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 等我回家(還有
玄燁搖頭,但又擺手示意身後的人跟上來,幾盞燈籠聚攏,門前旋即變得亮堂堂,環春乍然看清皇帝的面容,沒有想象中胡子拉渣的頹唐模樣,眼前的人只是幾日不進米水瘦了好些,臉上輪廓分明,雙眸凹陷,眼睛因哭泣而充血,眼瞼下亦是深深兩片青黛,可環春幾時見過皇帝這副模樣,到底是唬着了。
“朕看起來,是不是很憔悴?”玄燁問,似乎他讓燈籠把自己照亮,就是想讓環春看清他的模樣。
環春點了點頭,抿着嘴不敢說話。
“這樣叫她看見,會不會嚇着她?”玄燁又問。
環春慌忙搖頭,連聲說:“娘娘不會害怕,娘娘今天還想去慈寧宮看看您,可惜沒下牀就不能走了,太醫說這幾天時時刻刻都很要緊。”
這些玄燁都知道,永和宮裡的一切照舊事無鉅細都會傳給他聽,他哀傷祖母逝世的同時,並沒有忘記其他事,不過是冷眼看着,不過是不想管,唯有永和宮這邊,他心裡惦記着,又不能來管。
“皇上,您進去吧,娘娘看到您會很高興的。”環春把簾子舉得高高的,希望皇帝能趕緊進門。
玄燁深深吸了口氣,方緩步走進門,屋裡頭不明不暗,可以讓他順利地走到嵐琪面前,但看不清她的臉,孕婦因胎兒負重呼吸不暢,夜裡睡覺早就不拉帳子了,她也不是正常人那般平躺着,幾乎就是靠着睡,玄燁知道她很辛苦。
環春想要送一盞燈來,皇帝揮手示意她下去,他不想光亮刺激嵐琪醒來,只是在榻邊站着,俯身輕輕觸摸到她的臉頰,她的肌膚依舊那般柔滑嬌嫩,玄燁竟害怕自己粗糙的手會刮傷她,這幾天他不進米水,連臉上的皮膚都皴了,手心也乾燥得十分粗糙。
榻上的人沒有醒,從平穩的睡夢裡發出均勻的呼吸,這讓玄燁十分安心,他明天就要送皇祖母的靈柩出宮,在她分娩之前都無法回來,他多害怕在宮外聽到噩耗,可他不能留下,也不能帶她走。
“在家等朕回來,不要有任何事,朕很快就會回來,你不要跟着皇祖母走。”玄燁輕聲唸叨着,眼中含着淚,嗓子也似乎被什麼堵住了,哽咽了許久才又重複,“在家等我回來。”
夢中的人沒有醒,玄燁則漸漸平穩情緒後,爲她掖了掖被子便轉身離開。可他才旋過身,榻上的人就緩緩睜開了眼睛,淚水順着面頰滑落,悄無聲息地,一直到目送身影從眼前消失。
從玄燁踩着雪走近來的那一刻,嵐琪就醒了,可是聽見他在門外問環春那些話,她明白,玄燁不想讓自己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模樣。在烏雅嵐琪面前,他是她的天,是爲她支撐一切阻擋風雨的存在,他怎麼能讓心愛的女人,看見自己那麼沒用的樣子?
所以她“睡着了”,所以她選擇了不見玄燁,多渴望能看他一眼,可她不想記住他憔悴的面容,她的丈夫她的男人,永遠是她最強大的依靠。
踩雪的聲響漸行漸遠,嵐琪捂着嘴嗚咽了幾聲,但等環春回來時,她已經冷靜了許多,環春驚訝主子醒了,着急地問:“萬歲爺剛來過,娘娘您知道嗎?”
嵐琪點頭:“我聽見你們說話了,不見纔是最好的,他不希望我看到他現在的樣子。我會好好等他回來,好好把這個孩子生下來,環春你放心,我會振作我會堅強。”
話雖如此,悲傷的氣息始終散不去,嵐琪的身體,也由不得她想好就能好起來,就連環春都明白,主子這一劫,聽天由命。
翌日,太皇太后的梓宮奉移離宮,一切井井有條絲毫不見混亂,前幾日宮裡六神無主的模樣都不見了,所有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支應這一整天的事。太后和皇貴妃也強撐病體前來送行,唯有昔日朝朝暮暮都與太皇太后在一起的德妃不在跟前。
意外的,這一回沒有人對永和宮指指點點,誰都知道,喪禮再如何隆重鋪張,逝者也感受不到半分,不過是活着的人做給活着的人看,真情假意誰能說個明白,只有德妃在太皇太后活着的時候日日夜夜的辛勞,纔是真正對老人家最大的孝敬,哪怕她們這些人天天哭得暈過去,也不見得能感動了誰。
太皇太后的梓宮離開後,紫禁城內總算稍稍鬆口氣,往年這時節,正該是春節裡嬉笑玩樂的時候,今年除夕元旦什麼都沒做,甚至所有人都沒有跨了年的感覺,恍惚不知何年何月,每日反反覆覆地跪拜哭泣,這會兒停當下來,都有些緩不過神。
翊坤宮裡,宜妃一進門就歪在炕上不能動,這幾天哭得她腦殼兒都要裂開了,要說那些眼淚,也不是硬擠出來的,就是在那兒一見旁人哭,自己就跟着悲傷,而後這十幾年的委屈怨恨也跑出來,要說她每天哭,哭得都不是太皇太后,而是自己。
章答應已經出了月子,正好太皇太后沒了的那幾天她能出門走動,喪儀上的事一件沒落下,也算是頭一回正正經經跟着宜妃出現在宮裡,但沒人有功夫來計較這些閒事,皇帝多悲傷人人都看在眼裡,誰敢在這時候給皇帝添堵。
“你也歇着去吧,每天跪幾個時辰,我看你臉色越來越差。”宜妃痛苦地揉着額頭,喚桃紅找太醫給她來開藥,一面又說章答應,“這事兒早晚得過去,皇上也不能天天傷心,宮裡的事不就已經開始恢復平常的模樣了嗎?咱們要盼着往後的好日子,這些日子趕緊把腰身收一收,等皇上緩過勁兒了,你要多多伺候纔好。”
章答應默默地答應了,之後退出宜妃的正殿,退回屋子後便輕聲問小雨:“打聽了嗎,德妃娘娘怎麼樣了?”
小雨搖頭說:“就是不大好,現下永和宮裡有好幾個太醫當值,這架勢就不能好吧。”
章答應頓時熱淚盈眶,擔心地說:“娘娘若有什麼閃失,可怎麼好?”
小雨趕緊勸她:“您在宜妃娘娘面前可要高興才成,您沒瞧見這幾天宜妃娘娘私底下高興的樣子,您要和她們一條心。”
章答應咬牙切齒,一手緊緊抓着炕上的褥子,恨得渾身顫抖,“她們不會有好下場。”
與此同時,長春宮裡也是所有人都疲憊不堪,不像宜妃每天張嘴哭幾聲就好,惠妃還與榮妃一道盯着宮裡的事,她算是硬朗,榮妃今天是送走太皇太后就直接暈過去叫人擡走的,但她也是幾乎耗盡了所有精力和力氣,盼着皇帝不在宮裡這幾天,能好好歇一歇喘口氣。
有小宮女送來安神的藥,惠妃推手說不吃,“我沒什麼病,躺兩天就好了,動不動吃藥,怪晦氣的。”
她索性起身鬆鬆筋骨出來透口氣,纔在屋檐下站着,門前小太監疾步跑進來說:“娘娘,平貴人求見。”
“平貴人?”惠妃一愣,纔想起來,爲了太皇太后的喪事,這個小貴人也算是解了禁足,每天一道跟着跪拜哭靈,那幾天沒顧得上來,沒想到她今天自己找上門了。
可是之前惠妃頻頻示好時,那小貴人端着赫舍里氏的驕傲不理她,如今要是她一來惠妃就笑臉相待,也實在太沒面子,揮手冷聲說:“說我乏了已經歇下,讓她改日再來。”
小太監去打發平貴人,惠妃深深呼吸擡頭望天,終日的忙碌似乎讓她這一刻才醒過神,太皇太后沒了,皇帝以外對她最大的壓制消失了,怪不得長春宮望出去的天也比往日開闊,她心裡更是有說不出的暢快。
收回目光時,正見寶雲從偏殿過來,才收拾了這幾天用的東西,擡頭見主子站在屋檐下看着她,她也停下了步伐。
“過來吧。”惠妃頭一回覺得自己真正凌駕於這個奴才了,一直以來她都是太皇太后明着安插在自己身邊的人,比不得皇貴妃和那個青蓮的關係,她們之間一直保持着扭曲的默契,曾經惠妃問她怕不怕有一天太皇太后走了自己會收拾她,寶雲說她無所畏懼,更何況皇帝明眼看着呢。
但事到如今,即便惠妃忌憚皇帝興許會追究這種事,可她殺寶雲的心,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強烈,那種肆無忌憚的衝動,一陣一陣地從她心底冒出來。
但惠妃尚有理智,她知道自己不能這麼做,她殺了寶雲,就是對太皇太后的大不敬,即便可以有任何理由掩蓋寶雲失去的真相,皇帝不見得就會放過她。
“娘娘有何吩咐?”寶雲問。
“往後我跟前的事,不必你做了。”惠妃冷冷地吩咐她,“八阿哥那裡也不許你再伺候,往後主子跟前的事,都不許你插手,你願意的,長春宮裡的雜事隨便你挑,不願意的,就在自己屋子裡待着,我這裡不缺幹活的人。”
寶雲面色深沉一言不發,惠妃則又道:“其實你還有個大好的去處,昌瑞山下暫安奉殿裡,缺個主事的宮女,你若願意,我時時刻刻都能送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