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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立工沒有事,他只是疲累,只想找個小飯館,和劉睿陽、張文峰坐下來,喝喝酒聊聊天。閒聊一會,他想起以前縈繞在心頭的不安,問張文峰,“你和我說過,金融行業會有天翻地覆的變化,到底是什麼?”

“科技金融。互聯網十年內會徹底顛覆傳統金融行業。其實說得準確點,是金融行業主動用互聯網來徹底顛覆自己。”

“我怎麼記得金融行業很早就擁抱互聯網了呢?電子銀行、線上辦理業務這些很早前我就用過,至少比我們製造業反應要快多了。”黃立工有些納悶,難道不是資本圈新的一輪漂亮故事而已嗎?

“嘲諷歸嘲諷,華爾街裡都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人。隨便扔塊磚頭,砸中十個人,九個物理博士。千萬別小看他們,別低估他們對創新的理解能力。事實上,任何一樣新技術、新想法剛冒出來,第二天華爾街的辦公室裡就會討論怎麼用到他們身上。而且他們有錢,膽大,真的會用起來的。軍事和金融,從來都是高新技術的第一用戶。”張文峰說到這些,語氣低沉而專注。“芝加哥和紐約之間有一條專用電纜,就是華爾街這幫人建的,花了幾億美元,修條1000多公里的光纜,把阿巴拉契亞山脈都給鑿穿,就是爲了不繞路,把芝加哥交易所和紐約交易所兩家數據中心直接連在一起。最後把訂單傳輸速度縮短3毫秒,三億美元啊,搞定千分之三秒而已。還有家公司更離譜,花了1000多萬美元,在芝加哥交易所對面買塊空地,就爲建個信號站,把傳輸速度提高0.07毫秒,十萬分之七秒!他們是大忽悠,編故事本領一流, 但是聞到血的時候,動作可比鯊魚快多了。”

“這次他們聞到什麼的血?”

“就是上次你入境時體驗到的東西。你不也說那是未來嗎?”

“人臉識別?”

張文峰點頭。

“這怎麼顛覆金融業……也就防一下洗錢吧?”黃立工很難在這兩件事之間建立直觀的聯繫,人臉識別給人更多是技術上的美和衝擊,當市場上連圖片識別的成熟應用都不多的時候,忽然間出現能識別真實人臉的技術,而且是用在海關這種權威場合,對黃立工來說,已經不只是衝擊,而是震撼。但是,要說到能顛覆金融行業,黃立工承認自己還缺乏點想像力。

“這說起來有點複雜。”張文峰撓了撓頭,“從兩邊來說吧。在金融這邊,新技術會改變徵信。信用是金融的基礎,說到底,所有金融活動本質上都是建立信用體系、給信用定價。顛覆了徵信,也就是顛覆了金融業。在互聯網這邊呢,你別把人臉識別當作一個孤立的技術。它能出來,說明什麼?說明一大堆和它類似的技術,也都到了同樣高的水平。人臉識別都有了,那指紋、聲音、DNA,還有人的行爲軌跡,也都在路上了。”

“這些就能顛覆徵信?”黃立工老老實實的問。

“是的。”張文峰迴答得很乾脆。“你理解不了,是因爲你只是把它當作一項技術來理解。人臉識別厲害的地方在哪?絕對不是技術。技術面它是厲害,但單純技術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它真正的牛逼是,一種新的生產方式,低成本、規模化。和我們工廠的道理是一樣的,現代工業取代手工業,其實也是生產方式上的顛覆。真要去認個通緝犯,我相信警察的眼睛絕對比人臉識別技術好用,憑一張模糊的相片,他們都能在人羣中認出一個人來。但是,人再牛逼,他能同時辨認多少個人?20個……50個就頂天了吧。人臉識別技術呢,同時辨認十萬幾十萬都沒問題。這種量級的提升纔是最可怕的。你想象一下,只要人臉識別技術全面鋪開,就可以在全國所有城市同時追蹤全國所有通緝犯,哪怕是在我們武山小鎮辨認一個千里之外的小縣城的小逃犯,效率和頂尖專家在北京辨認國際通緝犯是一樣的。”張文峰的聲音有些寂寥起來,像是發現了終結的真相,“你等着看吧,會很快,在我們這片土地上,沒有一個罪犯能逃脫,沒有人能逃出去這套系統。”

“睿陽,我說得沒錯吧?”他喝了一口悶酒,問劉睿陽。

劉睿陽點了點頭,說,“沒錯。真正帶來產業革命的,未必是科技上最有創造性或最先進的,而往往是技術相對粗糙,但是能把生產率至少提升幾個檔次,而且必須能更好地嵌入當時的生產環境裡。”

“對徵信的顛覆也是一樣的道理。犯罪也是徵信,一個特例,無外乎就是信用歸零。從現在的技術趨勢看,個人數據的採集和驗證,已經進入工業時代,低成本、規模化。一套有效的個人徵信體系很快就會建立起來,到時候,你們知道會打開一個多大的市場嗎?!”

“多大?”

“萬億,甚至幾十萬億!”

“你這個金融大忽悠!”黃立工笑罵,在創業前,有一段時間人閒置着,他無聊就到張文峰那裡廝混,看着張文峰炒股,走走飯局。聽多了資本圈的談資,領略過很多龐大的數字,真真假假,動輒幾億的身家、幾十億的生意。這次的數字實在比以往聽到的都大了點。

“老黃呀,你有野心,就是缺點想像力。你對金融的力量一無所知。就說一個數字吧。個人信貸業務中,到目前只有一個業務真正做起來了。信用卡。就這麼一個小小的業務,做得稍微成熟點,去年一年交易額就是15萬億。”

“難怪最聰明的人都去做金融了。”黃立工也喝了一口悶酒。他心裡的不安更強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