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吩咐的這件事很簡單。
王全手下的小順子直接找了當時宮門口的守衛。不管何人入宮,在宮門口都要搜身,身上攜帶的東西也要拿出來給守衛一一檢查過後、確認沒有危險才能帶進來。裴二少夫人就乖乖的把那本書拿出來給守衛細細翻過。所以小順子很順利的得到了書的名字,然後從外頭淘了一本過來。
不過半天的時間,這本書就被遞到了皇帝的案頭。
只是皇帝將這本書從頭翻到尾。也沒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於是,他趁着休息時間一頁一頁、一字一字的看了,還是沒有覺出不對。
就是一本很普通的志怪小說而已,外頭書肆裡一抓一大把,比這個更新奇更有趣的多了去了。可是,爲什麼她就是盯上這一本了?
這幾日,皇帝每天除了上朝、批閱奏摺、吃飯睡覺,其他的時間就是翻閱這本書。才短短几天的時間,他就已經把這本書給通讀了兩三遍。也正是因爲如此,他竟然都沒有空閒去後宮走走。
於是,麗妃主動找過來了。
她提着一盅銀耳蓮子羹,施施然到了御書房。
“皇上這幾天忙着國事。人都瘦了!臣妾別的幫不了您,就親手做了一碗銀耳蓮子羹,皇上您快趁熱喝吧!”親手將羹湯捧到皇帝跟前,麗妃嬌滴滴的道。
前些日子皇帝給她的寵愛不少,這幾天雖然沒有去她那裡。但其他地方不也一樣沒涉足嗎?再加上哥哥升官,家裡人也都歡欣雀躍,已經好久沒來找她的事了,所以她的心情不錯。
只是皇帝聽到她的話,臉色卻有些怪異。
如果麗妃知道他這些天沒有去後宮,只是忙着研究一本看不出任何異常的傳奇話本,不知道她又會不會傷心的掉眼淚?
不過還好,麗妃不識字。所以就算剛纔麗妃進來時他又在研究這個、現在也只是隨手把書放到一邊,他也不會擔心麗妃會發現什麼不對。
要是換做裴映雪,他肯定就不會這麼放心了……
真是的,好端端的怎麼又想到那個女人了?趕緊把腦海裡的身影給揮到一邊。在身體的毛病被治好之前,他都不想再見到她!
正想着,卻聽到身邊麗妃嬌聲問道:“這些天皇上這麼辛苦,皇后娘娘難道沒有叫人送東西來嗎?以前她不是都送的麼?”
皇帝的手猛地一抖,不巧碰翻了麗妃遞過來的玉碗。
碗裡的熱湯潑了出來,一半都灑在了御案上。打溼了好幾本奏摺。
麗妃一見。連忙手忙腳亂的要來幫忙收拾。卻不知她卻是越幫越忙,壘得整整??的奏摺被她隨手一推,嘩啦啦掉下地去,滿地都是。她瞬時小臉兒刷的慘白,連忙就跪下了。“臣妾不是故意的,臣妾真不是故意的,皇上您明鑑啊!”
皇帝聞言,本來不生氣的,卻突然又開始生氣了。
“罷了,這裡也沒你什麼事,你先回去吧!”他沉聲道。
麗妃心裡惴惴難安,忍不住擡起頭,跟只小狗一般可憐巴巴的看着他:“皇上,您不要生臣妾的氣好嗎?臣妾真不是故意的!”
他當然知道她不是故意的!故意的人是他!
皇帝低出口氣:“朕當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御書房本來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現在地方也髒了,一會要給他們收拾。你呆在這裡也不合適。所以你還是出去吧,晚上朕再去看你。”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甚至還耐心的給她解釋了原因,並許諾晚上要去看她,麗妃就放心了。連忙擦掉眼角的淚花,她乖巧點頭:“是,臣妾知道了。臣妾這就回去小廚房做您最愛吃的清蒸鱸魚。”
麗妃出身鄉野,別的本事沒有,卻是做的一手好菜。這一年爲了討好皇帝,她着實下苦工學習了不少高難度的菜色的做法。每次皇帝過去,她幾乎都要親自下廚做一兩道菜給他吃。皇帝爲此還專門讚揚過她。
皇帝點點頭,麗妃才放心的去了。
王全早領着幾個小內侍進來收拾了。奏摺還好說,外面有一層厚厚的殼子護着,沒怎麼被打溼。但那本孤零零擺在一旁的志怪小說就慘了。大半碗羹湯,幾乎全都潑在那上頭了,整本書都被泡得發脹起來。
“皇上,這本書怕是不中用了。要不奴才這就叫人再給您買一本新的進來?”王全小聲請示。
皇帝眉頭微皺。
“算了。”他搖頭道。既然這幾天都沒看出什麼問題,那再換一本也不會有任何進展。這兩天他耽擱的時間已經夠多了,也是該把心思扭轉回來、用在正途上了。
然後,他果然就放開手,沒有再管過這件事。
到了晚上,他去到麗妃處,麗妃說話算話,準備了一大桌好菜等着她。似乎是爲了彌補中午犯的錯,她一晚上都異常殷勤,那一份皇帝愛吃的清蒸鱸魚更是給他夾了好幾筷子。皇帝默默的吃了,神色卻是如常。
但以往皇帝就是這般,麗妃早已經習慣了。只要他能吃下她親手做的菜,她就很高興了!
皇帝吃飯的時候安安靜靜的不愛說話,麗妃就嘰嘰喳喳的說着自己寢宮裡的那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什麼外面的一株梅樹吐花苞了,再過幾天肯定就要開花了,什麼她最近越來越覺得青楊好,很喜歡她,諸如此類。說着說着,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皇上,您最近是開始研究什麼鬼怪故事了嗎?”
皇帝握着筷子的手一僵。“沒有。你怎麼突然想起這麼問?”
“沒有嗎?中午臣妾在御書房,把羹湯撒了給您收拾書本的時候,看到一本書裡頭畫着各種青面獠牙的鬼怪,似乎和臣妾小時候在家看的一些畫本很像。當然,臣妾看到的那些都不及那一本精緻。”
麗妃說者無心,皇帝卻聽得心裡一陣亂跳。
“你想多了,朕哪有這個閒工夫?”他板着臉,一本正經的道。但如果麗妃有膽子摸摸他的臉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臉頰現在正燒燙得厲害。
麗妃還不如四歲的鳳鳴公主好糊弄。聽他這麼說,她果然就當是自己看錯了,吐吐舌頭不再就此多糾纏。
然後,她又說起了那位張神醫。“神醫怎麼突然就走了?皇后娘娘是病好了嗎?不過這些日子臣妾天天過去請安,看皇后娘娘精神不錯,不像生病了啊!”
雖說大哥升官之後病就好了。但對於她沒有請到張神醫去給大哥看病這件事,嫂子還是很不高興,暗地裡和爹孃說了幾句話,然後她的孃親吳夫人就叫人捎進來幾句話,把她給訓了一通。這件事就在麗妃心裡留下了一個疙瘩。
現在既然人都已經走了,她便也掩不住心頭的好奇,悄悄的向皇帝打聽。其實這也是她娘逼着她打聽的。畢竟皇后生病了,而且還是這等秘而不宣的病症,說起來肯定不是什麼太光彩的事。
所以,吳夫人天真的想着,要是皇后因爲這個病死掉了,那她女兒是不是有機會問?一下後位?不過對她這個虛妄的想法,麗妃直接就予以否定了。她心裡也明白,麗妃這個位置只怕就是她所能坐到的最高的位置了。現在她唯一所求就是能有個兒子給自己撐腰。當然,如果裴映雪這座壓在她頭頂上的大山能倒掉的話,她會更開心。
所以,明知道這件事不方便問,她還是壯着膽子問了。
而皇帝聽到這話,他就突然想起來——自己找張神醫看病的事情,居然一直沒有告訴麗妃!
其實這一年來,當裴映雪縮在椒房殿不問世事時,一直都是麗妃在陪着他找大夫看病的。以往那些大夫進宮,也都是喬裝打扮一番跟着麗妃的父母進來。在這件事上,麗妃也是付出了不少努力的,他也從未隱瞞過她什麼。可是爲什麼,現在這件事他卻根本就沒有想到要告訴麗妃呢?
甚至直到現在麗妃問起來了,他也下意識的不想告訴她。
因此,他只是板着臉:“不過是一點小病,她自己大驚小怪而已。”
“原來是這樣。”麗妃不疑有他,連忙點頭。其實她當上皇妃之後,也知道了不少富貴人家裡頭的事情,其中一件就是這些人家裡的小姐似乎異常嬌弱,隔三差五的就要請大夫來瞧上一瞧。其實用她孃的話說,那就是富貴病!瞧瞧他們莊戶人家,一活幾十年,見天沒日沒夜的幹活,不也沒病沒災的嗎?這些富貴人家就是矯情,閒的沒事作的!
但是好幾次,她也想:要是自己也能有這個毛病多好?有個這麼健壯的身體,搞得她好多次想裝個病跟皇帝撒個嬌都不行,只能眼睜睜看着那些后妃一個接着一個的借病往皇上懷抱裡鑽,她心裡極嫉妒得異常難受。
皇帝一個男人,自然理解不了女人心裡翻騰的那些小心思。不過本來中午就被麗妃一番話給弄得心神不定,現在卻還聽她一再的提起皇后皇后,他的心情就不怎麼好了,以至於享受晚膳的心情都淡了不少。
一頓飯還沒吃完,一個小內侍突然匆忙從外頭走了進來,站在門口對王全擠眉弄眼。王全悄悄走過去,他便附到王全耳邊小聲說了幾句什麼。然後,王全的臉色就變了,看着皇帝的臉色帶着幾分爲難。
皇帝自然也看見了,便問:“可是有什麼要緊事?”
王全便上前來:“啓稟皇上,是椒房殿那邊,突然傳了太醫過去,而且是專攻小兒疾病康太醫。”
皇帝現在一聽到‘椒房殿’這三個字心裡就開始哆嗦。然而再聽到後面說是請太醫,又是專攻小兒疾病的,他的臉色也陰沉下來。
“是鳳鳴公主生病了?”
“應該是吧!”王全猜度着道,“方纔只是有人看到太醫去了,而且十分的匆忙,幾乎是被人拽着過去的。但具體什麼病症還不清楚,想必一會自然有人來報。不過,鳳鳴公主自小身體康健,最近又在學習騎馬射箭,應該只是一些小疾。”
是不是小疾,現在說還爲時尚早。但大晚上的突然請太醫,一定是出了情況!
皇帝心口一緊,忍不住啪的一聲將象牙箸拍在桌上:“朕就知道,只要牽扯上她就沒好事!鳳鳴要是沒事最好,要是出了什麼事,那就是她照顧不周,朕必定找她算賬!”
說罷,便擡起腳:“來人,擺駕,去椒房殿!”
“是,擺駕椒房殿——”王全連忙扯着嗓子大喊,一手扶着皇帝朝外走去。
“皇上,您飯還沒吃完呢!”麗妃站在原處小聲叫着,但是這也喚不回皇帝漸行漸遠的身影。
皇帝一走,這四周圍的人也都呼啦啦的跟着走了。方纔還擠擠挨挨的流朱宮內霎時空寂冷清得可怕。
麗妃扁扁嘴,看看皇帝還沒吃完的半碗飯,心情瞬時跌落到谷底。
幾個小宮女連忙上前來勸。一個道:“娘娘您且安心吃飯,皇上這是因爲擔心鳳鳴公主,所以纔會匆忙趕了過去。公主是皇上現在唯一的孩子,皇上一直放在心上也是理所應當。等以後您生了皇子,皇上自然也會一樣的疼愛。”
另一個也道:“方纔您也聽到了,皇上雖然去了椒房殿,但並不是去看皇后娘娘。相反,他只怕是要尋皇后娘娘的不是呢!這個時候,咱們還是避着些的好。只叫人過去打探打探消息就夠了。”
麗妃聽了,這才露出笑臉。“你們說的得沒錯。皇上剛纔可是說了,要是公主有事,他可是要問她對公主照料不周的罪的!一開始還是皇后自己非要把鳳鳴公主抱到身邊撫養的,現在出了事,皇上不怪罪她怪罪誰?”
說着,她又哀嘆一聲:“只可憐鳳鳴公主,小小年紀的,就這麼三番兩次的被折騰,可是吃了不少苦頭。”
她打從心底裡不信鳳鳴公主是真病了。和上次一樣,她覺得裴映雪就是在借女兒邀寵。以前她不就這麼做過嗎?現在又是這樣,不過是藉口女兒生病,把氣氛搞得凝重點,先把皇帝騙過去再說。
只不過,這次她怕是要踢到鐵板了!剛開始聽到這個消息,皇上可是直接發火了,還說了什麼——朕就知道,只要牽扯上她就沒好事!
這話可就嚴重了。一旦傳了出去,皇后的聲譽盡毀。
麗妃這麼想着,心情就美了。即便沒有皇帝陪着,她這頓飯也吃得有滋有味。
然而吃完飯,她卻發現青楊的臉色不大對勁。
“你是不是覺得這件事也有蹊蹺?”她便問。
自從知道這丫頭是皇帝的人,麗妃再也不敢低看她,更不敢給她甩臉色。好在這丫頭也知道分寸,你給她冷臉她受着,你擡舉她她也不卑不亢,但堅持守住奴婢的底線。所以,現在麗妃對她也頗爲倚重,有什麼事都先問問她的意見。
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經暴露了,青楊說話也不再那麼拐彎抹角。麗妃問了,她便道:“奴婢覺得,鳳鳴公主應當是真病了。”
“這病難道還有假的嗎?”麗妃就笑了。生病嘛,一點頭疼腦熱也是病,上吐下瀉也是病,就看嚴重程度了。皇后那麼厲害的人,當然不會讓女兒活蹦亂跳的出現在皇帝跟前。
青楊聞言動動脣,但終究沒有再就這件事多說什麼。
“今天晚上,皇上應該不會來了,奴婢伺候娘娘您就寢吧!”她道。
麗妃卻搖頭:“這個可說不定。上次還是十五呢,皇上被她氣狠了,不一樣到本宮這裡來了?本宮現在還不困,先等等皇上吧!要是皇上真來了,本宮也好安慰安慰他。”
今天晚上,皇上是肯定不回來的。青楊心道。鳳鳴公主的病也必定不是小事。不過,口說無憑,就讓她等一等,困了自然就去歇息了。這位麗妃娘娘被皇上寵得太過天真無邪了些,雖然學了點小心機,卻是最淺薄的那種,根本難登大雅之堂。而皇上,似乎也有意讓她保持如此,那自己就盡力而爲吧!
青楊所料不錯,鳳鳴公主是真的病了。
這病發得格外的迅猛,而且毫無徵兆。小女孩下學回來,剛換了衣服,晚膳纔剛剛擺好,她就小臉一白,捂着肚子蹲下身。
裴映雪一見趕緊問:“鳳鳴你怎麼了?”
“肚子疼。”鳳鳴公主小聲道。
這孩子一向堅強,練習騎射這麼多天了,她每天早出晚歸,從沒有喊過一聲苦一聲累。所以現在既然她說疼,那就是真疼,而且很疼!
裴映雪的心立馬也疼了,她趕緊把女兒抱進懷裡,一手捂着她的小肚子:“是哪裡疼?”
鳳鳴公主便指指右下腹,裴映雪就小力給她揉了揉。然而沒有任何效果。一陣劇烈的疼痛持續着,疼得小女孩小臉蒼白,一雙小手忍不住抱緊她的脖子,小小的胳膊格外用力,幾乎都能看到青筋爆出來。裴映雪看在眼裡,一顆心也揪疼得不行。
而且,這痛楚持續了一會,停歇了片刻,便又發作了,如此反覆了幾次,小女孩臉上早血色全無,額頭上也密佈上了一層冷汗,小小的身子早沒了平日的活力,無力的依偎在裴映雪的懷抱裡。
女兒一疼,裴映雪也跟着疼。可是她現在除了抱着女兒,其他什麼忙也幫不了。因而,她只能對着椒房殿裡的人大叫:“趕緊去太醫院請太醫!記得,要請擅長小兒科的康太醫!”
素心幾個慌忙的去了。
也正是這一番兵荒馬亂的折騰,才驚動了在流朱宮裡吃飯的皇帝。
當他趕到的時候,裴映雪正抱着孩子坐在燈下欲哭無淚。
無力的孩子,無助的她。母女倆緊緊相擁,兩顆腦袋也靠在一起,一樣的蒼白,生生攪他的心也跟着揪疼起來。
那剛聽到消息時的火氣早在無形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到底怎麼回事?好好的鳳鳴怎麼會生病了?”他連忙問道,但是聲音不大,音調也並不顯急迫,反而還刻意將嗓音放軟了些,似乎唯恐嚇到了正在病中的女兒。
見得他來,康太醫等人連忙跪地行禮。皇帝趕緊擺手:“都這個時候了,這些虛禮就免了吧!康太醫你快說,公主這是怎麼了?”
“回皇上,微臣剛給公主把脈,公主的脈象滑而勁急,症狀應是腸癰。”康太醫便道。
腸癰,這個病皇帝知道。就是肚子裡的一段沒用的腸子發炎了,纔會導致疼痛。一般來說這種病發作得急,又毫無徵兆,誰都無法預測。以前小時候他也見過身邊的兄弟發作。
如此說來,這事倒是和裴映雪沒有關係。
如是想着,他便看了看裴映雪。裴映雪一顆心都撲在女兒身上,根本就沒注意到皇帝的存在。她一手摟着女兒,一手輕輕給女兒揉着肚子,嘴裡還一邊低低的在和女兒說着話,小聲安撫着她的情緒。見到這一幕,皇帝腦海裡不由閃過一幅畫面,那是他小時候,被母妃抱在懷裡時的情形。只可惜,他母妃位份低,過世得又早,這樣的畫面他早已經記不大清楚了,沒想到今天卻又回憶了起來。
不過看着裴映雪着急又無力的模樣,他的心也爲之一軟,一股莫名的悸動浮上心頭。
這,或許就是母愛的力量吧!雖然只是看着,他也能感受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的母性光輝。這樣的人,她又怎麼會害孩子?自己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暫時從母女倆身上移開目光,他又問康太醫:“公主的病可解嗎?”
“回皇上的話,公主的病還是初期,用藥就可解。只是弄起來比較麻煩,起效也慢,須得徐徐圖之。”
“那就趕緊給公主用藥!”皇帝便道。
康太醫連忙答應着出去寫藥方了。
就在兩個人說話的時候,鳳鳴公主的痛又發作了。這一次比之前幾次還要厲害,小女孩在母親懷抱裡縮成一團,微微顫抖着,大口大口的喘氣,就跟只剛出生不久的小奶貓似的,可憐得不行。
裴映雪看到眼眶都溼了,一邊輕輕給女兒揉着肚子,一邊輕聲叫着她的名字:“鳳鳴,鳳鳴,你聽得到母后的話嗎?你要是疼的話就哭出來,嗯?別忍着,忍着對身子不好。”
“沒事,也不是很疼。”小女孩軟軟的靠在她身上,有氣無力的道。
明明就已經疼得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皇帝看在眼裡,心裡暗暗嘆息:這孩子分明就是得了她的真傳!母女倆脾氣都一樣倔,不過一個的倔強在外面,一個在內裡罷了。
想想當初,十歲的九皇弟得了腸癰,一天到晚哇哇大哭,他們都被哭得嚇到了,連着好幾個月都擔驚受怕,唯恐自己也得上這個病症。結果現在換成四歲的鳳鳴,這小丫頭居然都咬牙忍下來了!自己這個小女兒真是讓他這個做爹的都打從心底裡覺得佩服。
康太醫很快寫好了藥方,王全拿進來給皇帝過目。皇帝看了眼便點頭:“拿下去叫人照着方子抓藥煎了吧!快點,別讓公主等太久!”
“是,奴才親眼看着他們,不許他們偷懶!”王全連連點頭,小心翼翼的揣着藥方出去了。
皇帝這才擡腳走到裴映雪跟前:“先把孩子放到牀上躺着吧!你一直這樣抱着也不是辦法。”
“你沒看到孩子已經疼成這樣了嗎?”裴映雪一聽,當即擡頭便罵,“你怎麼這麼狠心,連這麼小的孩子都不心疼?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啊!”
說地好像她不是你的親生女兒是的!皇帝被罵得好生沒臉。要是按照他以往的脾氣,他肯定已經拉下臉發火了。可是現在女兒生病,裴映雪也是因爲擔心女兒才情緒不定,他就不和她多計較了。
難得的,皇帝陛下耐心解釋道:“朕不是這個意思。朕是說,鳳鳴這個病要控制下來需要的時間比較長,你抱着她坐在椅子上會很難受。你們一起到牀上躺着去吧,那裡好歹舒服點。”
裴映雪這才點點頭,抱着女兒一步一步的到內室去了。
皇帝原本是想伸手去把孩子接過來的。但是裴映雪雙手抱得緊緊的,根本就沒有遞給他的意思。皇帝便摸摸鼻子,暫時作罷了。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藥端過來了,裴映雪連忙接過來,親手喂女兒喝下去。
只是康太醫一開始就說了,這個病,必須慢慢治。所以第一副藥喝下去,鳳鳴公主的情況並沒有得到緩解。她的小肚子依然一陣輕一陣重的疼着,整個人都縮成更小的一團靠在裴映雪懷裡,淡薄又無助,看起來格外的可憐。
皇帝看着,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來。
然而這個時候,裴映雪卻擡起頭看着他:“皇上今晚不是去流朱宮過夜的麼,怎麼來這邊了?臣妾現在要照顧鳳鳴,沒空伺候您,您還是去麗妃那裡吧!”
皇帝的心又一沉。
“朕是來看鳳鳴的。”他道,厚着臉皮在牀沿坐下,伸手在女兒的小臉上摸了把,“她現在病成這樣,朕那裡還有心思去別處?朕今晚就宿在這裡好了。”
又來?
裴映雪一怔。只是現在的她着實沒有功夫和他擺龍門陣,便苦口婆心的勸道:“皇上,鳳鳴的痛暫時不會得到緩解,今晚上只怕正椒房殿的人都不會睡覺了。您明日一早還有早朝,還是不要在這裡浪費精力的好。”
皇帝知道她說的事事實,但這樣的話他聽在耳朵裡還是覺得刺得難受。
“朕身爲人父,現在還是生病,朕豈有丟下她不管的道理?不就是一夜不睡嗎?朕還年輕,熬得住!”他沉聲道,堅持坐在牀沿不走了!
裴映雪見狀,便撇撇嘴:“既然如此,那皇上您自便吧!今晚上臣妾實在沒空照顧您。您要是覺得困了,就還是去東邊暖閣過夜吧!”
皇帝目光沉沉的看着她:“朕說了,朕哪裡都不去,朕要陪着鳳鳴!”
話音剛落,他便看到依偎在裴映雪懷裡的女兒小臉微微擡起,無精打采的雙眼中閃過一抹亮光。
看吧,孩子也是盼着他陪在身邊的!於是,他就更堅定自己這個抉擇了。
裴映雪見說不動他,也就不管他了,只管低頭哄着女兒。
過了一會,或許是藥效起作用了,鳳鳴公主的疼痛稍有緩解。雖然痛感還在持續,但比方纔要好了許多。再加上裴映雪的柔情呵護,小女孩慢慢閉上眼,漸漸的睡着了。只是在睡覺的時候,她依然小聲哼哼着,明顯疼痛沒有停止,裴映雪便繼續抱着她不撒手。
不過情況好轉了,大傢伙也都鬆了口氣。素錦趁機端過來一碗魚片粥:“娘娘,你晚膳沒吃,現在一定餓了吧?吃點東西補充補充體力。”
裴映雪疲憊搖頭。“鳳鳴現在這樣,本宮怎麼吃得下去?而且,她晚膳也沒吃呢!”
“你不吃,怎麼又力氣陪她熬夜?”皇帝立馬便道,一把奪過粥碗塞進她手裡,“趕緊吃!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
裴映雪一怔,不想皇帝已經把熟睡的小女孩從她懷裡抱走了。
裴映雪頓覺心裡一空。“我的孩子……”
“她也是朕的孩子!”皇帝沒好氣的低吼,“你心疼她,朕也一樣!朕先幫你抱着她,等你吃完了再還給你。”
裴映雪聽到這話才放下心來,趕緊將一碗粥都吃完了,便趕緊向皇帝伸出手去。皇帝也說話算話,果然又將女兒交還到了她手裡。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鳳鳴公主睡着了,椒房殿裡的人緊繃的精神也漸漸鬆緩了下來,就連裴映雪和皇帝也開始靠着牀頭打起瞌睡。
但到了子時,鳳鳴公主又被疼醒了。而且這一次的痛楚比之前還要劇烈的多。小小的孩子滿頭大汗,一雙胳膊牢牢抱着裴映雪的胳膊,嬌軟的聲音低低的說着:“母后,我好疼!”
裴映雪的眼眶又溼了,連忙把女兒抱得緊緊的。“沒事,你咬咬牙忍忍就過去了。一會就好了,嗯?”
素蘭連忙又端了藥來,裴映雪小心給她灌下去。但孩子實在太過難受,一碗藥幾乎灑了半碗。無奈,裴映雪只得叫人又煎了一碗餵給女兒。
喂完了藥,小女孩繼續劇烈的疼着。裴映雪便抱着她,摸着她的小腦袋,輕輕叫着她的名字,背書給她聽。小女孩小拳頭握得緊緊的,眼淚無聲的往下淌,但也只肯輕輕的叫幾聲疼。裴映雪看在眼裡,更心疼得不行。
這一幕持續了小半個時辰,最終鳳鳴公主終於承受不住暈了過去。
這個時候,裴映雪也早已是滿頭大汗,渾身虛軟。
康太醫又來把脈,而後便道:“恭喜皇上,皇后娘娘,公主體內的藥已經起作用了。現在最痛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您二位也可以稍事休息一會。”
裴映雪搖頭。“本宮不累,本宮繼續陪着鳳鳴。”
皇帝卻沉下臉:“把鳳鳴給朕,你先去更衣,然後回來給她也把衣服換了。”
裴映雪才察覺到母女倆的衣服早已經被冷汗溼透了。這才戀戀不捨的將孩子交到他手上,自己進去簡單擦了擦身體,換了一身乾爽的衣裳。再出來給孩子擦乾身上的汗,也換了清爽的寢衣。
皇帝趁機將她按在牀上:“趁着鳳鳴睡了,你也躺一會。”
“可是鳳鳴……”
“朕抱着她。等你休息夠了,再來換朕。接下來幾天你都要陪着她的,不能現在就倒了。”皇帝堅定的道。
裴映雪想想他說的有理,再加上自己之前繃得太緊,現在也的確是累了。便點點頭,乖乖躺上牀睡了。
待到寅時,鳳鳴公主又疼醒了一次。她睜開眼,張口便喚道:“母后……”
但等目光聚焦,發現抱着自己的人換成了父皇時,她呆在了那裡。
皇帝其實這些年也沒有怎麼和孩子接觸過,尤其是病中的孩子,這還是他第一次抱她這麼長時間。原本孩子睡着,他也就靜靜的抱着就是了。但是現在,孩子突然睜開眼,黑黑亮亮的眼睛瞬也不瞬的看着他,皇帝突然就覺得手足無措了起來。斤來木扛。
還是鳳鳴公主軟軟開口問:“母后呢?”
“你母后守了你大半夜,累了,朕叫她睡去了。”皇帝硬邦邦的道,僵硬的伸出手,學着裴映雪的樣子摸了摸她的頭,“你肚子還疼嗎?要不要朕再叫太醫來看看?”
小女孩搖搖頭:“康太醫說,晚上吃一遍藥,天亮了再吃一遍。現在天還沒亮。”
雖然之前疼得難以忍受,但她還是記住了太醫的話。
皇帝一時無言,便只能拍拍她的背:“這樣,那你就再睡會好了。”
“可是肚子疼,睡不着。”小女孩又道。
皇帝就更無語了。
父女倆大眼瞪小眼,氣氛一時凝結。
守在一旁的素錦見狀,也好生無力。她連忙走上前來:“皇上,馬上就卯時了,您一夜沒睡,還是趕緊去躺會吧!一會還要去上早朝呢!”
“不用。”皇帝搖頭,雙手牢牢抱着女兒小小的身體,“朕不困,就抱她到卯時吧!”
懷抱裡這個小小軟軟的人兒啊,他以前只是看着還不覺得。現在抱在懷裡,才發現女兒原來這麼小,這麼弱。畢竟也是一個才四歲的小孩兒呢,還是軟綿綿的一團。抱着她在懷裡,他的心都要跟着化成一汪水了。難怪裴映雪方纔抱着她不肯撒手,現在他也捨不得將女兒交到別人手上去。
小女孩聽着他們的話,眼中又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父皇你抱了我很久?”她的聲音很細弱,但眼神卻越來越亮。
皇帝頷首。“你母后抱了你上半夜,父皇抱你下半夜。一會你母后醒了,朕再把你還回去。”
小女孩的嘴角立即往上翹了翹。
“這是父皇你第一次抱兒臣呢!”她道。
皇帝一滯。“怎麼會?以前你小時候父皇可沒少抱你。”
第一次當父親的興奮激動還那麼清晰,現在懷裡的孩子都已經四歲了。只是,最近忙着和她娘鬥智鬥勇,他幾乎都以爲自己要忘了當初的記憶了。
小女孩聞言卻搖頭。“有嗎?我不記得了。”
“你當然不記得,那時候你纔多大點?”皇帝輕笑。
在小丫頭一歲前,他還只是一個小小的郡王,經常有空在家陪妻兒。那時候他和裴映雪的感情也極好,所以只要他在家,女兒就會躺在他臂彎上。他還記得,那個時候這小丫頭最愛對他笑了。每次笑起來眼角彎彎,格外漂亮,好幾次他還抱着女兒去兄弟跟前炫耀。
只是裴映雪一想信奉教育要從娃娃抓起,從孩子八個月開始就不許他太過接近她,唯恐他把女兒寵壞了。後來他因爲功勳卓著,被父皇封爲親王,然後正式參與奪嫡,和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們爭得不可開交,回到王府也是在書房和謀士商議事情,對這個女兒的關注越來越少。所以孩子的記憶裡也就漸漸沒了自己的身影。至於到現在,父女關係淡薄得可以,他也已經好久沒有體會過抱孩子在懷的滋味了。
鳳鳴公主聽他這麼說,小腦袋又垂了下去。
皇帝見狀,也閉上了嘴。
很快,大半個時辰就過去了。卯時未到,裴映雪就醒了過來。看到皇帝抱在懷裡的女兒,她趕緊問道:“鳳鳴怎麼樣?中途有沒有醒?還難不難受?”
“剛纔醒了一次,已經不是太疼了。”皇帝忙道。
聽到母親的聲音,小女孩也從父親懷裡擡起小腦袋,軟軟叫道:“母后。”
裴映雪連忙摸摸她的頭,又將剛纔的話問了一遍。
皇帝嘴角一抽——這女人還是不相信他!
鳳鳴公主彷彿沒有察覺到父母之間洶涌的暗潮,慢聲回答她道:“還有點疼,不過父皇抱着我,一直給我拍背,現在已經好多了。”
裴映雪連忙點頭。“那就好。”便對皇帝伸出手,“皇上,臣妾已經睡夠了。時候不早了,您趕緊收拾一下,去上早朝吧!”
這個女人典型的過河拆橋!
皇帝心裡很不爽。但外頭王全果然帶着人捧着洗漱用品魚貫進來了。皇帝無奈,只得將女兒交還到她手裡。
鳳鳴公主乖乖的,從頭至尾都沒有亂動。等到了母親懷裡,她才又抱緊母親的脖子,小腦袋在她懷裡蹭了蹭,小小聲的道:“要是以後天天晚上都能這樣就好了。”
裴映雪和皇帝聞言,雙雙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