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有花枝俏
小阿哥出生的消息迅速送到圓明園。
雍正爺放下正在閱讀的摺子,聽見胡世傑的回話眼神閃了閃。高無庸掀眸打量了一下主子的臉色,悄悄嘆口氣。熹妃娘娘的自作聰明,引起了皇上的反感,照這狀況來看,這位名義上的皇長孫怕是得不到他皇瑪法的多大喜愛。
果然,雍正爺沉默一瞬,只淡淡的“嗯”了一聲,喊道:“高無庸。”
高無庸連忙弓着身子站出來:“奴才在。”
雍正爺垂下頭,執筆的手又開始活動起來,嘴裡道:“按例賞賜。你親自回宮,傳朕的旨意。”久不見回覆,他擡頭冰冷的看了眼略顯躊躇的首領太監。
高無庸見狀,只得道:“奴才遵旨。”那侍妾的兒子算是白生啦。
雍正爺的視線掃向胡世傑,道:“讓四貝勒回宮去看看他兒子。”
胡世傑後背一冷,腰更彎了幾度,道:“嗻。”
兩個太監交換眼色,靜靜退下。
雍正爺轉了轉玉扳指,眼神晦澀不明。
再說被書籍紙張淹沒的弘曆。
胡世傑進門的時候,十分喜氣已被皇帝不冷不熱的態度弄去了八分。僅剩的二分喜氣支撐着他彎起的嘴角,聲音清亮:“啓稟貝勒爺,富察小主已於今日戌時產下一位小阿哥。”
奮筆疾書的弘曆頓了頓,略帶迷茫的想到:哦,我有兒子了。富察小主,那個侍妾?他回憶着富察氏的面貌,發現只有一個淺淺的影子——他已經忘記這個女人的長相了。而現在,這個女人給他生了個庶長子,本該高興的他卻生出絲絲遺憾的情緒。若是孩子的生母是素怡該多好呀!
靜寂不斷蔓延。胡世傑好奇的朝弘曆投去一瞥,暗道:咱們爺這是高興傻啦?第一次做父親難免如此。鬥着膽子試探的叫了句:“爺。”
弘曆立刻看向他,眼神犀利無比。
胡世傑小腿一顫,心裡寬麪條淚:我這是報的喜訊吧?怎麼你們父子倆要麼沒反應,要麼像要把我吃了?
弘曆擱下筆,語氣平淡:“說吧,爺聽着呢。”
胡世傑肚子裡轉了幾個圈,纔開口:“皇上讓您回宮去看小阿哥呢。”
弘曆抿抿嘴角,問道:“皇上的口諭是什麼?”
胡世傑只覺得腦子都快打結了,這兩父子幹啥呢?怎麼一點沒有當爺爺和父親的喜悅?只得答道:“回貝勒爺,皇上口諭是‘讓四貝勒回宮去看看他兒子’。”說完,小心覷了一下弘曆的臉色。
弘曆以指輕叩桌面,飛快思索着皇阿瑪的意思。額娘究竟自請留宮的原因,皇阿瑪進來隱約露出的不悅,富察氏生下兒子……他呼出一口氣,揮揮手道:“你下去吧。收拾些東西,明早出發。”
胡世傑鬆口氣,道:“奴才遵命。”倒退三步,才轉身離開。在這壓抑的氣氛裡,他快不能呼吸了。
出了門,與在門口守護的吳書來打了個照面。他假笑着吳書來寒暄:“近來可好?”明明他纔是和主子一起長大的太監,現在只淪落成個二等的傳話太監,而吳書來後來居上,竟成了西二所的首領太監。
吳書來也笑着回禮:“還好。你來回往返的可辛苦?這回報了個好消息,主子可給了你不少賞賜吧?”瞧胡世傑冒着虛汗的額頭,他不客氣的諷刺。
胡世傑暗自磨刀霍霍,嘴角卻揚了揚,道:“主子吩咐收拾東西,明日裡回宮呢。我還得趕着去安排,就不打擾你爲主子守門了啊。”
吳書來眯眯眼,笑道:“那你好走。”
胡世傑點點頭,自去不提。
小阿哥洗三,內務府早就準備齊全,重要角色——做阿瑪的弘曆也回宮了。回到皇宮,他自然是先要去向親孃請個安的。裝着滿耳朵額孃的教誨回了家,迎接他的依然是妻子溫柔美麗的笑臉。他頓時覺得神清氣爽,連日來積累的倦意,奔波的勞累,熹妃的喋喋不休都離他遠去。
素怡接到消息,早爲弘曆準備瞭解乏的藥水浴與熱茶。待弘曆洗去一身風塵,素怡便親自拿了梳子給他束髮。重新結了辮子,掛上玉扣,素怡道:“可還舒服?”
弘曆握了素怡的手,拉她到榻上坐下,道:“辛苦你了。”
素怡抿嘴一笑,露出左頰上深深的酒窩,道:“我纔不辛苦。看你又瘦了些,皇阿瑪給你佈置了許多功課?”
弘曆嘴脣一動,見滿屋子的宮女侍立着,便道:“你們退下吧。”
衆人皆福身離去。
弘曆苦笑道:“是啊。”
素怡眼尾一挑,端起杯子飲口茶道:“你好像不太樂意?”
樂意!我怎麼不樂意?不過,被皇阿瑪遷怒的滋味不好受呀!他揉揉眉心,道:“先不說這些,我們休息一會兒。”
素怡立刻體貼的替他按摩起來,道:“你睡吧,我看着你。”
弘曆搖搖頭,道:“我們一起睡。”青春期的男人傷不起啊!捱了皇阿瑪的操練,有苦說不出就算了;夜晚被冷枕涼,孤枕難眠纔是最難受的。今天堅決要抱着老婆香軟的身體睡覺!
素怡怔了怔,看着弘曆堅定的眼神,妥協道:“好,我陪你。”
弘曆這一睡,就睡過了晚飯,直接睡到第二天早晨。素怡從胡世傑那裡瞭解到弘曆過於勞累,也不去吵他,任由他睡到自然醒。
因爲帝后皆不在宮裡,四貝勒的庶長子洗三也不好辦得過於熱鬧。在高無庸傳了聖旨“小阿哥交由四福晉撫養”後,大傢俬下猜測紛紛。雍正爺這句沒頭沒尾的口諭可是涵義深刻又意味不明。
首先,擡頭稱呼便是小阿哥,而不是熹妃口中所言的“大阿哥”。古代小孩子的夭折率太大,一般孩子六歲之前,是不會排名次的。就像雍正爺,康熙朝的四阿哥,其實他並不是聖祖爺的第四個兒子。所以,第一個兒子並不一定是大阿哥。
其次,交由四福晉撫養,而不是讓四福晉把他當親兒子來養。人家四福晉年輕着呢,與四貝勒又是新婚,沒必要把一個庶子當嫡子來養。皇帝也沒這個意思。那麼,這個阿哥還是庶子,卻因爲聖祖與生母隔了一層。
熹妃聽到這旨意後,臉色變幻不定,深呼吸幾次,方穩定了情緒。畢竟是在隱忍了二十多年,在美女如雲的雍親王府裡生存下來,併產下兒子,最終登上妃位的女人。
洗三日,熹妃掛着慈祥的笑容去了西二所。一點也不吝嗇的展示她對長孫的喜愛之情。素怡收到大哥寫來的信件後,再看熹妃的表現,嘴角掛上一絲笑容。
幸好現在天氣炎熱,小嬰兒剝得光溜溜也不會受涼。沒有意識到被許多女人看去了紅果果的身體的小阿哥,仍舊呼呼大睡。走了通程序,把孩子弄得哇哇大哭後,大家才心滿意足的放過他。
這是素怡第二次見到三福晉董鄂氏。董鄂氏的面色不佳,看着小嬰兒的眼神複雜。她曾經擁有過一個女兒,養到六歲夭折了。當時她心痛欲死,恨不得就這樣追隨女兒而去。可是,想着年邁的父母,她活了下來。守着一個糊塗丈夫,過着了無生趣的日子。現在,她看見新生命,不由想到苦命的女兒。上個月,她剛祭奠了女兒的週年之日。
素怡聽說了董鄂氏的遭遇,也只是嘆口氣罷了。誰都看的出來,弘時與弘曆明面上是好兄弟,暗地裡是劍拔弩張的死對頭。董鄂氏命苦心冷,而這偌大的紫禁城裡,哪個女人沒有一點悲哀?就是自己,不也要打起精神應對一個愛管兒子房裡事的婆婆麼?日子,終歸是要過的。
洗三日一過,弘曆馬不停蹄的趕回圓明園。扮後爹的雍正爺正冷眼瞧着他的態度呢。對弘曆來說,犧牲小我,娛樂阿瑪纔是首要之事。
圓明園裡的雍正爺收到消息,恨恨的罵了一句不知所謂的女人。敢跟朕唱反調,朕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看來紫禁城的錦衣玉食迷了不少人的眼睛,就連最謹小慎微的鈕鈷祿氏也失去往日的分寸!他往皇宮的方向投去一瞥,寒冷如冰。
悲催的皇長孫沒有享受到一分來自瑪法和阿瑪的喜愛,也沒能跟親孃富察氏見過一面,整日吃吃睡睡。隨着太陽朝起晚落,他的滿月宴到來。
他睜開了眼睛,黑漆漆的眼珠子裡倒映着周圍的景色。見到顏色鮮豔的東西便多瞧瞧,見到不喜歡的也無法表示。不一會兒,他又在奶嬤嬤的懷裡睡過去。
女主人素怡招呼着客人們,熹妃坐在高位笑得和藹。富察氏出了月子,今兒穿了身粉紅色的旗袍,倒愈發顯出生產後變粗的腰肢。她盈盈的笑着,很是開心,卻不敢讓奶嬤嬤把兒子抱過來看看,只是眼神不時在那邊打轉。
好瑪嬤熹妃自然看出了富察氏的期盼,道:“白氏把小阿哥抱給他額娘看看。”
白姑姑猶豫的看向素怡。這額娘說的是誰呢?
熹妃臉色一冷,她的話白氏竟敢不聽?
素怡笑道:“白姑姑快把小阿哥抱給妹妹吧。”
白氏嘴裡發苦,一步步走到不停絞帕子的富察氏身邊。
富察氏想伸手去接,白氏卻沒放手的意思。富察氏尷尬的縮回手,扶着宮女的手站起來,眼中含淚,嘴角含笑的看着孩子——好一副慈母圖。
熹妃滿意的笑了,看素怡一眼。素怡掛着微笑,好似也被富察氏感動了。
趁着熱鬧,素怡連忙宣佈好消息:富察氏生了兒子,是爲一大功,升爲格格!
富察氏拜謝,大家七嘴八舌的恭賀。看着富察氏產子升位,弘曆的其他女人各種羨慕嫉妒恨呀!素怡捏捏帕子,鬧吧,鬧吧,熱鬧是你們的,清淨是我的。
沒空回來的弘曆接受了兄弟們不陰不陽的恭喜,獨自坐在書房裡,對着小山似的書籍嘆口氣,繼續埋頭苦幹。皇阿瑪,你什麼時候才能滿意呀?
雍正爺沒有收到兒子的腦電波。他此時很不滿意!他沉着臉,目光幽深,做下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