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山領主的示忠之言倒還有些摳字眼兒的意思。
筱雨莞爾笑了一聲,看向楚彧。
楚彧上前去將羣山領主扶了起來。
“領主何需如此?你乃西嶺貴族,自然會爲西嶺諸事鞠躬盡瘁。對此,你不需向我發誓。”
楚彧拍了拍羣山領主的肩,羣山領主沉默了下,望了一眼領主夫人,方纔出聲道:“聖父聖母皆是聰明之人,性情又豪爽,我就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也不拐彎抹角了。”
羣山領主長吐出了一口氣,楚彧引他走到客座落座,道:“坐下說。”
羣山領主便毫無保留的,將自己原本打算自立爲王的事情,坦誠以告。
這期間,楚彧和筱雨都一直保持着認真聆聽的狀態。
雖然羣山領主所說的事情,與他們猜想中的大致相同,但還有很多細節是他們並不曾想到的。
就比如羣山領主想要自立爲王的初衷。
他並不是想取而代之,只是眼看着西嶺一天天腐朽下去,他沒辦法接受爲那羣窮盡奢靡的人做事。
或許有志之士眼瞧着自己的國家陷入這樣的境地,會想盡辦法挽救國家於水火之中。但羣山領主知道,西嶺上層腐朽,百姓更是麻木,權衡之後他只能承認,自己沒有辦法憑一己之力扭轉西嶺整個局面。
既然不能救整個西嶺的百姓,那麼,能夠救北部的百姓,那也已經是一件大功德了。
羣山貴族在北部的勢力經營已經有很長的時間,想要擁北而自立並不難。從確定了這個目標起,羣山領主便開始一步步實現他的計劃。
自立過程中多少也會遭到干預,那麼,軍隊便是必不可少的一道堡壘。羣山領主從一開始就組織起了軍隊,晝夜不間斷地練習。
他還將領主府遷到了羣山之中,並摒棄了聖域的那套管理制度,改變了整個領地的管理方式。
他善待百姓和奴隸,在北部幾乎沒有出現過虐殺奴隸,或讓奴隸殉葬之事——羣山貴族的人子嗣不豐,難保不是因爲早年枉造了太多殺孽的緣故,羣山領主寧願這樣認爲,希冀這樣也能替羣山貴族謀得一些福氣。
一年復一年,羣山領主便這樣堅持着,只等着合適的時機便能擁兵自立。
然而在他還沒準備完全時,西嶺國都裡,聖域卻忽然翻了天。
前王歸西了,即位的新王竟然是個出生不久的嬰兒。一介小小嬰兒自然不可能管轄整個西嶺之要務。
而在此時,嬰兒的父母雙親,作爲聖父聖母,開始站在了西嶺的最高處,統轄整個西嶺。
羣山領主觀望着,出乎他意料的是,與他所想的完全不同。
聖父聖母對西嶺的種種變革,讓他越來越覺得西嶺定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從最開始取締殉葬制,再到奴隸開荒,到新品種糧食的推廣,到禁言區的開放……無數的決策絡繹不絕從聖域傳到了北部。
羣山領主開始動搖了。
說不定,不需要他去分裂他的國家,而只需要通過這一對異族的夫妻,整個西嶺就會從“不好”變得“好”起來呢?
羣山領主覺得現在還不能斷定,他還要再觀察觀察才行。
而就在這時,北部出現了異樣的情況。
羣山領主在權衡之後決定帶着人先撤往南方,同時他又福至心靈一般的,往聖域方向發出了寫有北部出現的具體異狀的羊皮卷。
他想看看,在見到這張羊皮卷後,聖父聖母會作出什麼樣的決定。
聖父聖母又再次給了他一個巨大的驚喜。
比起不能自立爲王的失落,西嶺能夠重獲生機,對羣山領主來說是更能讓他高興的事情。
他也欣慰,西嶺能夠出現這樣兩個人,挽救西嶺於水深火熱之中。
羣山領主的話說完,楚彧和筱雨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說話。
領主夫人心中忐忑,不由看向羣山領主,卻見自己的夫妻神太悠閒,似乎對這樣的情況並不擔憂。
片刻之後,筱雨率先開口。
她輕輕一笑,道:“羣山領主如是放棄了原本的計劃,大可不必將前事說與我們聽。但羣山領主卻主動向我們坦誠了從前的不軌之心……我能問,領主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嗎?多此一舉,就不怕我們反倒對你心生懷疑?”
羣山領主便是一笑:“聖父聖母都是聰慧之人,即便我不說,在北部發生災害之時,你們定然已經研究過北部的情況,想必對我曾經的想法也有察覺。”
羣山領主頓了頓,道:“我主動坦誠,只是希望今後,我們彼此之間可以毫無芥蒂地合作無間。”
“合作……無間?”
筱雨微微挑眉,楚彧看向羣山領主,笑道:“領主這是在向我們暗示什麼呢?”
羣山領主頷首,正色道:“聖父聖母應當也知道,近兩年的時間裡,你們耗費了很多心血,做出了很多的變革。這些變革對西嶺的將來無疑是有很正面的深遠影響的,推廣開去,在十年二十年的時間裡,西嶺定然能夠變得比兩年前好十倍百倍。但是——”
羣山領主頓了頓:“對聖父聖母來說,這當中有一個致命的弱點,或許聖父聖母還沒有意識到。”
羣山領主收了口,楚彧和筱雨對視一眼。
筱雨道:“如果羣山領主是說,推行開去的執行問題……我們已經意識到了。只是,暫時還沒有找到好的方法。”
羣山領主頓時訝異,隨後便釋然道:“原來聖父聖母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筱雨頷首:“沒錯,我們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是就目前來說,我們沒有辦法找到足夠多的人,去幫我們在西嶺推廣開所有的決策。如果單單只是聖域之中,按照我們的變革來做的話,對整個西嶺而言,其實並不是一件好事。漸漸的地區的差異就會暴露出來。”
楚彧微笑着道:“羣山領主主動提起,又說要和我們‘毫無芥蒂地合作無間’,是否就是指的此事?”
筱雨一怔,頓時目不轉睛地看向了羣山領主。
羣山領主幹脆地承認道:“是的,若蒙不棄,我羣山武願爲聖父聖母盡心竭力。”
“好!”
楚彧頓時擊掌,大聲笑道:“羣山領主真乃魄力十足,我楚彧萬分佩服!”
羣山領主一怔:“聖父之姓,不是聖嗎……”
筱雨溫言解釋道:“我們的名字在大晉用慣了,到西嶺之後,也沒有人會直呼我們的名字,所以姓什麼,倒並不太重要。”
羣山領主微微頷首。
他看向楚彧道:“是我拘泥了,名姓這種東西,並不用太過在意。”
楚彧一笑,伸手成掌道:“既如此,那羣山領主不如和我三擊掌爲誓。待你回北部之後,推廣變革之事便從北部開始,請羣山領主務必盡你所能。”
羣山領主伸出手來,認真地與楚彧三擊掌爲誓。
三擊掌聲過後,兩人相視一眼,都哈哈大笑了起來。
“來來,酒還沒喝夠,咱們繼續喝!”
楚彧請羣山領主繼續暢飲,羣山領主也不拘束,大大方方地隨着楚彧又坐了下來,端了酒盞。
二人那架勢,今日恐怕是要一醉方休。
筱雨和領主夫人坐到了另一邊說笑。
正笑話着自家男人,筱雨耳朵一尖,忽然側頭看向楚彧和羣山領主。
她聽到了羣山領主提起他的小女兒。
羣山領主正說道:“聖父聖母肯信我,羣山武感激不盡。但凡事總有例外,聖父聖母無疑是擔了風險的……我希望將小女慧兒留在聖域。”
領主夫人也聽到了這話,她望了過去,面上閃過一絲難捨,卻並未開口。
可見這是他們來之前,夫妻倆便已經商量定了的。
楚彧聞言笑道:“羣山領主……是想要把令千金給我做兒媳婦?”
羣山領主忙擺手道“不敢”。
“只是讓她留在聖域之中,聖父聖母也可放心。”羣山領主道。
楚彧頓了頓,卻是乾脆地答應了下來。
這無疑將筱雨正要開口說的話給堵了回去。
賓主盡歡,筱雨心裡藏了些疑惑,待送走羣山領主夫妻二人後便抓住了楚彧問:“你怎麼就答應把他們女兒給留下來了?那小丫頭纔多大年紀,正是離不開爹孃的時候,把他們一家人給拆散了,豈不是……”
楚彧攬住筱雨,身上微微的酒氣薰得筱雨有些暈眩。
“羣山領主自己提出來的,我們要是不答應,他該多想了。”楚彧道:“這樣做,他覺得我會放心,他也就放心了,何需糾結。”
“可是……”
“再說,咱們還能對那小丫頭不好?他們讓女兒養在我們身邊,要我說還是他們佔便宜纔是。”
筱雨氣悶道:“聽你胡說,哪個母親願意把孩子交給被人養?你是沒注意,羣山領主提出這件事之後,領主夫人臉色可就白了。”
楚彧笑了笑,筱雨輕擰了他一把:“還笑!”
大概是喝了酒,楚彧有些心旌盪漾,望着筱雨的眼中瀰漫着濃濃的愛戀之意,摟着筱雨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從她的肩頭往下滑到她的腰,整個人的身體無意識地朝着她蹭了過去。
筱雨輕嘆一聲,默默地扶住了楚彧,輕聲道:“寢屋在那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