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熟嗎?”
半晌,他的聲音傳來,卻是如此。
她點點頭,耳中卻是轟鳴一聲,短暫的失聰,反應過來後,她聽到自己帶着啞意的聲音,“眼熟……我……我想起來了……”
這句話說出,沒有她想象中那麼難,亦或許,是因爲她此刻不正常的心跳和腦中繚亂的情緒,讓她連感知都變得遲鈍起來。
“我想起了……”她繼續說着,嘴脣微顫,話卻沒有停止,“小木屋,跟我們從前說過的……很像,很像……”她用了兩個很像,握着手機的手收緊,“這……是巧合嗎?”
電話那端,他的聲音比她想象中跟沉靜,他說:“林糖,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巧合,一個人的巧合,往往是另一個人的成全,你說,是嗎?”
“所以……”
“所以,你想的是對的。”他直接得,讓她幾乎招架不住……
那些想要離開的念頭,那些堅定的離開的念頭,在這次回來之後,短短的時間裡,不知爲何就在劇烈的動搖着,並不是他做了什麼,而更多的卻是她發現了什麼……
這種發現,讓她心底再也不能保持着沉靜,打破了她原先的計劃,讓她心底的天平不停的傾斜着……
握着電話,有那麼一瞬,她卻是希望……
“我以爲你會否定。”她道,還是說出了口。
“你希望我否定?”隔着電話,她看不到他的表情,卻聽他似乎笑了下,刺得他心底疼了一瞬,“如果想瞞你,我就不會帶你來了。”他道,頓了下,“你還能想起來,我是不是該慶幸?”
“爲什麼……”她喃喃一般,眼睛盯在夜色濃重的窗外,眼底帶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執拗,“爲什麼要建它……”
他恨她,不是嗎?
如此恨她,爲何偏偏要將她曾經夢想中的小木屋建造出來,甚至……是在她早已將那些記憶封存試圖遺忘的時候……
“爲什麼?”她重複,緊緊握着手機,像是攥在自己的心頭,陣陣的窒息感。
“因爲記得。”他道,低沉的聲音深深壓抑着什麼,“因爲記得,因爲忘不掉,所以建造了出來。”
她怔了下……
“林糖,你知道恨一個人最大的悲哀是什麼嗎。”
“是……什麼……”她開口,聲音裡的澀意幾乎將她吞沒,他的每一句話落下,都讓她刺痛的心頭再疼上一分,那些她逃避的記憶,被他層層的剝開,逼她直接面對……
“忘不掉。”他說,聲音涼如夜,“越恨,越是忘不掉,我想過一萬次的如何折磨你才能消除了這份恨意,但卻是一萬零一次的,折磨的……呵……不知道受折磨的到底是誰……”
他說着笑了下,笑意砸在她心頭,讓她眼眶酸澀得厲害……
這就是她想要的答案嗎……
爲什麼分明聽到了答案,卻更加的不能釋懷……
這些年,她以爲只要去遺忘,只要不再想起,就能心安理得的相信着,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在她想象不到的大家族裡,過着被衆人豔羨的生活,她對他而言,興許一年兩年忘不掉,但時間久了,身邊從來不乏追求者的他,總能找到另一個喜歡的人,那些年少的愛啊恨啊,若還是忘不掉,定然是時間不夠長,或者……新歡不夠好罷了……
她曾那麼想的啊,不止一次的安慰自己……
卻不知……
現在,此刻,置身於這座她曾經幻想着細細描述給他的房子裡,腦中的情緒要炸裂一般的難受,第一次的知道,原來……
她這麼多年,都是在自欺欺人……罷了。
“對不起……”她開口,明知這是最蒼白無力的話,此刻除了這一句,卻再說不出其他的話,“對不起,樑琛……”
“我要的不是你這句話。”他道,語氣沉沉,帶着深重的嘆息一般,“林糖,我說這些,不是爲了讓你愧疚,讓你道歉,如果你的道歉能了了我的恨意,你我現在也不會如此的境地。”
她喉間苦澀,知道他的話纔是事實……
“那要怎麼,怎麼才能……才能讓你,不再……那麼恨我……”她開口,艱難道。
電話那端,他的沉默長久,在那份沉默裡,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眸底翻涌的情緒幾近失控,他幾年來慣常的習慣了情緒的壓抑,在她這裡卻突然不起作用了,只是簡單的一通電話,甚至他都看不到她的模樣,僅僅是她的聲音,帶着顫意的聲音,久違的……聲音,罷了……
“以毒攻毒。”他終於開口,時間在兩部電話看不到的漫長的信號裡被無限的減緩又加速,她聽到他的聲音沉寂冷冽,只是四個字,卻讓她腦中短暫的空白。
這是……是什麼意思……
她嘴脣微動,想問他這話的意思,但聽到那邊似乎有人在喊着他,她些微的躑躅,就聽電話那端的他再次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這幾天我回去時間不確定,你有什麼需要就跟孫媽說。”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電話掛斷的一瞬,她似乎聽到那端的聲音……
她握着電話愣住,剛纔的一瞬,在電話掛斷之前,她聽到的那一聲,分明是……在喊他,哥。
在這個樑琛,可以那麼喊他的,只有樑虹一個……
她知道偌大的樑家還有許多的直系的旁系的孩子,但也曾顧長遇提起過,除了跟他有血緣關係的樑虹,其他的人,並不被允許如此稱呼他……
那樣一個偌大的家族,在表面財勢堅不可摧的圍牆下,內裡的齟齬和齷齪卻是不可言說,光鮮亮麗的樑家本家,更像是個等級森嚴弱肉強食的殘酷社會,所以,那個溫潤的少年,就是在那樣的家庭中,成長成了現在的模樣嗎?
以毒攻毒……
這四個字落在心上,她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正是如此,卻又下意識的在逃避……
他只簡單的幾句話,就讓她再次變成了那個糾結猶豫,心神難安的,連自己都討厭的林糖……
電腦上,方纔的照片已經拷貝完成,她一張張查看着,一個屏幕的距離,置身與照片中的房子裡,讓她隱隱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她能感覺到,每一次的談話過後,他們的關係就向着難以掌控的方向走近一步……
這種感覺讓她害怕,但同樣的,她卻每每都無法抵擋自己率先走出那樣的一步……
樑琛,樑琛……
我們到底會如何……
時間在這個夜裡再次無限放慢了一般……
她處理着照片,看着書,讓自己不斷的忙碌,卻始終調和不了腦中繚亂的思緒……
一夜無眠。
次日她將簽好的合同回寄過去,大多數的時間裡她都讓自己在山上,那座不大的小山,從日出日落到各處的景緻,她拍了一天,讓自己沉浸在不間斷的工作裡,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之後,再去理智的思考。
但許是因爲心不定的緣故,後來拍的照片裡,沒有一張比得上她昨天晚上拍的小木屋的夜景,這讓她沮喪之餘,卻不可自抑的升起淺淺的歡喜……
在這樣矛盾的情緒裡,她深知待在這裡短時間她幾乎不能發揮得更好了,所以她決定出去採風,查好了地方和路線之後,她在第二天一大早便起來收拾好了,因爲提前跟孫媽打過了招呼,所以孫媽的早餐也準備得更早了,她吃過後,便與跟在她身後的兩個黑衣男子再次說了一遍,希望他們能儘量低調的跟着她,她不會走得很快,也不會去人太多的地方,兩人一一應下來,他們這纔出了門。
她穿了厚厚的外套,戴着帽子口罩圍巾,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乾冷的空氣還是無處不在的滲透,但也多虧了這份的冷意,那些雜亂的念頭也被冰封了一般,讓她腦中難得的清冽。
是離開還是其他……
總要讓她有了離開的些微資本之後,再行選擇的吧……
但事實,卻總能不如人意……
命運似乎是一雙看不見的手,將人們預想的軌跡,戲劇性的撥亂到想不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