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先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材高大,氣宇軒昂的男子,穿着家常玄色深衣,頭髮在頭頂攢個髮髻,橫插一支墨玉頭簪。屋頂的橫樑上懸掛着兩盞紫檀嵌白玉花鳥紋宮燈,發出瑩白溫暖的光芒,映在那男子臉上,越發顯得一雙黑眸比他頭上的墨玉髮簪還要黑沉瑩潤。
雙眉略長,非常濃黑,和他的髮色一樣,眼窩稍稍凹下去,倒顯得眼神更加深邃。
男人生得太漂亮了,一般都有些娘氣,可是這個男子俊美中只見英武,陽剛之氣撲面而來。
他一進屋子,屋裡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都投向他。
龍淑芝訕訕地停下腳步,來到龍香葉身邊,好奇地問道:“三姑母,這是大表哥嗎?”看年紀,應該是大表哥蕭士及吧?
蕭士及實在太扎眼了,跟在他身後的蕭泰及就跟隱形人一樣。凡是他們哥倆兒一起出現的地方,大部分都看不到蕭泰及,只看得見蕭士及。
蕭泰及生得其實也很俊美。和蕭士及的俊美不同,蕭泰及的俊美很是單薄,身材也沒有蕭士及高大威猛,但是穿着一襲月白色長衫,見人就一臉笑,彬彬有禮,溫潤如玉,比蕭士及總是不苟言笑的樣子要可親近的多。
不過在龍香葉眼裡,這個小兒子可比大兒子貼心多了,笑着招手讓蕭泰及過來,對龍淑芝道:“那是大表哥,這是你二表哥,你小時候最愛跟你二表哥玩呢。爬樹上房抓小雀兒,就沒你們倆沒玩過的。”
龍淑芝紅了臉,抓着龍香葉的衣襟扭股糖一樣的扭,一邊扭。一邊拿眼風去掃蕭士及和蕭泰及哥倆兒。一聲“大表哥”和“二表哥”叫得比蚊子哼哼還要小聲,不張了耳朵根就聽不見。
蕭士及有功夫,倒是聽得見,不過裝聽不見,沉默地拱了拱手。
蕭泰及站得近,也聽見了,對着龍淑芝微微一笑,“表妹,兩年不見。還記得表哥嗎?”
蕭泰及有一把好嗓子,說話的聲音如絲般順滑,龍淑芝不知怎地,目光就被蕭泰及吸引住了,飛快地往蕭泰及那邊瞟了兩眼。正好跟蕭泰及專注的眼神對上,不由心怦怦地跳,拿手捂都捂不住。心跳如擂鼓,姑娘家年紀小,害羞,生怕被別人聽見她隆隆的心跳聲,慌慌張張又行了一個禮。就急忙往回跑,一手撂開雕花地罩的簾子,鑽到裡間去了。
龍香葉笑道:“你表妹剛從清河外祖家回來,如今在我們家裡做客。你們可得好好招待她,別讓她受委屈。我若聽見,可是不依的。”
蕭士及笑了笑,“我讓霜兒多照應照應吧。”
龍香葉滿意地點頭。坐在北面羅漢牀上,跟着道:“是該讓她跟你媳婦親香親香。都是姐妹,霜兒是大,她是小,要從小照看她的,以後纔有情分。”
這話說得不倫不類,連蕭泰及都眉間皺了皺,很快又平復下來,往前走一步,來到龍香葉身邊,笑着問:“娘,您今兒可好?吃了什麼?累不累?我來給您老夫人捶背。”說着,就取了放在羅漢牀一頭小立櫃上面的美人捶過來,躬腰輕輕給龍香葉捶背。
龍香葉很是受用,倒也不攔着他,任由他孝順,只看着站在地上垂手無語的蕭士及,說起今日壽筵上的事,“今兒我壽辰,有些話來不該說,可是不說不行了。——你的媳婦,倒是要好好教一教纔好。這在其位不謀其政,枉費你對她信任有加,她卻連給內院撥銀子都忘了。若不是你弟妹拿私房出來補貼,你娘說不定都被餓死了。”
蕭泰及忙道:“娘說什麼話?如果沒銀子,哪怕出去討飯,我也要討回來給娘吃。有我在,娘不會有事的,風啊雨啊都淋不到娘頭上。”
“你啊,就一張嘴,就知道逗娘開心。”龍香葉笑得很是歡暢,間或還看蕭士及兩眼。
蕭士及卻沒有站立不安,負着手道:“娘,今日的事,我問過了,霜兒雖然不謹慎,但是二弟妹故意將家醜外揚,唯恐天下不亂,實在是太過份了。”今日上門的男客是在外院吃酒,由外院的大廚房準備的,倒是跟內院沒有關係,也沒有鬧出沒吃的沒喝的笑話。所以內院的那一場風波,只有那些爺們兒回家之後,才從自己老婆那裡知道蕭家的這個大笑話。
蕭泰及見狀,忙丟了美人捶站起來,垂手侍立,低聲應道:“大哥說得是,回去我教訓她。”
蕭士及又想到蕭泰及上次一巴掌就打掉一個孩子,忙制止他,“你算了吧,你能教訓什麼?還是讓娘教導吧。”說着,蕭士及一隻手挲抹着另一隻手的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聲音中帶了些笑意,“娘,你最會給媳婦立規矩,不如好好管教二弟妹。她雖然也是出身官家,但是聽說家教一般,在家嬌生慣養,不太懂事。以後咱們家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二弟妹還這副作態,實在是上不得檯面。”
“論嬌生慣養,誰能比得過你的霜兒妹子……”蕭泰及在心中嗤笑,當然不敢露出來,唯唯諾諾道:“大哥說得對,娘好好管教她吧。她是蕭家的媳婦,以後丟的是蕭家的臉。”
龍香葉見兩個兒子都贊同,只好點頭道:“我素來是個寬厚的,雖然有兩個兒媳,我只拿她們當女兒待。但是我們這樣的大家子,沒有規矩是不行的,就讓芸蓮跟在我身邊,學點規矩吧。”
蕭泰及當然沒有不同意的,當下連聲贊好,還說辛苦娘了,又拿起團扇給龍香葉猛扇風。
龍香葉的大丫鬟梅香見了,忙過來笑道:“二少爺,如今已經立秋了,晚上天涼得很,這把扇子忘了收起來了,倒是讓二少爺尋到了。”
已經入秋。龍香葉看見這扇子。就想到“秋扇見捐”這句話,心裡又不舒服。只是還有話沒說完,就打點精神繼續道:“今日的事,是我們蕭家出了個醜,來是老大媳婦的錯。不過老大媳婦心思靈敏,隨機應變,立即去狀元樓叫了上好的酒席過來,也算是將功補過了,我就不追究她的錯了。先前在這裡請安的時候。我已經說過她了,老大你回去不許再說她。”
蕭士及笑着應了。
龍香葉又對蕭泰及道:“你媳婦的錯就更大一些。家裡的事,關起門來是一家人,怎麼鬧都行。可是有外人在場的時候,將家醜外揚。就是罪加一等。你回去好好跟你媳婦說說,罰她半年的月錢,你記住沒有?”
蕭泰及也應了,表示回去要好好跟關芸蓮講道理,又拜託龍香葉以後好好教教關芸蓮。
龍香葉滿意地點頭,擡手讓蕭士及和蕭泰及坐下,說起正事。
“你表妹的外祖崔家。很快就有一樁鮮花着錦,烈火烹油的大喜事,我們蕭家,也要表示表示。”龍香葉說着。看了蕭士及和蕭泰及一眼,“太子定的太子妃,就是清河崔家的嫡女崔真真,跟你表妹的外祖家。是同宗同族的,論起輩份來。你表妹正經是太子妃的表妹,都是親戚。”
蕭士及雖然沉着臉,此時也有些繃不住,忙將拳頭放在嘴邊擋住,轉頭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啼笑皆非。
一表三千里。表妹和太子妃的親戚關係,實在是扯得太遠了吧?
龍淑芝的娘是出自清河崔家,可是她孃的爹爹,也就是龍淑芝外祖父,是清河崔家出了五服的旁支裡面,一個婢女出身的妾室所出。
也就是出了五服的旁支的庶出,跟清河崔家,除了都姓一個“崔”字,大概也沒有太大的聯繫了。
不過清河崔家是幾百年的望族,最講究同宗同族的情誼,雖然關係遠,但是比路人的關係還是要近不少,再加上住在一起,平日裡也能沾沾崔家人的光。
龍淑芝的外祖母和龍香葉的出身差不多,都是秀才之女。龍淑芝的外祖母又要有才學一些。這樣人家的庶女,嫁給龍家的庶子龍平,正是門當戶對。
龍平夫婦還算和順,生了三個孩子,兩個女兒,一個兒子,龍淑芝是最大的,也最得她外祖母疼愛。當然,這個外祖母,是她外祖父的原配正室,她孃親的生母,其實是妾室。妾室不算是親戚,她能認的外祖家,跟小妾生母一點關係都沒有。
蕭泰及卻聽得心裡一動,忙道:“那這麼說,以後清河崔家就是外戚了?那可不得了,若是崔大小姐生個兒子,以後清河崔家,豈不是更上一層樓?!”
蕭士及看了蕭泰及一眼,低聲道:“泰哥兒,以後這種話少在外面說。陛下的家事,哪裡能容外人置喙?”
蕭泰及嘻嘻一笑,目光盡往雕花地罩的大幔子蓋着的裡間掃過去。
蕭士及見狀笑了笑,站起來道:“娘和二弟多說說話,我先回去了。”
蕭泰及當然不想走,賴到龍香葉身邊說話。
龍香葉累了一天,也乏了,笑着道:“你也回去歇着吧。今兒把你們都累着了。”
龍香葉都開口趕人了,蕭泰及只好一步一回頭的走了。
龍香葉在外間坐了一會兒,才起身回裡間。
龍淑芝抱膝坐在牀頭,粉面含春,不知道在想什麼,嘴角噙着一個笑。
龍香葉將服侍的人都打發下去,才坐到龍淑芝身邊,恨鐵不成鋼地低聲道:“你要跟的是老大,可別打錯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