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懶的春日裡,不冷不熱,恰如其分的暖和,似是一夜的春風便催開了滿城的桃花,灼灼的桃花樹下,擺着一張紫檀荷花紋塌,如蘅散散靠在榻上,眼睛微微眯着,透過指縫看着滿眼的桃花冉冉,暖暖的陽光落下來,似是裹了一層薄薄的絲被一般舒適。
素紈靜靜站在一旁,柔眉舒目。偏瑤影與雲岫扯着裙邊,蹲在那草苔邊鬥草嬉戲,徐徐的暖風中,只聽得小姑娘們的嬉笑聲音,不過是“你踩到了我的裙子…”
“你耍賴,明明是我贏了…”之類的笑語。雙黛雖未加入,卻是在一旁瞧着,不時抿嘴一笑。
靜靜的庭院中,不覺聒噪,反而如蘅心中如嚐了蜜一般甜,嘴角不由勾着笑。
雖不知老太太那日說了什麼,佟維信終究還是聽了,如今二哥也在軍營裡日日打磨着,又是跟在了楊熲老將軍手下,那楊熲老將軍是誰?
當年在先帝一朝戰功赫赫,打的邊陲蠻子談其色變,那蠻子的老首領更是在與楊熲的交戰中受其一箭,聽聞那箭厲生生整個貫穿過去,頓時擾了蠻子的軍心,而那首領回去沒多久便憤憤而終了。如今雖是新首領繼位,卻再不敢輕易進犯大周邊境,只不過偶爾騷擾挑釁一番罷了,如此楊熲的能力可見一斑。
而那楊氏老太爺與佟氏老太爺又同是開國勳臣,代代傳下來,一直是世交的關係從未斷過,自然是會真心教錚哥兒。錚哥兒能學在楊老將軍手下,也是最最好的結果了。
想到如今錚哥兒因爲軍營的磨練,眉眼愈發剛毅,褪去了京城小郎君嫩如傅米分的膚色,丟了那柔柔弱弱的小身板兒,如今皮膚些許黝黑,身子骨闆闆正正的,一雙星目卻越顯炯炯有光,就連撩着短袍而去,那步子也是沉穩有力。
聽大哥暗裡說,楊老將軍極欣賞錚哥兒的堅毅,對錚哥兒的表現大爲驚異,說錚哥兒那執拗率性不似是京城裡花花綠綠拘出來的,倒像是一頭翱在塞外的小野鷹,早晚是一飛沖天,擋都擋不住。
如今錚哥兒那越發虎虎生威的樣兒,不知迷了府裡多少的小丫頭,遠遠一瞧着是二爺錚哥兒來了,無不是瞥着臉,卻扯扯的勾着眼睛望,那小臉兒紅的,只怕若是蘋果,早都熟透了,脆脆的,“咔嚓”一口咬下去,甜的黏嘴。從前大哥那溫潤“玉公子”如今的市價,只怕是快被二哥這憨健少年給追趕了。
想到此,如蘅不由笑出聲兒來,笑眯的眼角卻是難掩的自豪與安穩。是的,安穩!只要大哥和二哥越有出息,那她與母親就越有指望和依靠。
然而福兮禍所伏,這日子一旦過的安穩的,嘿!您就得小心了,那就得跟摸石頭過河一般,小心過。居安思危,這話放至古今,都沒有不合適的。指不定哪天那禍就不長眼的從天而降,然而不同的是,或是天意,或是人爲……
這廂佟維信正與府裡的清客相公品茶賦詩,待到午間,便漸漸散了,自個兒提步朝天霽齋的小書房走去,剛欲轉過迴廊,便聞得一個小子的聲音覷覷的試探道:“爺,這事兒……”
“萬萬莫要告訴父親!”
一個純厚的少年音倏然打斷,佟維信眸中一閃,又漸漸氤氳下來,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正是自個兒最喜愛的小兒,佟如璟。而那小子,便是佟如璟身邊的小廝硯明。
佟維信聽到這話中有隱晦之處,便凝了步子,沉沉立在拐角處,神情晦然,靜靜地等待後話。
“可……”
那硯明似是有些遲疑道:“這事兒只怕早晚老爺也會知道,爺只怕是包不住的。”
佟如璟眉間微凝,有些爲難道:“雖是如此,可我如何能眼看着二哥陷入這般境地,若是此事讓父親知曉了,父親不知會如何雷霆盛怒,既是於父親與二哥都不好,無論如何,我們也只得先遮掩着,待我與二哥好生談一番,指不定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聽到此,佟維信眉間拗的越深,神色也愈發沉抑。錚哥兒?那個逆子必又是做了什麼混賬事!念及此,怒火已漸漸蹭蹭的上冒。
待佟如璟走了幾步,正欲轉過迴廊,卻倏然看到眼前沉立在那,似頑石震在那,陰沉的緊。頓時眸中滿是震驚,待看到佟維信與之對視,便有些錯亂的飄忽着眼神,忙躬身拱手道:“父親。”
聲音雖壓的穩,卻明顯帶着慌亂無措。那硯明更是嚇得一個激靈,雖也行着禮,卻是哆嗦的不成樣子。
佟維信一看,冷哼了一聲,轉而睨向看似沉穩的佟如璟道:“你方纔口中所說不能說與爲父知道的事,是什麼?”
佟如璟猛地一擡頭,一見到佟維信審視逼人的眼神,急忙埋下頭,強作鎮定道:“這……父親。”
佟維信沒有再逼視佟如璟,眼神漸漸陰冷的轉向硯明道:“方纔璟哥兒說的事兒,你可是知道?”
硯明身子一抖,一擡頭看向佟維信驚怕道:“老爺……”
卻硬生生被佟維信的眼神逼得埋下頭,抖如篩糠道:“回…小的回老爺,是,是二爺在外面……”
硯明偷偷覷向佟如璟,卻見佟如璟又慌又急的給他使眼色,示意他莫要再說,正在遲疑猶豫之間。
“說!”
佟維信倏然沉然擲下一個字,卻如千斤重石般,壓的硯明險些滾到地上,忙哆嗦回話道:“是外面傳二爺,二爺在外面與錦歌樓的頭牌凝湄姑娘交往甚好……”
“什麼?”
佟維信怒目圓睜,面色越發若黑雲沉霧一般,陰冷可怖。
“好!好個孽障!”
佟維信已是怒的身子顫抖,咬着牙便撩袍欲去。
“父親!”
佟如璟一把拉住佟維信,甚爲慌亂的求情道:“二哥如今進了軍營歷練,已如成人般,難免少不了些交際應酬,只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怕與那凝湄姑娘也只是一時的逢場作戲,當不得真的,那市井之人向來喜歡捕風捉影,想來不過傳起一時,許不了多久,也就掩過去了。父親便莫要生二哥的氣了,兒子懇求父親,原諒二哥吧。”
說完佟如璟“噗通”一聲,沉穩的跪在地上,那臉上的懇切之情再誠然不過了。
然而看似是兄弟情深的求情之語,卻是綿裡藏針,字字都一點一點將佟維信心中的怒火挑的更旺,句句都將佟如錚逼入絕路。
果然,佟維信不僅沒有消氣,反倒是越發壓抑着滿心的怒火,眸中愈發陰沉,勾起冷意惡然道:“原以爲那孽障越發成人,能有些算計了,果然那烏煙瘴氣的軍營養不出什麼好東西來,竟越發讓那混賬東西墮了下流,虧了我還指望他能給你們下面幾個兄弟能領個好頭,如今把臉都丟到整個京城巷子裡去了,竟反倒讓你們給他求情,那孽障,今日我若是不打死他,竟是對不起我佟家列祖列宗!”
說完佟維信憤然撩袍欲提步而去。
佟如璟急忙拉住佟維信的袍角道:“父親……”
“硯明!”
佟維信猛然一喝,硯明嚇得一個激靈,急忙連滾帶爬的跪過來,只見佟維信陰冷的眼風掃過來道:“帶錚哥兒回書房學習,給我好好的伺候着爺們兒,但還有不盡心的,仔細明日揭你的皮!”
硯明嚇得磕如搗蒜,佟維信睨了眼腳下跪着的佟如璟,不由眉間一擰,沒想到自己恭行了一輩子,竟教出佟如錚這樣的孽子出來,還好天不厭棄,給了自己一個璟哥兒這樣淳厚沉穩,孝順謙恭的好兒子。想到此佟維信不由眉頭微展,壓着心頭的怒火直奔佟如錚的蓼瓊院。
片刻,偌大的迴廊裡再次陷入了無盡的沉寂,佟如璟靜靜地佇立在廊下,目光久久停在佟維信離去的地方,然後緩緩站起身,隨手撣拂去袍角的微塵,眸中閃着莫測的精芒,漸漸地,嘴角微微勾起,口中散散呢喃道:“二哥,別怪我,誰叫你是崔氏的兒子,是佟府的嫡子呢?你若不入地獄,我又如何取而代之?放心,很快,很快大哥就會來陪你。”說完佟如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