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七年開始了
新年新氣象。
邁入雍正七年的門檻,各處煥然一新。白雪將融,春風料峭。凌霄花攀援着假山怪石,靜靜的舒展着嫩綠的葉片;柔嫩卻頑強的小草已在雪泥地裡探出尖尖的芽兒;茶樹墨綠色的葉片掩映下,花骨朵吸收着養分,慢慢長大。改變在無人察覺處悄悄發生。
富察府正房。
鈕鈷祿氏不自覺的蹙着柳眉,纖纖素手靈活的移動,給李榮保繫上外袍釦子。她的面目仍然不失美麗,仿若雨後的海棠花,嬌弱裡帶着淺淺的愁緒。自將管家大權下放給大兒媳婦,她開始享清福以來,已極少露出這種明顯的思慮。
李榮保幽深的眸子此刻卻是一片繾綣柔情,他脣角帶着滿足的輕笑,大手包住妻子軟滑白皙的小手,道:“怎麼不開心?”家裡一切都好,兒孫聰明上進,媳婦和順融洽。大兒子今年調任爲鑲紅旗漢軍都統,其餘几子也有升遷。
鈕鈷祿氏嘆口氣,坐在飯桌邊,心不在焉的攪拌着燕窩粥,“今年又要選秀了吧?”
“嗯。”李榮保點頭,端起熱湯飲了,“時間就定在三月底。”腦筋一轉,便猜到妻子的憂慮從何而來,“貞兒擔心丫丫?”
將粥推開,鈕鈷祿氏坐直身體,預備跟丈夫好好談談此事。她斟酌着語句,小聲道:“丫丫大婚快一年,卻不見動靜……宮裡兩個婆婆看着……”她頓了頓,又道:“今年選秀,皇上那裡……”是怎麼想的?四貝勒已經有個庶長子了,素怡肚子沒有消息,皇上如果賜個側福晉給四貝勒,女兒可怎麼辦呀?她越想眉頭皺得越緊。
李榮保也擱下碗,輕撫妻子的額頭,柔聲道:“兒孫自有兒孫緣,許是丫丫的緣分還沒到吧。你也別太杞人憂天了。”他替妻子抿抿黑黝黝的鬢角,深深注視着溫婉動人不減風采的妻子,漫不經心分析:“你擔心的事未必會成真。皇上……我對皇上有些瞭解,他應該不會立刻賜秀女給四貝勒。畢竟丫丫是他親自挑選的兒媳婦。後宮中,皇后萬事不理吃齋唸佛,熹妃縱然有心,卻無力。何況,四貝勒又不是沒有兒子。”因弘曆的庶子一事,雍正爺已對熹妃產生了隔閡,熹妃的心願,雍正爺不一定滿足。受儒家思想影響,清朝皇帝對嫡子的看重程度遠遠超過庶子,從聖祖對待廢太子的態度可窺一二。雍正爺也不例外。
鈕鈷祿氏並非無見識的閨中婦人,按着丈夫的思路過一遍,便想通了,“你說的是,我關心則亂了。”她舒展眉頭,推推李榮保,“咱們接着用飯去。你今兒有什麼安排?”
今兒是休沐日,李榮保不用上班。他呵呵一笑,“帶你去莊子上看看。我在女兒的莊子旁又起了個溫泉莊子,你一定喜歡。”
鈕鈷祿氏回想起幾年前自己同女兒一起在莊子上度過的快樂日子,竟有些恍惚起來。有感於丈夫的貼心,她嗔道:“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讓你知道了,就不叫驚喜囉。”李榮保捋着鬍子,微微眯眼。
“吃飯吧,促狹的老頭子。”鈕鈷祿氏丟下一句話,便不再理他。
飯罷,丫鬟進來收拾餐具,那木都魯氏領着弟妹們來正房請安。
那木都魯氏已是三十出頭的婦人,穿着寶藍色刻絲祥雲紋旗袍,外罩絳紫色鑲黑貂毛褂子,頭髮挽成圓髻,插着幾支金簪子,端莊大氣中略帶威嚴。
七個兒媳婦站成排,齊齊向公婆福身請安。
鈕鈷祿氏嫁入富察家時,李榮保的父母皆已仙逝,鈕鈷祿氏從來未受婆婆刁難,也不曾在婆婆面前站過規矩,心態正常無陰影,沒有一般婦女由媳婦熬成婆後,翻身農奴把歌唱的扭曲心理。故而,鈕鈷祿氏對幾個媳婦要求寬鬆,既不讓她們過來伺候,也不插手小兩口之間的事物。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婆婆寬厚和藹,通情達理。那木都魯氏等人身在福中很知福,對鈕鈷祿氏恭敬有加,愛戴不已。每當出門與相熟的貴婦人交際時,聽見貴婦們的悲慘遭遇,幾人無不在心底高呼阿彌陀佛,回程上總要拍着胸口唏噓幾番。
鈕鈷祿氏笑着免了,各個兒媳婦關心上兩句,表示自己一視同仁。
那木都魯氏待婆婆問話完畢,起身道:“阿瑪額孃的出行物事都打點妥當了,莊子上也派人收拾整潔。”徐徐回報着今日公婆的春遊事項。又道:“不如讓弟妹們去服侍阿瑪和額娘?媳婦管着家丟不開手,不然合該媳婦親去的。”
鈕鈷祿氏搖頭拒絕,“我和你阿瑪去散散心,有二丫頭同行,你們很不用擔心。”
那木都魯氏張嘴欲言,鈕鈷祿氏卻極爲大方道:“將家裡的事情安排好了,你們也可去遊玩踏青。咱們滿洲婦女不用整日拘在四方院子裡,出門見見世面開開眼界也是好的。”
七個媳婦都笑着起來謝婆婆體貼。
那木都魯氏便不再多說,招呼着人送公婆出門。她在鈕鈷祿氏手下學習多年,考慮周全,處事老道,叫了三輛外觀普通的馬車,一輛爲公婆準備,一輛爲小姑準備,一輛是丫鬟婆子坐的。護衛家丁也安排了許多。
細細囑咐了跟隨的管家與掌事婆子,那木都魯氏目送着一行人走遠,方轉身回家理事。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素怡深以爲然。她不如李榮保所言的那麼樂觀。此次秀女年齡普遍偏小,很多都是剛滿十三歲(虛歲)的小姑娘。以雍正爺的習慣來看,挑選幾個秀女賜給兒子當小老婆是毋庸置疑的,關鍵在於小老婆的進門時間。
想起新年裡在皇后宮中見到的那位小姑娘,才十歲大小模樣,已是光彩四射,嫋嫋娜娜,比二月裡梢頭的豆蔻還美麗。小姑娘是皇后的族侄女,閨名昭容,當真是名副其實。京城有傳,此女乃滿洲第一美女。
皇后笑眯眯的向素怡介紹昭容,態度親切自然。素怡當時心裡一動,已有所察覺,回去讓人暗暗留心。半月時間,足夠富察家把一個並非養在深閨的滿洲姑奶奶打聽清楚。素怡收到密信時,稍稍鬆口氣。皇后不愧爲在雍正爺身邊待了幾十年的女人,不着痕跡的給素怡提個醒,賣了人情,又向素怡展示了她的實力。
素怡暗道好險,萬幸自己不是站在皇后的對立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啊。她抿口茶,望着桌上一叢密密的水仙花,思索着對策。昭容年紀尚小,已生的如此模樣,等到面龐長開了,更是不可小覷。
倒不是說昭容比素怡美麗,其實,她們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人,不可比較。素怡的魅力源於骨子裡散發的優雅,靈魂深處滋養的氣質,宛如皚皚白雪裡一支初綻的白梅,暗香縷縷,捉摸不定。昭容則是花田裡最豔麗的那支玫瑰,年輕熱烈,不斷揮灑芬芳與青春。
正如張愛玲所說,“也許每一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牀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飯粘子,紅的卻是心口上的一顆硃砂痣。”
男人的獵奇心理,素怡再明白不過。前世,當她還是傅清泠的時候,在秋楓蕭索的夜晚,她獨自躺在雪白的大牀上,偶爾會對易叔璟的行爲做些淺顯的思考。這是相當耗費精力的事情,至少素怡的腦袋在轉動一刻鐘後便會自動進入睡眠狀態。也是劑催眠良藥,素怡自嘲。
賢妻,是素怡給自己的定位。在自己的底線不受侵犯之時,她會是個標準的皇子福晉。努力爭取,這是去年才領悟的道理。籠絡住弘曆的心,保住自己超然的地位,這是她的行事方針。掃視房間裡若有若無暗示着早生貴子的傢俱擺設,素怡幽幽嘆口氣。時不我與呀!
莫怨與莫癡進來請示,打破一屋子的寧靜。“福晉,五貝勒喬遷新屋的賀禮已準備好了,您要親自過目嗎?”
弘晝年初搬到西四所,嗯,帶着兩個格格和幾個侍妾。雍正爺欽點的五福晉吳扎庫氏將於二月底入門。禮部與內務府早將五貝勒的大婚儀準備好了,只等吉日到達,迎娶福晉進門。
乾西五所還是正常格局——頭所尚好好立着,是弘時曾經住過的地方,並未改爲漱芳齋戲臺子;二所三所是弘曆的地盤;四所五所劃分給弘晝使用——即後來的建福宮花園。
素怡接過單子瀏覽後,滿意點頭,“照這樣準備就行。五貝勒的新婚禮物,與五福晉的見面禮,你們可心裡有數啦?”
“福晉放心,奴才一直記着呢,絕不誤您的事兒。只差幾樣東西了,不過幾日就得,到時再讓福晉檢查。”莫怨統領外務,與宮外的接洽等事她向來應付自如。
素怡便舒心一笑,轉而提起另個話題:“養身茶先停了吧,近來我感覺身體好了許多。”
幾個莫丫頭只負責煮茶,對茶的成分及功效一概不知,聞言只爲主子高興,“那敢情好,奴才這就交代下去。”莫怨說着,喜滋滋的扭身離開。
莫癡也笑:“主子身體健康,奴才們就放心了。太太若是知道,也會爲姑娘高興。”素怡出痘後,鈕鈷祿氏將素怡看護得跟眼珠子般,丫鬟們都知道老爺太太最寵愛的孩子是大姑娘。
素怡被勾起思緒,“也不知阿瑪和額娘身體如何?”一入宮門深似海,家書難得。即使素怡有路子,也不敢隨意與家人聯絡。常在河邊走,難免會溼鞋呀。這險,她還冒不起。
作者有話要說:解釋一下爲什麼作者這麼多天沒有更新:那是一個陽光燦爛的天氣,作者照例睡到日上三竿,起牀洗漱吃午飯,打開電腦碼字。一般我會先看看大家的留言,很可惜,沒有留言。然後我收到站內短信,與qq郵件,消息都是相同的。一直鼓勵我,支持我的編輯離職了,當時我很淡定,後來我就慢慢的有些煩躁。甚至有棄坑的打算。自我反省兩天,今兒才爬上來更新。
其實我昨天也有碼字,但是碼到一半就有點煩,索性再等一天。
我想說的是,感謝讀者們的支持,我會盡力調整狀態,把這篇文碼完。
寫字的人果然是有些敏感呀,望天。
順便問一下,如果沒有完成榜單任務,會怎麼樣啊?可憐我四萬字還寫了不到一半,真是暈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