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拉門上隱隱透出一個模糊的身影,彷彿並沒有坐在書桌前忙碌,而是站在窗前,向外看着什麼,偶爾,還會輕輕彈動一下菸灰。
葉晚輕手輕腳的下牀,掀開窗簾向外看了一眼。
夜色深濃,星無半顆,遠處的山與湖,在這漆黑的夜裡,根本瞧不見半點。那麼,他在看什麼?
葉晚沒有驚動他,又躺回牀上,睜着眼睛,斜睨着書房的門,發了很大一陣子呆。
書房裡的男人,似乎也是。煙霧漸漸消散,而他,還定定的站在窗前。
第二天的早餐,氣氛與往常明顯不同。
徐偉貞一直沉默,平常她的話也不多,但表情還算是平和的,但今天,她握着餐具的手,明顯微微發抖,像是有什麼不能忍受的事,她努力控制着,卻又覺得無比壓抑。
“我下午就先回嘉城了,親家母,多謝你這些日子的招待,給你添麻煩了。”倩儀不知道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如既往的微笑着與其聊天。
徐偉貞沒有吭聲,繼續低垂着眼眸吃飯,彷彿根本就不曾聽到。
倩儀略微有些尷尬,淮生迅速接過話去,輕聲說:“媽,下午我會提前從公司回來,我送您。”
“不用了,你又要忙公司的事,又要照顧你父親,太辛苦。晚晚也不要去送我,好好照顧你爸爸,有司機送我就可以了。”倩儀微笑着輕聲囑咐。
“不,媽,沒事,我下午早.......”
“淮生,譚副院長說下午要跟你談談你父親後續治療和康復的事情,還約了省裡的專家,你忘了麼?”久未開口的徐偉貞,忽然擡起頭,微笑着提醒。
淮生頓了一下,眼神有些複雜,葉晚眼角餘光斜睨了兩人一眼,不動聲色的繼續吃自己的飯。
“時間可以錯開的......”
“親家母是四點半的飛機吧?譚副院長約的時間是三點,一個多小時談不完的,即使談完了,路上也是需要時間的。你總不能誤了親家母的飛機吧?”徐偉貞又微笑着提醒。
葉晚眸光靜靜流轉,繼續吃飯。
淮生明顯又頓了一下,卻仍舊開口說:“我會跟譚副院長打電話的,他反正一下午都會在醫院,時間一定可以錯開。”
徐偉貞的眼神,彷彿冷了一冷,忽然又笑了,輕聲說:“親家母,你看我們淮生捨不得您走呢!以後沒事就多來往,免得孩們掛念。淮生這孩子,就是重情。當年,他妹妹離家去美國,他沒趕上送機,專門訂了機票飛到美國去道歉呢,這孩子就是太實在了......”
“阿姨!”淮生忽然語氣稍高的打斷了徐偉貞的話,眼底,有濃重的陰霾,讓人壓抑的喘不過氣來。
“我又說錯話了?”徐偉貞輕輕嘆息着苦笑,看了葉晚一眼,意味深長的輕聲道歉:“晚晚,如果阿姨哪句話說的讓你多想了,還請你多擔待些。阿姨老了,女兒又不在身邊,也是想找人聊聊天說說話,可有的時候,這嘴啊,跟不上腦子了。抱歉啊,親家母。”
葉晚依舊不吭聲,淡定一笑,繼續吃飯。她能感覺到,淮生的目光,從一開始,就不停的落在她臉上,明顯的,是怕她又想多了。
“就這麼說定了!媽,您就安心在家等着,我一定會讓您準時登機。過幾天爸爸出了院,我就陪晚晚回去看您和外婆,順便商量一下,看看晚晚的工作怎麼處理。”淮生伸手,輕輕握了握一直沉默用餐的葉晚的手。
葉晚擡頭,溫柔一笑,微微傾斜身體,輕輕在他臉頰上吻了一下,柔聲說:“嗯,我陪我媽在家等你,別太着急了。”
這一次的葉晚,雖然沒有開口說什麼,但她還是贏了。淮生沒有聽從徐偉貞的話,但他也擔心父親,吃過午飯就去拜訪了譚副院長,三點不到的時候他就趕回來了,與葉晚一起將倩儀送到機場,辦好手續,又匆匆回了公司。
葉晚不過是在與徐偉貞賭氣,但因此對景南更有所歉疚,淮生讓她回去休息,她還是讓司機把自己送到了醫院。這些日子,陪護在景南身邊時間最多的,便是她了。
“爸,醫生說讓少食多餐。您現在該喝點米湯了。”葉晚蹲下身,趴在病牀邊,柔聲提醒。
景南搖搖頭,輕聲說:“爸爸不餓......”
“可是,如果您不遵醫囑,恢復的會比較慢。您不想家,家還想您呢!”
“你這丫頭.....好,那就喝點兒。”景南忍不住輕笑,在葉晚和姚毅的攙扶下,慢慢坐起身,斜靠在枕頭上,由葉晚喂着,虛弱而緩慢的用餐。
葉晚多少是有些心事的,但她並沒有將這些小小的不愉快,在景南面前表現出來,而是對徐偉貞該怎麼招呼怎麼招呼,沒有揪着不放,也沒有低聲下氣諂媚的去示弱。
徐偉貞的情緒,兩天之後,才稍微緩解,但與葉晚,依然不冷不熱。
“小如......”徐偉貞抱着手機,哽咽着輕喚:“你回來吧......媽媽好孤獨......看着別人其樂融融,媽媽心裡好難受......”
“媽,我讓杜倫去看看您,好不好?”
“不要!他來看我,有什麼用?我不想他,我也不喜歡他......小如,你回來吧!你要是再不回來,這個家,都沒有咱們的立足之地了.......”
“媽,您覺得,我能回去嗎?我回去......也許,會有人不開心的.......”
“他現在沒那麼大的本事了.......他自己都照顧不了自己.......”
“媽,我不是爲了他......”那端沉默,片刻,輕聲說:“我爲了什麼,您還不清楚嗎?”
“孩子.......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就是你了.......”徐偉貞緊緊捂着脣,泣不成聲。
那端忙急聲安慰:“媽,您別這麼想好嗎?杜倫對我多好啊......他很疼我,他很愛我......他.......”
“你不要再騙媽媽了!”徐偉貞激動的聲音都高了:“媽媽後悔的心都碎了.......”
“媽.......”那端終於抽泣出聲:“我也想您......我想您想的都要瘋了.......”
“回來吧,孩子,求你了.......”
“媽......還不行,我還不行.......再給我一點時間......”
“小如........”
淮生在浴室洗浴,葉晚推開門進去了一趟,又退了回來,迅速跑到他的衣服前,找到他的鑰匙,將自己覺得像的,依次按在了橡皮泥上。
一共三個鑰匙模,但紅寶石會藏在哪一個抽屜裡面,她也不知道,只能找找看了。
第二天,她在從家裡到醫院的路上,順便配了鑰匙,但當晚沒有機會用到,因爲老爺子病情穩定了,夜裡有專人陪護,他們無需守在那裡,淮生也回家了,她不方便動手。
第二天一早,淮生又匆匆去了公司,她像個合格的小妻子一樣,將他送到大門口,一直看着他的車消失在街角,才轉身回到房間。
陸淮生的房間是套房,有獨立的臥室,臥室與書房,既可以單獨進入,又有相通的門,爲了方便,他們一般都從臥房的門內進入。
葉晚將所有的門都反鎖好,才取了配好的鑰匙,將每一個上了鎖的抽屜,都打開,仔細尋找。
他要送她的項鍊還在,她想起那場演戲一般的訂婚儀式,便生出許多感慨,忍不住就拿起又看了看。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首飾盒。盒子下面,有一個小小的卡片。
送給我的傻丫頭。
她微笑着將首飾放回去,輕聲自語:“我的傻男人,再送我一次吧,這一次,我一定會收下。”
放下盒子,又去翻找中間的抽屜。
人的習慣,一般都會在中間的抽屜裡放置經常會用到的物品,陸淮生也不例外。一些重要的證件、印章、銀行卡、資產權證,基本都在裡面,還有一些他曾經得到的證書,甚至,還有軍功章。
葉晚的指腹,輕輕撫過那代表榮譽的軍功章,心竟有些激盪。
她是制服控,對軍人的尊敬與仰慕,從未曾消失過,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多麼希望能夠在他最威武最軒昂的歲月遇上他啊!那麼,青澀的她,會被他迷戀的神魂顛倒也說不定。
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豪門公子,爲什麼要休學去參軍?而又爲什麼有機會報考軍校,又放棄了,轉而完成學業後去經商?他的人生,不過三十幾年,卻彷彿已經非常精彩,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追問追問。
葉晚放下軍功章,拿起他的各種證書,一本一本的翻看,一張小紙片,從夾縫裡,輕輕飄落。
葉晚愣了一下,緩緩蹲下身,撿起那張顏色已經無比黯淡的發黃的老照片。
一個大約十幾歲的少女,穿着雲朵一樣雪白的裙子,背對着鏡頭,微微仰首,像是在看着天空中的飛鳥。她是那樣美,又是那樣柔,仰首的時候,烏黑的長髮垂落下來,直直的掃到腰際。她一隻手高高擡起,像是要觸碰到天空的雲彩,可是,她要雲彩做什麼?她自己比雲彩都要柔美。
葉晚竟看呆了。像是在看一部橫跨歲月的老電影,一不小心,就置身到了那個青澀而美好的年代。
葉晚被那張照片打亂了心神,再翻找寶石的時候就跑了神,找到底,也沒看到寶石的影子。
好端端的一顆紅寶石,到底跑哪兒去了呢?
正要關上抽屜的一瞬間,她腦海中忽然跳出何佳慧的話。
另一個晚晚?
葉晚重新找到那張照片,翻過來,看向背面。
背面沒有名字,只有幾行話。
一生最美,是相遇;一生最痛,是失去;無緣唯一,卻是最愛......
葉晚驚在那裡,照片從指間滑落,再次落在地上。半晌,她才驀然驚醒,想要去撿,卻踉蹌了一下,不小心踩到了照片。
臥室外忽然傳來敲門聲,嚇得她魂飛魄散,迅速手忙腳亂的將照片塞進了證書,顫抖着鎖上了抽屜。
她只是想尋找自己的寶石,卻沒想到,找到一塊砸痛了心的大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