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目, 看着她弧線優美的側臉，某些情愫，越積越深, 脣邊的笑紋便不着痕跡地盪漾開來。
“我用盡了一切辦法逃開, 再回來, 我想爲自己犯下的錯負責, 沒曾想是這樣的痛苦和沉重, 可我不後悔。”她深吸一口氣，目中情意更濃，笑得更加柔美：“洛少謙, 我今生爲何會遇見他？這份深情，我如何償還得了？執子之手, 與子揩老……這是他對我說過的最好聽的一句話。原來我也喜歡他, 只是不知道是從何時喜歡上的。你說, 他會不會生氣？”
言至此，眸中嬌俏頓現。
他脣角的線條輕微的上揚, 似笑非笑，卻異常清晰、明朗。
“不會。”
她面對他，擡起食指若有似無的輕指他的鼻尖，笑了：“你說的，我信。”
那一刻, 她青絲飛舞, 眸清, 笑淺, 但格外醉人。
深入林中, 植被越見高大，花跡已然消失, 只餘滿目深綠，偶有風掠過樹木，枝葉便森呤不停，氣氛詭密，滲人之極。
一名軍官大聲請示可否退回，衛悠擡眼四顧，林中高木敝日，光線昏暗，可視程度漸低，往下行去也無甚風景，便點頭應允了。
一行人因而策馬轉向。忽然，“噗”地一聲輕響。
那領頭的軍官頭一栽，一聲不吭地從馬上摔了下去，衆人均是一愣，定睛看時，只見軍官頸部插着一枝三寸來長的黑刺。
那軍官倒在地上，身體痛苦的蜷曲在一起一陣陣的顫抖着，口中卻未發出任何聲音。
“有刺客！”仲孫謀大聲喝道。
衆軍大驚，立刻呈兩翼護住衛悠，呼喝着原路退回。
仲孫謀回身一望，想尋覓敵人的蹤跡，除了看到林木隨風一起一伏，似乎也沒別的異樣。他正待收回目光，卻發現林中有數十道黑影飛跑而來，速度奇快，簡直就是馭風而行，眨眼間，似乎就要撲到面前。
不安瞬間擴散，他肯定，衛悠的計劃已然生變，眼下突襲的人在奔跑中尚能保持隊形，似乎訓練有素，應該不是烏合之衆的亂黨。
“他們是禁軍。”仲孫謀低低道。
衛悠一怔，頓時明白，衛逸，並不想放過她。
一行人旋風般馳出樹林，臨近江岸，便聽福公公立在船頭焦急眺望，見他們歸來，大喜，高聲道：“公主您總算回來了，老奴擔心死了，可不能擔擱下去……”
“船能開了麼？”仲孫謀深吸口氣，揚聲問道。
“能。”
“準備起錨，要快。”他猛喝，同時雙足一夾，戰馬更發足狂奔。
衆人剛踏上船，尚且來不及命令開船，轉眼間前方幽靈般出現了一艘掛着青色風帆的船，尖頭窄艙，狀似梭子，內裡大約可容納五十人。
衆人正驚奇，那船的甲板上突然彈出十餘枚巨大的黑色圓球，其上火光閃動，飛射而來，將送親船的四周濺起了巨大的浪花和水柱。
船頓時在浪花中上下沉浮，幸而對方操作之人不太嫺熟，因而均射偏了，沒有造成太大的損傷。
那船首立着一人，着青色緊身水靠，烏絲在江風中飛舞，身形婀娜，姿態絕美。那人一動不動地望着逐漸傾斜的送親船，忽然一聲令下，甲板上的一溜兒機括再次移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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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孫謀心念驟轉，見已方几乎亂成一團，立刻護在衛悠身前，大聲喝道：“這是灌鉛的生鐵彈丸，都站穩了，他們第一輪攻擊已經過了，要想再發鐵丸，還得費時間裝載。人魚何在，準備入水，潛過去殺上梭子船，除掉機括手！”
十餘名精於水性的軍士應聲集結，手執分水刺，見仲孫謀手一揮，便都一頭扎入水中，潛向對方的船底。
仲孫謀心下估算了一下雙方的速度，倏地轉頭命令掌舵之人：“全速前進！靠近那梭子船。”
舵手得令，立即升滿風帆，乘風力快速前進。
福公公驚惶失措地道：“這是怎麼說的，對方是什麼人吶，連公主的……”
話未說完，衛悠猛地揪住他的衣襟，眸光清冽，斥道：“將婢女內侍都遣回艙中，你也去，別在這兒添亂。”
福公公愣了一下，這是那嬌柔不勝的長公主麼？分明是位氣勢迫人的女將軍。他不敢遲疑，將一干婢女內侍喝罵進艙，自己則小心翼翼地道：“公主，您可不能留在這裡。”
“公主，你回艙裡避一避，這兒危險。”仲孫謀一把捉住她的手臂，便要推她入內，誰知她火起：“你要避麼？你不避，我怎麼會避？”
聞言，他黑眸異乎尋常地亮了亮，放開她，重重一點頭，道：“好，我們一起。”
孟月泠心下大亂，腦中閃過千百個念頭，面上依舊沉靜無波，他兩眼緊緊地盯着對方旗艦。
由於送親船是臨時徵用仙茲鄆精悍水軍的戰船，武器一應俱全，只是訓練有素，能夠操縱這些武器的水兵卻未隨行，幸而船速亦極快，頃刻之間，兩船距離越來越近，他心下盤算着只等對方進入射程立時弓箭齊發。
但對方若同樣發射，雙方豈非兩敗俱傷了？
江面上風平浪靜，陽光柔和，可以清楚的看到對面船頭上那冷豔嬌媚的女子。
“仲孫問梅。” 孟月泠忽然驚叫起來，下意識望向仲孫謀，脫口道：“怎會是她？她要幹什麼？”
仲孫謀不答，只神色鄭重地注視前方，江面泛起一簇簇血花……顯然已方的人魚在江中遇上了對手，只是不知勝負如何，略一思忖，提高聲音道：“準備發射鐵丸！”
一聲令下，身後的一名軍士苦着臉道：“大人，咱們的人都是騎兵、步兵，除了舵手，仙茲鄆的水軍可沒在船上，兄弟們已搬鐵丸上甲板，可咱們誰也不會裝載呀。”
話音一落，對方又射出了兩團火球，一前一後，氣勢洶洶地砸過來。
“向左移。”仲孫謀斷喝一聲。
舵手聞聲迅速移舵，硬生生分開一條水路，堪堪避開前一團火球，但迎面而來的第二團火球還是擊中了船的右艙，立時破出大洞來，伴着慘叫聲，火苗呼地四處遊竄。
“快，快滅火。”孟月泠風度盡失，揮手命軍士運水滅火。再回頭，方寸已亂的他只能看着仲孫謀，還好，此人對形勢拿捏得很準，頗有指揮才幹，聽說他曾在洛少謙麾下任職，風光自然不如戰神，可想不到他面臨水戰，卻能鎮定調度，從容應敵，絲毫不見陸上騎兵的生澀，這份能耐，只怕洛少謙也未必擁有，心裡頓時敬佩起來，完全摒棄了先前的懷疑。
“仙茲鄆的水軍可會趕來救援？”
“來不及了。”仲孫謀脣角一揚：“我們不能坐以待斃，立刻調人去操縱機括。”
孟月泠皺眉：“可是……沒人會。”
“不會也得試。”衛悠忽然開口，目中透出一縷倔強不屈的明亮色彩。
孟月泠驚奇地發現，每每面對絕境，她的神態便自然而然地透出一股盎然生氣，他不禁微微失神，因而低低迴答：“是。”
話音剛落，又一枚鐵丸重重擊在了船的右側，巨大的力道立即掀起了滔天大浪，將船吞沒。
冰冷與黑暗剎那齊襲，衛悠只覺身子給浪頭一刮，立足不穩，幾乎踉蹌摔倒，驀地有人將她狠狠地攬於懷中，那力道大到幾令她無法呼吸，這一瞬，她只覺得天地間忽然靜了下來，只餘她與他的心跳。
待浪頭劈過，船終究還是穩住了，他放開她，飛快指揮起一衆驚惶失措的軍士來。
衛悠溼透了的衣衫緊緊的包裹在肌膚之上，同樣溼透了的長髮也滴着大顆的水珠，已方的狼狽令她眉頭微挑，狠狠地瞪着那梭子船上如花嬌美的面龐――此際卻一臉寒霜。
她忍不住挑眉一笑：“仲孫問梅，你玩夠了麼？”
孟月泠聞言睜大雙目，似驚得渾然忘記身處何境。
此際兩支船僅有四十丈不到的距離，仲孫謀掃視周圍，他清楚的看到敵方的情況和己方的風貌，對士兵們不善水戰，心中恐慌的心態也能體味。
經過剛纔一番突襲，不但士兵們或傷或亂，他亦是體力支透，若要再戰，實在也是難了。他自從軍領兵以來，每戰俱在他在掌握之中，因而千里躍進，所向披靡，無往不利，即使最險惡的態勢，他亦能扭轉乾坤。
但此戰，卻是從未涉獵的水戰……
就在諸多軍士等着仲孫謀下達命令時，他拿定主意，狠狠的咬着下嘴脣，聲音乾脆響亮：“還力氣殺敵的人，都到前列集合，你們跟隨我，等兩船相接時，我們就衝上去，短兵相接。其餘的人，留置此處保護公主。”
待他下令完畢，士兵都明白除了選擇集中兵力殊死一搏，別無他法，這是在江上，不是他們熟悉的陸地、大漠。
這是近乎魚死網破的策略。
孟月泠怔怔看着眼前一張張鋼硬如岩石的臉，一雙雙灼灼燃燒的眼睛，那決一死戰的氣勢直逼他的心理底線――燕軍，出乎意料的強大。
尤其是他――仲孫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