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麼忘了,這傢伙可是個典型的文藝青年啊!
當初爺爺就評價過他,道:“獻王此人,溫文爾雅,頗有君子之風。然從小讀的書太多,腦筋又不太好使。一旦鑽進牛角尖,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這樣的人,不用對他寄予太大希望,成人後隨便娶妻生子、做個閒散王爺正好。其他的,就不要做什麼指望了,不然反而是害了他。”
這種話,也就身爲幾代帝師的他敢說了。不過也都是關起門來和他那羣狐朋狗友說的,而那些當代大儒們也紛紛點頭表示了贊同。
裴映雪以前和忻州王接觸不多,還對爺爺這樣的論斷很不滿。畢竟那一位可是太后一手拉拔大的皇子呢,太后肯定是對他傾注了許多期盼的。太后要是聽到這樣的話,還不活撕了他們這羣人?
不過現在,等親眼見識到這位的腦補能力後,裴映雪真心對爺爺當初的判斷佩服得五體投地。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啊!她也萬分慶幸,虧得忻州王敗了,不然要是這樣的人登上皇位。他還不就是太后手裡的傀儡,隨便太后怎麼折騰?就算沒了太后,事情也肯定好不到哪裡去。
與此同時,她也猜到了張瑩當時用的是什麼手段搞定的他。而現在,她又是用的什麼法子來挑動忻州王來和自己胡攪蠻纏。
這個忻州王啊,一旦鑽進了牛角尖,就只會想到他自己想想的東西,根本不會去領會別人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如果任由這個趨勢發展下去。再任人推波助瀾一番,事情一定不堪設想。
裴映雪當即臉上便帶上笑。
“忻州王是不是覺得本宮現在的日子過得很苦,心裡十分的憐惜本宮?”
“微臣不敢!”忻州王心中一陣震動,趕緊搖頭。
裴映雪靜靜看着他:“本宮和忻州王也算是舊相識了,雖然過去交往不多,但本宮對你的印象一直不俗。本宮原本以爲你既然曾經想過要拜入本宮爺爺門下,就該明白本宮孃家家風如何,也該瞭解本宮的性子纔是。但是現在看來,忻州王你的聰明才智似乎被這兩年在忻州的閒適生活消磨掉了不少?”
忻州王頓時滿心羞愧。
當初他年少時,裴植裴老爺子的名號已經響徹鳳翔王朝。天下學子無不以能入裴老爺子門下讀書爲榮。他自小愛看書,自然也有這樣的想法。只可惜,無論是當年的太后說情,還是他毛遂自薦,卻都被裴老爺子拒絕了。這是他心頭的一大遺憾。
不過裴老爺子在挑選弟子之事上一向要求苛刻,拒絕的王孫子弟也不止他一個,所以他被拒絕了也並不覺得羞恥,只是自嘆才學不足,很是自省了一番。而且雖然沒有答應讓他入門,但裴老爺子還是爲他批閱了一片文章,指點出了不足之處,令他獲益匪淺。所以他一向都暗自認定是裴老爺子的半個弟子,心裡也是將裴老爺子當做先生來敬重的。那麼對於裴老爺子的性子他自然也都推崇之至。
而裴映雪身爲裴老爺子一手帶大的孫女,他卻對她生出了憐憫之心,那不就恆等於是在憐憫裴老爺子嗎?裴老爺子又哪裡需要他來憐憫?
所以聽到裴映雪這句話,他立馬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忙不迭起身認錯。
然而,如果他知道裴老爺子當年拒絕收他入門根本不是因爲他資質不夠,而是——
“那小子腦子有問題,不夠圓滑,還經常被人隨便幾句話迷惑。這是個性使然,這輩子都改不了了。我要是收他入門,他以後隨便被人騙騙就做下錯事。別人還不當是我這個當先生的沒有教導好?那是往我臉上抹黑!這個黑鍋我傻了才背!不背不背,我不背,你們也都別背!”
於是,堂堂太后養子,居然都沒有拜入當朝大儒門下,只是跟着莊老爺子的首席大弟子讀了幾年書。雖然莊老爺子的首席大弟子也不賴,但名聲比起裴老爺子這羣人畢竟還是差了一大截。而現在這個世道,人們最爲看重的不就是出身麼?
也虧得忻州王性子寬和,被他們一一拒絕後並沒有暗自記恨,反而自我剖析了許久,並對莊老爺子將他薦給自己大弟子的這件事感激涕零。
但如果他知道了當初的真相,不知道他心裡會做如何感想?
當然了,裴映雪只要腦子沒壞掉,她都不會把這些話告訴他。
如今成功用爺爺打消掉了他的憐憫,裴映雪才換了副口氣,淡然道:“現在這條路是本宮自己選的,那麼不管以後的路有多坎坷,本宮也會堅持走下去。這是本宮的命,也是本宮心甘情願的。正如忻州王你現在,不也都是你自己選擇的結果嗎?”
“皇后娘娘說的是!”忻州王聞聽此言,突然覺得醍醐灌頂,連忙又對她拱手,“剛纔是微臣魔障了。多謝皇后娘娘開導,微臣現在明白了!以後,微臣再也不會提這些事了!”
裴映雪頷首。“本宮也不過是想起了祖父曾經的教導,有感而發罷了。忻州王你居然這麼快就能應和本宮,本宮也甚是欣喜。”
一聽她說這些感想是從裴老爺子那裡而來,忻州王的雙眼更因爲驚喜而閃閃發亮:“原來如此!微臣一直十分敬仰裴太傅的才學和爲人,現在聽皇后娘娘提起,也是萬分感慨。皇后娘娘從小能得裴太傅教導,實在是令人羨慕。”
這個可憐的孩子,直到現在他還在對被爺爺拒絕這件事耿耿於懷呢!裴映雪聽到這話,都忍不住對他報以十萬分的同情。這個人倒是有一顆赤子之心,可就是因爲這顆心太純粹了,反而不容於這個世間。其實皇帝遠遠把他打發到忻州去做個不受管束的王爺,真的是對他最好的安排了。
話題打開,兩個人之間的氣氛也從一開始的尷尬慢慢和緩起來。尤其說到裴老爺子,裴映雪本來就有說不完的話,忻州王對裴老爺子敬仰有加,現在有機會聽到老爺子最疼愛的孫女講述他的事情,自然也聽得津津有味。而且當不鑽牛角尖的時候,裴映雪發現,和他交流也是一件十分舒服的事情。
不知不覺,兩個人越說越投機,便越發的滔滔不絕起來。
也不知道說了多久,忽聽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從外而來,張瑩又出現了。
“皇后娘娘,哥哥,你們在說什麼呀?我在外頭就聽到你們有說有笑的,好開心的樣子呢!”施施然走到他們跟前,她一臉純真的問。只是深埋眼底的那一抹算計實在是叫人無法忽視。
裴映雪嘴角輕扯,忻州王便道:“我在和皇后娘娘說裴太傅呢!”
“哦,是皇后娘娘的爺爺吧!我聽說裴太傅可是曾經的大儒,十分有名呢!”張瑩忙道,說着又掩脣低嘆一聲,“只可惜哥哥你沒能拜在他門下。不然,說不定將來你也能有幾分他的成就。”
“裴太傅乃天縱奇才,我哪裡能和他比?我此生能得他指點一篇文章,已經是此生大幸,不敢再強求更多。人活一輩子,得知足!”忻州王樂呵呵的道,似乎根本沒聽出她言語中挑撥的味道。
張瑩微微一愣。
當初她可是不止一次的聽當時的獻王當着她的面感慨過此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叫裴太傅一聲先生。她也曾竭力勸過,結果卻是越勸他越憂傷,最終事情只得不了了之。所以現在她纔會藉機刺激他一下。卻沒想到,忻州王這次只是隨口帶過,一點被刺激的反應都沒有!
這是怎麼回事?以腸聖扛。
要說他這兩年裡自己想通了,她肯定不信!這傢伙什麼性子她還不知道嗎?他就是個鑽進死衚衕裡能把自己撞得滿頭包還不知道往後退的貨。
於是,她忍不住又看向裴映雪。
卻不想裴映雪正勾着脣衝她冷冷笑着,那笑意讓她心裡一陣發涼。
果然是她,張瑩暗道。
也不知道她是用了什麼法子,居然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就把忻州王這頭倔牛從死衚衕里拉了回來,還能這麼快就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這可是她之前用了好幾年都沒有完成的任務!
如是想着,她難免有些心驚。
不過很快,她又揚起了笑臉:“哥哥說的是。人活一輩子,哪能處處都拔得頭籌?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你現在這樣就已經讓很多人都望塵莫及了。”
“妹妹你這話說的有點過了,爲兄癡長了三十歲,卻至今一事無成,說起來實在是慚愧啊!”忻州王嘆道,“不過……‘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這句話說得真好,是妹妹你從哪裡看來的?”
“不是啊,這是我突然想到的,也沒怎麼琢磨就說出口了。我讀的書不多,哥哥你不要笑話我。”張瑩連忙捂臉道。這話她也是說出口了才發現這句話出自唐朝人韓愈之手。不過以這個朝代現在的時間線而言,應該還沒出現唐朝吧!難怪忻州王的注意力立馬就被轉移到了這個上頭。
果然是個書癡呢!以前自己就用這樣的法子哄騙了他一回又一回。
而現在,忻州王果然又傻不愣登的信了她的話,一臉欽佩的對她豎起大拇指:“妹妹好文采!你要是早生幾年,只怕裴太傅都要不顧你的女兒身收了你做弟子了!”
纔怪。這丫頭那點心思,爺爺一眼就能看透。還收她做弟子?不把她給整得在洛陽城裡待不下去那都是看在她是個姑娘的份上給她留點顏面了。裴映雪默默在心裡道。
只可惜,自己還是沒學到爺爺一成的本事啊!不然也就不至於還要強忍着看這個女人在眼前這般裝模作樣了。
張瑩聽了這話,心情倒是有幾分受用。須知在現代,她大三下學期可是收到了好幾位研究生導師主動遞來的橄欖枝。這些都是她專業領域內的大牛,平時都是別的學生上趕着去求都求不到的名額,但到了自己這裡,卻是好幾個位置任她選。當時可羨慕壞了身邊的同學呢!
不過她還沒怎麼高興,就又看到了裴映雪眼中的冷笑,頓時又不禁咬牙。
自從那次不讀書事件後,這女人看她的眼神就永遠都跟看文盲似的,那居高臨下冷眼俾睨的,讓她很是不爽!
才輸給她一次而已,她就這麼趾高氣昂。不過就是比她多看了幾本這個時代的書,有什麼了不起的?自以爲是的人才最可笑!
如是想着,她也不禁回給裴映雪一抹冷笑。
兩個女人眼神相對,半空中便又閃現陣陣火花。
忻州王再遲鈍,也發覺了不對。他看看裴映雪,再看看張瑩,正待開口,孔嬤嬤已經從內殿出來了:“皇后娘娘,忻州王,太后娘娘有請。呀,張小姐回來了,那正好,你也一起進去吧,太后剛纔還唸叨着你呢!”
“好呀!”張瑩連忙點頭,便笑眯眯的跟在裴映雪身後進去了。
見到同裴映雪忻州王一起進來的張瑩,太后也愣了愣:“瑩丫頭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剛回。原本是想來向太后您請安的,不過看到皇后娘娘和忻州王哥哥在外頭聊得十分投機,我都插不上話,就在一旁聽了會。”張瑩忙道,依舊是笑意盎然。
皇帝聽到這話,立馬眼神一暗,一把眼刀朝裴映雪這邊飛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