴盪在蓊鬱幽暗的叢林中,霎時間,將夜色中蛐蛐的吟唱和夜鶯的啼鳴盡數銷燬殆盡,如一把野火將離離草原付之一炬。
陳雅蘭凝望着白風近似歇斯底里地斥責和嘶吼,淚水自始至終都未停歇,沉默半晌,她忽然仰頭大笑,笑聲在叢林間飄蕩,使人聽之,不覺渾身哆嗦,坐立不安,似鬼魅,又似地獄的幽靈。
白風本已驚怒交加,悲憤莫名,忽然被師妹這一陣沒來由的毛骨悚然的笑聲給怔住了,表情漸漸鬆懈,很快便被疑惑代替。
“你笑什麼?”白風的聲音恢復了平靜,但卻帶着不容置疑地冷漠。
陳雅蘭終於停止了歇斯底里的狂笑,冷冷地看着白風,語氣森然地說:“不錯!我就是要報復你!我不僅要報復你,我還要報復你的兒子,報復你的女兒,報復你全家,我要讓你一輩子都活在深深的痛苦和自責當中!我要讓你生不如死!我要讓你嚐盡人世間最悽苦的極刑……”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似已沙啞。
“爲什麼?師妹,你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就是因爲我娶了葉潔嗎?”白風呆呆地望着她,望着這個美豔絕倫卻如此狠毒的女人。他實在不敢相信,面前的她,曾經的麗人,現在的伊人,此刻卻瘋狂如斯,心如蛇蠍。
“你……明白就好,那我也不用再對你隱瞞什麼了……”陳雅蘭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不再森冷,而是帶着幽幽地悽楚和無奈。
“如果我算得不錯,月入中天時,就是他們的洞房花燭之夜了。呵呵……”陳雅蘭望着逐漸升上天幕的月亮,俊俏的臉上忽然拂過一絲淒涼的笑意,攜裹着溢滿快意的盈盈笑語,在疏星的掩映下,讓人既痛心疾首,又無可奈何。
“師妹,你怎麼這麼
糊塗!當時師兄也是被形勢所迫,情非得已,師命難違,我是不得已而爲之……師妹……”
“師命難違!好個師命難違?你可知道,我當時已經懷了你的骨肉麼……我本來想要告訴你……可是……你卻在第二天與葉潔成親了……你叫我如何不怨你……”陳雅蘭說罷,盈盈淚珠順腮而下,汩汩滴落,久久不絕!
白風萬分驚駭之下,心中大是憐惜,立馬將陳雅蘭摟進自己的懷裡,頭枕着她的秀髮,緊閉着雙眼,強忍着即將溢出眼眶的悲傷,柔聲責備道:“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害得你吃了這麼多苦……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啊……”一滴溫熱的淚終於承載不了眼眶的負荷,從白風緊閉的眥角邊滴落,剛好落在陳雅蘭左鬢的紫色的蘭花上,映着淡淡的月影的光芒,顯得晶瑩而冰涼。
“師兄。”陳雅蘭漸漸止住了抽泣,伸出如玉的指尖輕撫着白風俊朗的臉龐,低聲問道:“如果我當時我告訴了你,你會怎麼樣?”
白風伸出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撫捏着陳雅蘭細長的指尖,兩指相觸,那激流如漣漪一般盪漾在兩人的心上,溫曖如春。他毫不猶豫地說道:“我會帶着你離開碧潭峽,離開師傅,離開葉潔,找一處山清水秀的無人之地,遠離凡世的塵囂,遠離江湖的紛爭。看地上的花開花落,看天上雲捲雲舒。然後期待着我們的孩子慢慢地出生,看着他(她)笑,看着他(她)哭,看着他(她)慢慢長大。等他們取媳婦了(出嫁了),我們就繼續回到我們原來的地方守着彼此,在時間的罅隙中相偎相守,就這樣,慢慢地慢慢地一起老去,至到化歸塵土,都不會分開……”
“二十年了,師兄,我等你這句話已經等了二十年……”陳雅蘭的淚水又順勢滴落了下來。“不管是生是死,………我陳雅蘭已經……心滿意足了……”陳雅蘭緊緊依偎在白風的胸前,貪婪的享受着這稍縱即逝的歡樂。
白風伸出左臂,輕輕安撫着陳雅蘭,堅定地說道:“師妹,跟我走吧,我們遠離江湖,遠離是非恩怨……”
“可是,夫人……”陳雅蘭忽然擡起了頭,不無擔憂地問道。
“葉潔……已經被我殺死了……”白風長長吁了口氣,說道。
“什麼?”陳雅蘭驚惶地問道,心中一陣欣喜,可欣喜中又夾雜着深深的愧疚。“你爲什麼要殺她?”
白風靜靜地凝視着陳雅蘭的眼眸,緩緩說道:“我實在沒有辦法跟一個毫無感情的人生活一輩子。你知道那種日子多難受嗎?對我來說,是一種折磨,我寧願死,也不願意過這種毫無點滴幸福的囹圄一般的生活。於是,我靠着酒精的麻醉勉強度過了一個又一個夢魘般的日子,
我在夢中常常夢到你,夢見你嬌豔的臉龐,夢見你迷人的微笑。可是一覺醒來,除了浸溼的枕巾之外,哪裡還有你半點影子?我的心如刀在絞。我想出去找你,可是葉潔堅決不讓我去,只要我一踏出房門,她就氣急敗壞的罵人,砸東西,甚至還要摔死小荼……我沒有辦法,只能喝酒,只能忍受。終於有一天,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在她無止盡的喝罵聲中我一掌擊碎了她的天靈蓋。當時風雨悽悽,雞鳴膠膠。她滿臉是血,睜大着眼,不相信地看着我,至到嚥氣。現在想起來,那神情甚是恐怖。我在風雨之中狂笑不止,我劍指悽迷的夜空,搖搖晃晃的咒罵着蒼天。爲什麼蒼天如此殘忍?爲什麼要苦苦捉弄世人?爲什麼不讓心愛的人在一起?爲什麼?爲什麼?我一遍一遍質問着蒼天,一遍一遍咒罵着蒼天,我聲嘶力竭,狀若癲狂!可是沒有人回答我,除了我的回聲響徹在壙埌的夜空裡!我就像一個瘋子,一個孤兒,一個乞丐,被丟棄在迷宮裡,我找不到出路,我找不到方向,我找不到希望,我只有撞牆,一遍又一遍地撞牆。鮮血無聲地濺灑在雪白的牆上,混合着冰冷的雨絲,我的意識漸漸模糊,靈魂漸漸脫離了軀殼。我想,如果就這樣撞死了,不也是很好的事麼?正在這個時候,我聽到了小荼的哭聲,在那風雨之夜,在我瀕臨死亡的心中堪堪拉住了我的腳步。當時小荼還不到一歲,她是個無辜的孩子。如果我死了,誰會來照顧她?一個沒爹沒媽的孩子在人世間會是什麼樣的命運,這不是又加重了我的罪孽嗎?於是,我決定活下來,將小荼撫養成人。可是因爲我的樣子,我這個罪惡的樣子,我實在沒辦法再面對無辜的、天真的小荼了。我只能易容改裝,改頭換面,變成了她的爺爺,成立了白龍山莊,在數年之間樹立了江湖第一高手的威名。我將所有的愛都給了小荼,看着小荼一天天地長大,我的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愧疚。我不願她受到一點傷害,所以從沒在她面前流過一滴眼淚。我編了一個故事,誆騙她說她的父母本是江湖中的英雄,因爲在若干年前討伐江湖第一女魔頭無極女皇柳清清的時候,雙雙殉難!爲了使她相信,我又在山莊的後山中立了兩座假墳,並且以白龍山莊的威信和名譽遍請江湖各大高手,請他們配合我一起演了這齣戲。小荼爲此深信不疑。她只在那兩座假墳前傷心地哭過一次。從那以後,再也沒見她哭過。每當她去祭拜那兩座假墓的時候,我的心裡都充斥着一種強烈的愧疚,幾次都欲把持不住想將這件事情告訴她,可是最終都忍住了。我不怕死,也不怕她恨我,我只怕她一生都會陷入痛苦之中不可自拔啊!師妹,你能明白師兄心裡面的這些苦楚嗎?”白風說完,淚如泉涌,瞬間沾溼了陳雅蘭左肩的彩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