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誕生與消逝
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紛揚的雪花自十月開始就紛紛揚揚灑下。院子裡積雪厚重,許多來不及灑掃的地方泛着亮晃晃的光。樹木光禿的枝椏上壓滿潔白的冰花,正同那句“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所描之景,爲這寂寥的冬日添了分趣味。
辰初時分,天色一如既往的陰沉。寒風呼呼的颳着,偶爾從臉上呼嘯而過,留下些微的刺痛感。素怡站在迴廊裡微眯着眼逡巡白茫茫的大地,鼻中呼出的水氣頓時凝結結成冰。素怡將雪狐皮製成的披風帽子戴上,接過喜枝遞來的滾熱的手爐,道:“咱們這就去正房請安吧。”說完欲邁步而去。
紫陶翻找一把結實耐用的花傘出來,道:“姑娘等等。這雪太大了,我給姑娘撐着傘,省得受了寒氣身子不適。”緊走幾步站在素怡身邊,把傘撐在素怡頭頂。
素怡仰頭看了看密集飄落的鵝毛大雪,不可置否。轉身對提着籃子站一邊的墨陶道:“你也去找把傘,遮點風雪也是好的。”
朱陶從房裡疾走出來,把手裡的傘遞給墨陶,對紫陶道:“走得這麼快,我的話兒都沒說完呢。害我巴巴的把它找了出來,一回頭你竟不見了。”
墨陶連忙感謝朱陶的好意,紫陶扯了扯嘴,不好意思的賠個不是。
素怡回首交待喜枝,道:“嬤嬤,白天我就在額娘那兒說話,晚上自會回來。這大雪天的,你回去看看二妞妞吧,我聽說她又生病了。”
喜枝忙“噯”了幾聲表示答應,目送姑娘的身影消失在皚皚白雪裡,才交待朱陶她要回家兩個時辰,必準時回來,讓朱陶看好院子。
正房。
和嬤嬤守在門口,聽見丫鬟喊了一句“姑娘來了”,忙打起簾子,笑眯眯將姑娘迎進門。先領着姑娘去門邊的大火爐旁去去寒氣,眼神慈祥的關心道:“姑娘可有冷着?這雪下得可真是大,奴才還是第一年見着這麼大的雪呢。”人一上了年紀,話就多起來了。
素怡也樂得與老嬤嬤聊天解悶。她伸手解了披風遞給紫陶,道:“嬤嬤放心。我穿得厚厚的呢,一點也不冷。”老天爺怕是在爲康熙這位多災多難的千古一帝送行呢。素怡在心底嘆氣,已經進入十一月,這朝廷怕是要換代了。
和嬤嬤見姑娘臉蛋紅撲撲的,身上無一顆雪珠子,便道:“姑娘沒事就好。太太已經起了,姑娘快進去吧。小少爺可是一直都往門口瞧,盼着您來呢。”
素怡撥了撥綁着粉色珍珠串兒的髮辮,笑道:“小九定是想聽我講故事呢。”才十個月大的小弟已經會說簡單的詞語了,最先出口的竟然是“姐”這個字。素怡得意非常,傅玉和傅謙兩個好哥哥卻失望透頂。
和嬤嬤跟着姑娘往裡走,道:“可不是嘛。小少爺最喜歡聽姑娘講故事啦,每回七少爺和八少爺講故事,小少爺都撇開頭不理睬他們。”
素怡呵呵一笑,道:“小九真是個小人精。”因着李榮保外放察哈爾,小九就理所當然的在正房住下來。鈕鈷祿氏臥房的隔壁已經被佈置成了一個兒童房,小九便在這裡安家。
幾個丫鬟正逗着活潑好動的小少爺在炕上爬來爬去。鈕鈷祿氏坐在軟榻上看着兒子撅着屁股眼神跟着玩具轉的傻樣,捂着嘴笑個不停。
紫陶趕在前面打開厚厚的門簾,一股暖氣迎面而來。素怡幾步走近鈕鈷祿氏,行禮道:“額娘,女兒給您請安。”
鈕鈷祿氏免了女兒的禮,讓寶貝女兒坐到自己旁邊,照例關心女兒的身體健康。
素怡拉着額孃的手,呵呵笑道:“好了,額娘。和嬤嬤剛纔問了我一回呢。女兒又不是紙糊的人,風一吹就壞。”
鈕鈷祿氏嗔怪道:“胡說!”這才放下心,慈愛的摸摸女兒的臉蛋,道:“額孃的丫丫,沒事就好。”生怕那年的天花對女兒的身體有影響。
素怡將小臉埋在額孃的懷裡,呼吸着溫暖安定的氣味——那是屬於母親的味道,那是剛到這世上時給她安全感的味道。她的聲音如一片羽毛劃過鈕鈷祿氏心底:“額娘,女兒再不會讓您擔心。”
鈕鈷祿氏眼裡閃着淚光,嘴角含笑道:“好。丫丫是額孃的貼心小棉襖。”
被冷落好一會兒的小九不甘心的喊着姐姐,吭哧吭哧的爬下炕,又越過“萬水千山”,終於到了膩歪的母女身邊。小手一伸,準確的抓住素怡的裙子一角,嘟着嘴叫道:“姐……”
奶聲奶氣的小包子萌滿了僞蘿莉素怡,她彎下身子,把小弟抱入懷中,道:“好弟弟,想不想姐姐?”
小包子吧唧一聲賞賜姐姐一個溼吻,拍着小手道:“想,想,想。”
素怡把小弟放在額娘懷裡,抽出帕子擦乾淨臉上的口水,道:“看來你是真想啊。”
小包子雙手捂着嘴,瞪着大眼睛看着無奈的姐姐,咯咯直笑。姐姐愛乾淨,他也知道啦,不過他最近長牙齒,流口水是很正常的哇。
鈕鈷祿氏捏捏兒子的鼻子爲女兒報仇,道:“小九,不準欺負姐姐。”
素怡把手帕遞給墨陶,誘哄小盆友:“小乖,到姐姐這兒來。”小乖,即小九的小名。在李榮保給兒子取名字之前,估計未來的軍機大臣傅恆大人會一直使用無良姐姐給取的丟人小名。
不過現在的傅恆大人還只是一個有點小聰明的嬰幼兒而已。聽見姐姐這一愛稱,他撅起小屁股往姐姐身邊爬,諂媚的道:“姐,講。”——翻譯爲:姐姐,講故事。
鈕鈷祿氏把兒子抱回來,給他換上乾淨的口水兜,哄道:“小乖,叫額娘呀。”
小包子回頭瞧了眼美美額娘,很給面子的叫道:“……娘。”嗯,額字被吞了。
素怡點點弟弟的額頭,道:“笨小乖,是額娘。”
小包子無辜的重複道:“……娘。”
素怡泄氣道:“算了。娘也是一個意思。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叫額娘了。”
和嬤嬤拿素怡小時候鬧的笑話來打趣:“姑娘剛學說話那會兒,只會說‘額’呢,小少爺只會說‘娘’,可真是兩姐弟。”
素怡想起小時候的醜事,不依的叫了聲:“嬤嬤。”咱們一起把那件傻事忘記吧。
和嬤嬤與鈕鈷祿氏聽見這嬌氣的聲音,皆呵呵笑起來。再次被忽略的無知兒童也湊熱鬧的跟着哈哈大笑。
哄睡了玩累的小弟,素怡和額娘回到臥房。
鈕鈷祿氏拿出一封信,道:“這是你阿瑪的親筆信,你看看吧。”
素怡眼睛一亮,接過信展開,逐字逐句的閱讀起來。即使她嘴上不說,心裡也是十分期盼阿瑪的信件。每次家裡派人送東西去察哈爾,素怡都會提筆寫一封信問候阿瑪。感情和花兒一樣,需要被悉心澆灌養護,方能茁壯成長。特別是在王氏懷孕後,這種需要便成了必要。
鈕鈷祿氏緩緩道:“你阿瑪身體還好。王氏早產,留下一個體弱的嬰兒後撒手西去了。”語氣平平,毫無起伏。既沒有可憐之情,也沒有幸災樂禍。
素怡捏着信紙的手一緊,道:“是阿瑪知道那件事了嗎?”
鈕鈷祿氏愛憐的撫摸女兒的頭髮,道:“王氏身體不好,察哈爾條件艱苦,她能堅持到生產已經不錯啦。至於你阿瑪,沒有他不明白的事情。”
素怡抿了抿脣,低聲道:“女兒知道了。額娘,我沒事的。”
鈕鈷祿氏安慰道:“你不要多想。生老病死都是上天註定的。”
素怡掀眸看了眼美麗如昔的額娘,彷彿看到嬰兒時期,抱着自己餵奶的女人。她重新展了笑顏,轉而問起幼妹的安排。
鈕鈷祿氏若有似無的笑了笑,用手指彈了彈旗袍上不存在的灰塵。道:“人死如燈滅。王氏去了,她的罪孽已消,這個孩子是無辜的。”
素怡眨眨眼看着額娘,道:“那額孃的打算呢?”
鈕鈷祿氏道:“我這個嫡母自然是要把女兒抱到身邊,好好培養,絕不虧待一絲一毫。”
素怡偏了偏頭,問道:“額娘,若她是個弟弟呢?”
鈕鈷祿氏輕笑,寵溺的看着女兒,道:“傻孩子。一個沒了生母的孩子那麼可憐,額娘當然也要把他當兒子照顧。”
素怡頓了頓,壓下欲出口的問題——若是王氏沒有死呢?若王氏生的是庶長子呢?
鈕鈷祿氏扭頭直視着花瓶裡的幾支寒梅,幽幽道:“你瞧咱們家裡,幾個庶子都是跟着姨娘長大的,沒有生母的便跟着無子的姨娘。傳統的思想麼,有時候還是挺有用的。”
素怡低頭思索了一回,心裡通透,道:“額娘,女兒明白。”
鈕鈷祿氏十分欣慰,誇讚道:“額孃的丫丫真是聰明。記住,庶子可不能送到公婆那裡打擾他們老人家的清淨。”
素怡也不是笨人,額孃的話瞬間點醒了她。
這邊素怡母女感情加深,正院裡充滿了歡笑,而暢春園裡的氣氛可不這麼輕鬆。
自十一月初七日,康熙帝病勢兇險自南苑回駐暢春園後就極少清醒。初九日,自昏睡中睜開眼的康熙帝,命雍親王胤禛代他主持郊祀大典。
儘管太醫院傾盡全力施救,也沒有止住康熙帝離開的腳步。直至十三日,康熙崩逝於暢春園,遺詔傳位於皇四子胤禛。宮內喪鐘敲響,康熙帝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段旅程。
富察府撤下一應喜慶之物,翻出庫房裡的白布掛上。家裡人也全部換上素服,去掉首飾。經過孝惠章皇后逝世,衆人有了經驗,不再手忙腳亂,各處行事十分有章法。鈕鈷祿氏生產後,並沒有開口收回大兒媳手中的管家權利,反而推說自己精力不濟,讓那木都魯氏接着管理。
國喪期間,家家關門閉戶,停止走親訪友,禁歌舞聲樂,大街上一片寂靜,偶有車馬也是匆匆駛過。此時的朝廷,卻掀起了一場浩大的繼位風波。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上了一天的課回來。明天再加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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