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夜來乘坐的大車是穆侯府的車,當然不是侯爵用車,但也是用結實的紅木造的,上面配有金飾,刻鏤龜文。裡面有長褥和坐椅,樣樣都是上好的。
上好的東西一般都很沉重。
這份重量被一匹瞎了眼的馬拉着從穆夜來的雙腿上壓過,頓時讓她疼得差一點暈過去。
她的面色一下子變得煞白,然後又漲得通紅,再也顧不得禮儀風度,殺豬一般當街叫喊起來。
兩支小腿處疼得她完全控制不住,慘叫連連。
朱雀大街是長安城最繁華的街道。
街上人來人往,一向十分熱鬧。
穆夜來的車駕出事,只不過一瞬間的功夫,而且她家的奔馬在繁忙的街市上胡亂穿行,已經踢翻了不少街市臨時擺起來的年貨攤子。
一時叫罵聲有之,驚慌聲有之,還有呼喊聲更是連綿不絕。
穆夜來的車伕和丫鬟們嚇得屁滾尿流從摔倒的地方爬過來,企圖扶起穆夜來。
但是他們托住穆夜來的肩膀略一用力,穆夜來就疼得徑直暈了過去。
穆侯府的丫鬟和車伕嚇得傻了,呆呆地看着他們的主子,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旁邊一個老者指點,說這小娘子的腿可能被大車壓斷了,讓他們趕緊擡去醫館看郎中,晚了恐怕就不是瘸子的問題,也可能一輩子站不起來。
穆侯府的下人更是慌亂,毫無頭緒地忙亂一通。才慢慢鎮定下來。
瞎了眼的馬一頭撞在街旁的牆壁上,撞得自己跪了下來,才安靜點兒,縮在牆角不動彈。
穆夜來的丫鬟便讓車伕去把馬和車拉過來。
馬瞎了眼睛,不能自己走路,此時也受了驚,只能讓他牽回穆侯府報信。
至於穆夜來,他們七手八腳將她擡入車裡,用人力拉着這輛大車,吃力地往最近的醫館趕過去。
可是去了。那醫館的人只是簡單給包紮了一下。就說,小腿骨斷得太碎,他們沒有法子,讓他們去找諸氏醫館的諸郎中。說她有法子治骨傷。
穆侯府的下人聽了。忙問諸氏醫館在哪裡。
那人給指了路。
穆侯府的下人就拉着裝了穆夜來的大車。再一次往諸氏醫館行去。
那回到穆侯府報信的車伕跟穆侯說了,穆侯大驚,忙親自騎馬過來尋他們。
知道他們去了諸氏醫館。穆侯又匆匆打馬而去。
來到諸氏醫館,正巧諸素素和杜恆雪都不在,坐館的大夫不敢自作主張,而且也對骨科不擅長,只好派人去給杜恆雪和諸素素報信。
杜恆雪和諸素素聽說有人斷了腿,也很着急,兩人都從自己家裡出來,坐了車匆匆來到諸氏醫館。
豈知這病人居然是穆夜來!
杜恆雪馬上若無其事地從房裡退出來,道:“素素姐,我暈血。再說王府裡我義父今兒身子不舒服,我還要給他煎藥呢。——我先走了啊!”說着,轉身迅速離去。
諸素素只差對杜恆雪破口大罵。——暈血個毛啊暈!斷腿而已又沒有血!
杜恆雪快速離去,從穆侯身邊經過的時候,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穆侯伸出一支胳膊,擋在杜恆雪面前,怒道:“你去給我女兒治腿!——要是治不好她……”
咣噹,穆侯拔出一把隨身的彎刀,在杜恆雪面前晃了兩下。
杜恆雪冷笑道:“你們父女都是這樣自說自話嗎?——來人!”
杜恆雪一聲招呼,四五個精壯的護衛從院門外衝了進來,團團將穆侯圍住。
穆侯的護衛也跟着衝進來,拔出他們的彎刀,跟杜恆雪的護衛拔刀相向。
“穆侯,你只是侯爵,我是縣主,我的級別要高你一級。——你確定你想以下犯上?!”杜恆雪站到自己護衛身後。
那些護衛,都是她爹海西王杜先誠專門給她配備的,不是朝廷裡面那些濫竽充數的東西。
看看他們的眼神,就比穆侯的護衛要兇悍許多倍。
穆侯目光一凝。倒是他疏忽了,他根本不記得面前這個嬌滴滴的漂亮小娘子還是御封的縣主……
“把刀放下。”穆侯往後揮了揮手。
他的手下齊聲將刀收入刀鞘。
杜恆雪卻沒有下令,只是冷冷地道:“讓開,我要出去!”
穆侯往旁邊讓了一步。
杜恆雪大步往院門口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又停下來,轉身對自己的護衛道:“你們只要一個人送我回去就行。別的人,給我在這裡守着。”說着,她目光不善地看了看院子裡穆侯府的護衛和下人,陰測測地道:“給我看好了,誰敢在這個醫館搗亂,給我格殺勿論!——哼!”說完暗暗啐了一口,轉身不顧而去。
走出諸氏醫館大門的時候,杜恆雪聽見一陣啪啪的掌聲。
她擡頭,正好看見許言邦的眼睛裡。
許言邦穿着一身銀灰色窄袖勁裝,腰間繫着犀牛帶,歪靠在醫館大門邊上,正含笑看着她,雙手還在大聲拍着給她鼓掌。滿臉的絡腮鬍子剃得乾乾淨淨,露出小麥色的臉,英武不羣。
杜恆雪有些臉紅,不由自主嘟起嘴,“許二哥不許嘲笑我!”
“我哪有嘲笑?我是在誇你呢!雪兒你剛纔太威風了。”說着,許言邦咳嗽一聲,對着院門裡面學着杜恆雪剛纔的樣子道:“……誰敢在這裡撒野,給老子格殺勿論!”
杜恆雪噗嗤一聲笑了,上前推了許言邦一把,道:“我哪裡說得那麼難聽?許二哥就知道埋汰人!”
許言邦嘿嘿笑着,反手不動聲色抓住杜恆雪的手。另一隻手接過她的藥箱,自己背上,然後帶着她慢慢往臺階下走,輕聲問道:“你怎麼匆匆忙忙來了,又匆匆忙忙要走?是醫館有事嗎?——以後有事要叫我一聲,不要一個人出來。”
杜恆雪似乎沒有覺得有異,乖乖地讓許言邦牽着手往前走,撇了撇嘴,回頭看了一眼醫館門裡面,見穆侯家的人似乎都進到屋裡去了。才又啐了一口。低聲道:“該!我可不給那種女人治病!——她最好一輩子站不起來!”
原來蕭士及和穆夜來的事兒,杜恆雪終於也聽說了。她當然是爲姐姐忿忿不平,若不是杜先誠攔着,她都要打上侯府。找蕭士及算賬了。
“……你說。我姐姐有什麼不好?!那……女人有什麼好?!我姐夫爲何要護着她?還說我姐姐沒有她大度!”杜恆雪的嘴越嘟越高。都能掛一個油瓶。
許言邦嘆息了一聲,一邊對自己的小廝使了個眼色。
那小廝十分機靈,悄悄地將許言邦的馬牽走了。順便還讓海西王府的車伕不要出聲招呼他們的小主子。
杜恆雪就這樣不知不覺,被許言邦拉着手,在長街上漫步。
兩人一邊走,一邊說話。
空氣中似乎有木樨花淡淡的芳香,在鼻間縈繞。
許言邦握着杜恆雪的手,像是握着一團軟綿綿的棉花糖。明明那手上還有沒有磨去的繭子,可是就連那繭子,都能讓他心裡開出花來。
一陣微風吹來,將杜恆雪幾根髮絲吹得飄散。
正好她說了一句話,許言邦沒有聽清楚,就側過身,做出傾聽的姿勢。
那幾縷髮絲便被風吹到許言邦臉上,一直癢到他心裡去了。
這一刻,從他少年時,第一次看見那個躲在姐姐背後怯怯的小姑娘開始,似乎就在盼望着,盼望着……
開始的時候,他不敢面對自己的盼望,就用最惡劣的態度掩飾自己的惶恐不安。
但是那樣做,只是將杜恆雪越推越遠。
直到最後兩個人鬧得不歡而散,杜恆雪歡歡喜喜嫁了別人,而他黯然去了漠北從軍。
他去了漠北那麼久,本來以爲只要隔得遠了,他就自然能忘了她。可是他發現他再一次錯了。隔得越遠,她的音容笑貌就越是清晰,以至於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到他夢裡讓他回味一下跟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
雖然沒有真正的相處,但是就算是在大家庭裡面一起吃飯這樣的場合,他也夢見過無數次。
後來,他經常夢見杜恆雪在哭,叫她也不說話,只是對他搖搖頭,等他走過去,她就變成一股輕煙散了,將他從睡夢中驚醒,大口大口喘着氣,額頭上全是虛汗……
那個時候,他哪裡想過他會有今天呢?
許言邦半邊身子都是酥的,走路如在雲端行走,一路高低不平,愣愣怔怔地帶着杜恆雪往前走。
有好幾次,都錯過了路口,還是杜恆雪提醒他,他才拐到正確的方向。
杜恆雪也沒有注意到自己一直被許言邦拉着手。她只是在滔滔不絕地向許言邦宣泄她對蕭士及和所有男人的憤怒。
兩人一路從諸素素的諸氏醫館,走回海西王府,足足走過了四五個裡坊,不下四五里路。
可是兩人一點都不覺得遠,反而都覺得一眨眼就到了。
站在海西王府,杜恆雪最後總結陳詞:“……所以,我這輩子是不會嫁給任何男人了。”
這句話如同一句重錘,將一直暈暈乎乎的許言邦從美夢中敲醒,他一急,道:“那怎麼行?你不嫁人了,那誰給我生兒子?”
杜恆雪狐疑地看着許言邦,“許二哥?你怎麼啦?撞客着了?青天白日地,說什麼胡話?——我不嫁人,跟你生兒子有什麼干係?”
許言邦一窒,可是偷偷看杜恆雪一眼,又怕把她嚇跑了,只得小心翼翼地道:“……呃,這個嘛,你是郎中啊,也許……也許……”
“哦,你是說讓我給你娘子接生?——那沒問題!到時候叫我一聲,我連素素姐一起給你找過去!”說着還狀似豪爽地拍拍許言邦的肩膀,才從他身上接過藥箱,道:“謝謝您了,許二哥,我進去了。——你早些回去吧。別讓許大人着急。”自從杜恆雪認回自己的爹爹,就再也不把許紹叫“爹”了。許言邦當然樂見其成。
海西王杜先誠正在門口候着,笑眯眯地看着杜恆雪狀似無意地打擊許言邦,心裡樂開了花。
嘿嘿,小子,想娶我的女兒,能耐還差點兒!
許言邦摸了摸肩膀,看着杜恆雪的背影,呆呆地說不出話來。
“義父,您怎麼在這風口上待着?昨兒有些咳嗽,今兒就不聽勸。再這樣,我去告訴素素姐了啊!”杜恆雪忙拉杜先誠進去。
杜先誠笑道:“我是着急你了,你這個小沒良心的。——醫館出了什麼事?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杜恆雪撇了撇嘴,“是那女人——就是穆侯家的那個穆三小姐被大車壓斷了小腿。我留在那裡,我怕我會管不住自己,給她下點兒藥。若是素素姐知道,可要把我趕出醫館了,所以我就先回來了。”
杜先誠聽了哈哈大笑,道:“這真是不信擡頭看,蒼天饒過誰啊!——該!真是該!”
許言邦趕緊恭恭敬敬給杜先誠行禮,“見過海西王。”
“好了好了,不用那些虛禮。——你回去吧。一天到晚往我們這裡跑,你家裡人知道嗎?”杜先誠擺擺手,讓他回去。
許言邦有些依依不捨,他伸出自己剛纔拉着杜恆霜手的那隻手,在眼前看着,面上的神情很是奇特。
杜恆雪不經意回頭看了一眼,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忙把自己的手在身上蹭了蹭,撇了撇嘴,才扶着杜先誠的胳膊一起進去。
王府的大門咣噹一聲關上。
許言邦伸伸胳膊,給自己打氣:他已經能順利牽雪兒的手了,下一步,就是要雪兒解開心結,能夠真正接受他。
剛纔雪兒說什麼來着,好像是“我這輩子是不會嫁給任何男人了”……
許言邦的腳步打個踉蹌,知道都是因爲雪兒姐姐和姐夫在鬧彆扭的關係,不由對蕭士及很是怨念:你小子家裡有個好的,還在外面勾三搭四,我這兒一個老婆都沒有呢,就要被你帶累了!——哼,哪怕就是爲了雪兒,也絕對不能讓那小子跟雪兒的姐姐鬧彆扭,這直接影響自己跟雪兒的關係啊魂淡!
許言邦轉身上馬,往柱國侯府的方向行去。
他想,他該跟蕭士及來一番男人之間的談話。
諸氏醫館裡,諸素素瞪着病牀上暈過去的穆夜來,在心裡暗罵着臨陣脫逃的雪兒,不情願地伸手過去,摸了摸她的小腿。
一路捏過去,諸素素故意用了點兒暗勁,穆夜來嚶嚀一聲,痛得醒了過來。
“……小腿粉碎性骨折,大概要在牀上躺幾個月了。”諸素素在心裡暗道,又尋思到底是怎麼回事,就故意問道:“怎麼傷的這是?難道是你自己躺到車底下讓人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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