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困秋乏,窗外桃枝探探,窗內小娘子卻睡意深深。
絳玉軒內靜悄悄的,連一陣風過,都能清清楚楚聽到那樹葉窸窣聲兒,婆子們在院兒裡輕手輕腳的灑掃,小丫頭們三個兩個的小心修剪着花枝,倒是有那麼幾分各司其職的樣兒。
“王嬤嬤,你說,那屋裡什麼纔出來啊。”
一個小丫頭探頭看了看屋裡,見瑤影那些裡屋伺候的大丫頭不在,這才小心扯了扯身旁的婆子,朝着後面東院怒了努嘴,覷覷的說着。
那婆子臉上有些僵僵的,自賞花宴那夜後,彷彿府裡的天兒都換了,四姑娘被禁足至今,秋姨娘趕着趟兒一般,第二天也被老太太一句話禁在屋裡,就剩個不成氣候的五哥兒,能翻出什麼大天來?那三房還不就懨懨的了。
相比之下這正院兒倒像是大贏家了,那四姑娘賞花宴上的事兒鬧了個滿城風雨,小娘子關在屋子裡自然是不曉得,可她們這些下人卻是戰戰兢兢,老遠兒看着黑了臉的大老爺,都恨不得拐個角兒,拔腿兒繞路就跑,不然逮着就沒個好兒,那外房的李順兒不就是服侍老爺上車不慎,直接當衆賞了三十板子給攆出去了麼?
小丫頭嘴中的王嬤嬤不由地縮了縮脖子,小心覷眼看了看裡屋,反倒是三姑娘,瞧着不聲不響,不過還是平日裡那個活活潑潑,大大咧咧的小娘子,卻沒想到愣是在賞花宴上出了名,被那坊間流傳的什麼,對,說是什麼“京陵三姝”。
倒也不知什麼由頭,想來不是品貌,就是別的什麼,將來只怕只有好沒有壞的。
人宮裡的皇后主子,惠貴妃都賞下東西來,那可是沒看到啊!轉眼間,老爺那眼裡頭,掩的住啥都掩不住笑意,登時她們這些下人都跟着有了活頭般。
那王嬤嬤溜轉了眼珠兒,瞥了瞥藍藍的天兒,故作深沉的瞥了瞥小丫頭:“這還看不出來,要變天兒了唄!你啊,好好在這兒安心伺候着,有你的好。至於旁的,管他什麼時候出來,出來了也翻不了身兒了。”
那小丫頭聽了回味了一下,瞥了瞥天兒,小眼睛珠子一轉,撲閃撲閃問:“你是說要下雨了麼?跟這兒有什麼關係。”
那王嬤嬤嘴角一僵,恨不得一個爆慄賞下去,正準備發作,只聽得一聲嚴厲地呵斥:“沒規矩的!屋裡姑娘睡着的,不好好地幹着活兒,倒是喧起荒來了,一併打發出去喧個夠!”
一聽這聲兒,那小丫頭跟聽到閻王索命一樣,小腿兒都打了個顫兒,忙不迭兒求饒:“李媽媽,奴婢錯了,再也不敢了。”
那婆子也沒好到哪兒去,跟裹腳媳婦兒一樣,手藏不住腳藏不住的,腆着老臉兒賠笑道:“再沒有了,我是看她修花枝沒修好,說了兩句,哪敢喧話啊。”
那李媽媽是什麼人?是在老太太身邊兒一直伺候的,比花襲還平白更長臉些,因着三姑娘出生,便被老太太親自撥過去伺候了,哪裡不識得這些老油條的招數兒計倆。
“就是她修的不好,平白有你教訓的?”
李媽媽眼中一凜:“若是擾了姑娘,就都給我爬去莊子上伺候好了。”
那婆子丫頭一聽,臉都白了,莊子裡哪能比得上府裡穿得好用得好的,都知道眼前的李媽媽是閻王臉閻王心,倒像是大太太身邊兒的,一個性子。
“還不幹活!杵着莫不是要我幹?”
李媽媽一喝斥,那婆子丫頭忙縮了頭,躡着手腳幹起活兒來。
李媽媽冷臉一橫,這才朝裡屋走,走到門口兒,小丫頭忙輕手輕腳的打起簾子,李媽媽也瞬時放輕了聲音,小心走進屋子。
只見素紈坐在外間炕沿兒上,穿着青緞掐牙小坎肩兒,一身兒玉色盤金細折綾裙,綰了個油光光的髻,低垂着頭,手裡正懸針走線,忽而將手中的銀針插進手中的繡繃子上,抽出絲絹繡花帕子,輕捂了嘴打了個呵欠,登時眸中朦朦,水盈盈的,倒越發襯着白嫩嫩的小臉兒動人了。
是個細心水靈的丫頭,李媽媽眼角噙着一絲滿意的笑意,輕手輕腳走過去。
“姑娘起了沒?”李媽媽覷覷的問了句。
素紈這才發覺眼前有人,擡頭一瞧到李媽媽,忙笑着搖了搖頭,起身給李媽媽讓了座兒,又使眼色給小丫頭,端了杯茶來。
李媽媽笑着坐下襬了擺手,小丫頭腳下一頓,轉頭愣愣的看着素紈,素紈笑着搖了搖頭,小丫頭又規規矩矩站在那兒,素紈小心坐在一邊兒笑着問:“媽媽有事?”
李媽媽笑着點了點頭:“還是喜事兒。”
“瑤影她們呢?”
素紈在一旁軟軟笑道:“雙黛伺候了一早上,我便讓她回屋歇歇了,瑤影和雲岫被花襲喊着過去幫老太太那邊兒打絡子去了。”
李媽媽笑着點了點頭,素紈還有些茫然,李媽媽卻已是起了身,打了垂珠簾兒朝裡屋小娘子睡房去,素紈也忙起身在一旁跟上。
眼見着到了小娘子牀前,素紈略微快些了步子,先李媽媽一步掀了碧紗帳子,打在了金枝兒掛鉤上,李媽媽抿着笑意看了眼素紈,這才走到牀前腳踏上,輕聲兒喚小娘子:“姑娘。”
粉紗綾子被下的小臉兒迷迷糊糊的,睫毛微微一顫,緩緩睜開眼,看到牀前站着的人笑意盈盈,這才懵懵然睡意的吳儂道:“媽媽,我想喝水。”
李媽媽臉上蕩着柔和的笑意,若是這會子讓外屋的婆子瞧見了,只怕那眼珠兒都能生生掉下來。
素紈靈性的去捧了杯溫茶來,李媽媽用手探了探杯壁,這才滿意的用手攬了小娘子半起,小心撫着小娘子後背,另一手端了杯子小心遞到小娘子嘴邊兒。
如蘅也不多想,就着李媽媽的手咕嚕咕嚕就飲了一杯,李媽媽眯眼笑着:“慢點兒,慢點兒,姑娘不像是午睡的,倒像是剛打了仗的。”
素紈在一旁抿嘴笑着接過茶杯,小娘子咧嘴一笑,這會子人也清醒了:“媽媽怎麼來了?”
李媽媽眼角噙着笑意,朝素紈努了努嘴兒,這纔回頭看着小娘子:“我剛從太太那裡過來,給姑娘帶個喜事兒來。”
小娘子眼中一亮,巴巴兒看着李媽媽:“媽媽帶了什麼喜事兒來?”
李媽媽看着眼前心肝兒一般的小娘子,笑盈盈地一把將小娘子兜抱在懷中:“今兒宮裡聖旨親下,送到內閣大學士府裡,六月初三,那姚家娘子就要嫁到安王府了。”
懷中的小娘子眸子裡凝着笑意,如蘅毫不意外,嘴角勾着笑:“姚姐姐品貌都出挑,安郡王又是京陵出了名的好男兒,自然是登對的,的確是喜事。”
不過,也不至於讓李媽媽親自過來報消息,如蘅瞥了眼牀前抱着衣物的素紈,難不成安王府來人了?
李媽媽定定看着小娘子,嘴角咧的跟朵兒花兒一樣:“那姚家娘子出挑,咱們姑娘也出挑,憑京陵哪個小郎君,還不得巴巴兒地看着。”
如蘅嘴角一滯,看着李媽媽看自己儼然看第二個王妃,一副我家姑娘打着燈籠也難找的模樣,不由有些頭疼,陪着笑,岔着話題:“媽媽來,就是爲了這個麼?”
李媽媽這才反應過來,一拍手唸叨:“瞧瞧,我倒把正經事兒給忘了。”
說着李媽媽忙從素紈手中接過衣服,一邊兒替小娘子穿着,一邊兒巴巴兒地嘴巴不停,笑意不停的:“那聖旨去了姚家,剛剛也來了咱們府裡,各房都到寧壽堂了,姑娘快快兒穿衣服,接旨去。”
“轟”的一聲兒,李媽媽的一句話把如蘅腦海裡的零星思緒都炸的七零八亂,小娘子很焦躁,很凌亂,嘴角僵扯着看向全然不知情,一個勁兒咧着嘴笑的李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