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帝既然問起來,那內侍就將他調查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表示跟尹桂兒和杜恆霜說的一模一樣,而且有各種佐證證明。
永昌帝看着內侍擺出來的名冊,還有那負責查驗身子的尚宮的證詞,臉頓時黑了一半。
穆夜歌好大的膽子!
永昌帝更心驚的是,這樣在他眼皮底下的事兒,穆貴妃居然能瞞得滴水不漏。如果不是柱國侯夫人從中插了一手,救了尹桂兒一把,尹桂兒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出現在他面前,而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念頭讓他心驚肉跳。如果不是這樣尹桂兒這樣的小事呢?如果是別的大事呢?穆貴妃是不是在宮裡已經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
若如此,他這個皇帝的性命,豈不是也交到她手裡了?!
“朕看這宮裡,是時候再梳理一遍了。”永昌帝有些猙獰地道。這是他的宮城,只能有一個主人,就是皇帝陛下。別的人若是想做皇帝的主,先摸摸自己腔子上有幾個腦袋!
那內侍昨夜審了一夜,早就知道今兒不會善罷甘休,忙躬身應是,又道:“陛下,這些參與此事的尚宮好處置,可是……那頂上的人呢?”問的是對穆貴妃的處置。整件事,當然是穆貴妃做主的。
永昌帝眼神黯了黯,拂袖道:“朕去問問桂兒。”說着,走回後面的寢宮。
尹桂兒已經醒了,正半靠在牀板壁上。闔眼閉目養神。
聽見有人進來的聲音,尹桂兒睜開眼睛,看見是永昌帝進來了,忙要起身。
永昌帝快步走來。坐到牀邊,按住她道:“不用起來。昨兒累着你了……”
尹桂兒羞澀地笑了笑,道:“陛下厚愛,桂兒感激不盡,怎敢說累?”
永昌帝笑了笑,低聲道:“你的事情,朕已經查清楚了。”
尹桂兒眼前一亮,忙道:“真的?——陛下這麼快就查清楚了?真是聖明!”
“是查清楚了。”永昌帝握了握尹桂兒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這件事。跟主持採選的穆貴妃有莫大的關係。你說。要如何處置她?”
尹桂兒心裡一跳。她想起柱國侯夫人囑咐她的話,讓她在宮裡不要恃寵生驕,咄咄逼人。因她沒有任何靠山,而且永昌帝喜歡乖巧溫順的女子,讓她要投其所好,於是尹桂兒笑道:“陛下,這件事,應該跟穆貴妃沒有關係的。是底下人的錯,怎能算在穆貴妃頭上?我聽說,貴妃娘娘寬仁大度,必不會做這種鬼祟的行徑。陛下莫急,不要因爲桂兒。跟貴妃娘娘傷了和氣。——桂兒能依靠的,只有陛下。”說着,將腦袋靠在永昌帝的肩上。
永昌帝對尹桂兒的回答十分滿意。
對於穆貴妃,他很是失望。因爲他發現,穆貴妃居然又走上萬貴妃弄權的老路。他當然不希望尹桂兒成爲第二個和萬貴妃一樣的人。
在永昌帝看來,尹桂兒的性子明顯跟萬貴妃和穆貴妃都不一樣,她不僅溫順,而且更是淳厚良善,甚至有些膽小怕事。
想到這裡,永昌帝站起來,興沖沖地道:“朕本來想封你做淑妃,但是你行事大度端方,淳厚良善,當得起一個‘德’字,朕就封你做德妃吧。——來人,宣旨,封尹氏爲德妃,和貴妃平級,同掌鳳印,協理宮闈!”
尹桂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雖然知道永昌帝是喜歡她的,可是她沒有想到,永昌帝居然跨了這麼多級,一下子就封了她做德妃!
大齊宮制,皇后以下,有貴、淑、賢、德四妃。
德妃本是四妃之末,貴妃是四妃之首。
因永昌帝說過不再立後,所以大齊內宮就是貴妃掌鳳印,打理宮闈。
現在永昌帝雖然只封了尹桂兒做德妃,卻給了她和貴妃平起平坐的等級,甚至連宮闈之事,她都有掌印權!
尹桂兒激動得渾身顫抖,硬撐着從牀上爬起來,給永昌帝磕了頭,眼含淚花道:“陛下聖明!桂兒謝主隆恩!”說完又道:“可是桂兒從來沒有打理過宮闈,這同掌鳳印之事……”想要推辭。她也不想太快就站到前臺給人做靶子……
永昌帝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沒事,沒事。只是給你這個權力,又不用你親自去打理?朕自然會給你挑選有本事的尚宮,讓她們輔佐你管理宮闈。”說着將尹桂兒扶起來,拍着她的後背道:“你只要牢牢記着這個‘德’字,朕這輩子自然不會虧待你。”
尹桂兒心裡一凜,知道永昌帝也是在警告她,不要以爲他寵她,她就能借故攪風攪雨。如果她敢學穆貴妃的樣兒,穆貴妃和萬貴妃就是她的前車之鑑。而且她先前說了不追究穆貴妃的責任,不過是試探,永昌帝就順勢下臺,並不處置穆貴妃,只封了自己做德妃,來分貴妃手上的權,對她略加敲打而已,說明永昌帝並沒有打算獨寵她。
見尹桂兒並無異議,永昌帝就命人傳旨,並且讓尚宮挑選吉日,好行冊封大禮,同時又下旨封賞尹桂兒的孃家,給尹桂兒的父親尹阿鼠也授了一個員外郎的虛銜。
冊封尹桂兒的旨意傳到穆貴妃的寢宮的時候,她還沒有起身。
她的宮女聽說此事,不由大驚,忙過來叫醒她道:“娘娘,娘娘,醒醒,出大事了!”
“什麼事啊?”穆貴妃悠悠地醒來,觸目就是自己身邊宮女惶恐的面容。
“怎麼啦?”她坐了起來,披上袍子問道。
那宮女定了定神,低聲道:“娘娘。您昨兒回來的晚,有件事,奴婢們沒有跟您說。”
穆貴妃正在捋頭髮的手一頓,斜睨那宮女一樣。“什麼事?別吞吞吐吐的,快給本宮說了,好多着呢!”
那宮女就道:“昨兒陛下也出宮去了,比娘娘回來的早。回來的時候,還帶了一個小娘子回宮。”
穆貴妃心裡有些不舒服,但是想到陛下偷偷從外面帶進來的女子,想必不是世家高門的貴女。小門小戶的女子,無論多漂亮,她都不放在眼裡,就道:“就這件事啊?就這也能把你嚇得這樣?”
那宮女暗暗退後一步。又道:“還有。陛下今日早上剛剛下旨。封那位小娘子爲德妃,品級等同貴妃,和娘娘您同掌鳳印……”
穆貴妃全身一抖。頓時僵在那裡,整個人如同泥塑木雕一樣,足足過了一炷香的功夫才緩過神來,一字一句地問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聲音尖利刺耳,狀若瘋狂。
那宮女忙跪了下來,道:“娘娘,娘娘,您別急!陛下、陛下只是封了一個妃嬪而已……”
話音剛落,一個內侍走了進來,面如土色地跪下道:“娘娘。那新封的德妃,據說姓尹,名桂兒……”
“尹桂兒?”穆貴妃喃喃地道,“這名字怎地這樣熟悉?”
剛纔跪在地上的宮女也全身一顫,問那內侍道:“你打聽清楚了?真的是尹桂兒?”
“當然。我剛看見聖旨了,上面寫得清清楚楚,還能有假?”那內侍頓了頓,又道:“還有,昨兒晚上,那邊的幾個尚宮深夜被人帶走,到現在都沒有回來。纔剛有幾個人去她們的住處,將她們的東西全搜走,拿到西面的化人場……全部火化了……”說完這話,那內侍捂住嘴,嘴裡的牙齒似乎不受控制地哆嗦起來,咬得嗑嗑直響。
那宮女一下子癱坐在地上,喃喃地道:“東西都火化了,那人呢……肯定也不在了……”
穆貴妃這纔回過神來,一雙眼睛頓時瞪得老大,聲音裡帶着恐懼道:“難道是那個尹桂兒?!”就是她費盡心機,纔將她趕出宮的尹桂兒?!她不是讓她妹妹斬草除根的嘛!她妹妹都做了些什麼?!
“去,快去傳我妹妹進宮!”穆貴妃急急忙忙地掀開被子下牀,“本宮有話要跟她說……”
那內侍忙去傳旨。
宮女叫了幾個人進來,一起服侍穆貴妃梳洗。
這些人都心神不寧。
如果尹桂兒果然是那個她們曾經暗中做過手腳的尹桂兒,她現下得寵,難道還能放過她們?!
穆貴妃想到被他們暗中推手弄死的萬貴妃,嚇得渾身不自在。——眼看萬貴妃的命運,就要落在她頭上,難道這就是報應?!
穆夜來被匆匆召進宮,不知道發生什麼事。
“妹妹,我讓你去除掉尹桂兒,你都做了沒有?!”穆貴妃將所有人都遣開,只留下穆夜來在寢宮說悄悄話。
穆夜來這陣子忙着爲蕭士及招兵買馬,早把這事給忘了。再說,上一世的時候,她就沒有聽說永昌帝有姓尹的妃子,所以她一點都不擔心,笑着安撫穆貴妃:“娘娘莫急,這件事沒什麼值得擔心的。我說沒事就沒事……”
穆貴妃見不得穆夜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擡手就一耳光扇在她臉上,低斥道:“賤人!是不是攀上柱國侯,就不管我這邊的事了?——我跟你說,那尹桂兒昨日入宮,今日就封了德妃,還有和我平級,同掌鳳印,你知不知道!”
穆夜來被穆貴妃一巴掌打得髮髻散亂,一下子坐到地上,頭上戴得玉玲瓏被打得掉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霎時四分五裂,留下一地的碎玉。
“怎麼可能?!”穆夜來低叫,“陛下從來就沒有姓尹的妃子!”
“是以前沒有!現在就有了!——你就是這樣爲我辦事的?!你信不信我讓陛下把你賜給一個七老八十的老男人做填房,讓你這輩子也嚐嚐守活寡的滋味兒!”穆貴妃惡狠狠地道,走過去又踹了她兩腳。
穆夜來和這個嫡姐從小關係就一般,後來爲了彼此的利益才走到一起。
但是現在,穆夜來自覺自己終身有靠。不肯再做小伏低,看嫡姐的臉色。
而穆貴妃覺得自己這個庶妹佔了自己的光,卻不肯爲自己出力,自己在宮裡苦熬。她卻在外面各種逍遙快活,就連那俊美無儔的柱國侯蕭士及都拋棄他的妻子,對她青睞有加,心裡早就煎熬不已。
不過穆貴妃一威脅,穆夜來還是立刻明白過來,知道現在不是跟這個嫡姐硬扛的時候,若真的惹惱了她,說不定自己等不到蕭士及回來,就被迫嫁人了,就忙道:“娘娘。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您打聽清楚了嗎?——我跟娘娘說過。我派人去尹家,卻沒有找到尹桂兒的人影兒。她一出宮,就不見了。您好好想想。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蹊蹺?如何一出宮就失蹤的人,突然又活生生回到宮裡,會不會是有人故意的?”
穆貴妃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這個庶妹,還是有幾分急智的,就出去吩咐道:“再去打聽尹德妃的事,要給本宮把前因後果都問個清清楚楚。”
那內侍趕忙出去了,過了一頓飯的功夫。佝僂着身子回來回道:“娘娘,剛纔陛下又下了一道旨,封賞柱國侯夫人,賞了她兩處樂遊原那邊的臨近曲江池的大宅子……”
“什麼?!”穆貴妃和穆夜來一起驚叫起來。
樂遊原臨近曲江池的宅子,可全都是皇親國戚,一般的達官顯貴,縱然拿着銀子也沒處買去,實打實的有價無市,千金難買。
那裡的一處宅子,在市面上至少值五萬銀子。兩處宅子,就是十萬銀子。
穆夜來第一個想到這裡,臉上的神情頓時很不好看,悻悻地道:“……陛下爲何要封賞柱國侯夫人?”頓了頓,又眼神閃爍着掩袖笑道:“難道是陛下還想封賞一個宮外夫人?”咯咯笑着,暗示永昌帝是不是看上了杜恆霜……若果真如此,蕭士及是斷然不可能要杜恆霜這個老婆了,穆夜來只覺得十分暢意。
那內侍卻嚇白了臉,對穆夜來道:“穆三小姐慎言啊!若是讓陛下聽見這話,穆三小姐腦袋上的這個……可就保不住了。”說着,做了個割腦袋的手勢,用手往脖子邊上從左到右滑過去。
穆夜來哼了一聲,道:“你是娘娘的心腹,當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其實不僅穆夜來這樣想,就連穆貴妃也是這樣想的。不然好端端的,爲何給杜恆霜這樣大的恩典?她男人還在江陵征戰未回了。
那內侍往額頭抹了一把汗,暗道這些女人真能胡想,便咳嗽一聲,道:“陛下的聖旨說,是爲了獎賞她仗義出手,救護了尹德妃。”
穆夜來聽了,手裡咯嘣一聲,將左手小手指頭上留的一寸多長的指甲一下子掰斷了,臉色發白地問道:“陛下說,是柱國侯夫人救了尹德妃?什麼意思?”
那內侍滿頭大汗,低頭道:“聽說尹德妃從宮裡出來之後,就被人追殺,是柱國侯夫人救了她……奴婢還聽說,也是柱國侯夫人……柱國侯夫人幫她見到陛下的。”
穆夜來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杜恆霜擺了她一道!
難怪她一直找不到尹桂兒的人,居然是躲在柱國侯府。
不用說,杜恆霜做這樣的事,就是爲了對付她穆夜來。杜恆霜送尹桂兒入宮得寵,就是爲了對付自己的姐姐穆貴妃,因爲他們穆侯府最大的倚仗,便是穆貴妃!
“哼,跟我玩這手!”穆夜來輕哼一聲,道:“娘娘……”
啪!
穆貴妃反手又抽了穆夜來一巴掌,厲聲道:“你回去,給我把銀子退回給柱國侯夫人!她針對我,不就是因爲你搶了她丈夫?!”穆貴妃想到自己一旦失寵,很有可能就是穆夜來惹出來的禍根,簡直想殺她的心都有了。
穆夜來當然不會退銀子,她捂着臉,朝地上跪着的內侍努了努嘴。
穆貴妃深吸一口氣,揮手道:“你退下!”
那內侍忙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穆夜來就湊到穆貴妃耳邊,低聲道:“娘娘不要自亂陣腳。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就算我把銀子退回去,柱國侯的心也在我這裡,又有什麼區別?——杜恆霜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姐姐你……”
“那要怎麼辦?!”穆貴妃氣得要死。
“尹桂兒已經入宮,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姐姐,你如今只有一條路,就是全心全意倚靠我。只要我嫁入柱國侯府,在侯爺的幫助下,才能跟杜恆霜鬥!”穆夜來冷笑着地道。
“你醒醒吧!”穆貴妃忍不住道,“你就算能進柱國侯府,也是做妾,你難道還想做正室?”
“爲什麼不能?!”穆夜來已經有些魔障了,在她看來,她兩世爲人,就是爲了等待這一天!她費了那麼多功夫,就是爲了跟蕭士及在一起,這些人爲什麼不能成全她?!
穆貴妃走到窗前的榻上斜斜坐下,揉着鬢角道:“算了,我不靠你。你以後也別給我惹麻煩。柱國侯那邊,你就別肖想做正室了。你還不明白?杜恆霜將尹桂兒送進宮承寵,就是要斷你並嫡的後路。你說,陛下是會聽我這個失寵的貴妃的話,讓你跟杜恆霜並嫡,還是會聽新歡尹桂兒的話,不跟杜恆霜爲難?——你真的要醒醒了,你這輩子,沒有可能做柱國侯的正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