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身邊的依風也已發出輕微的鼾聲,我仍了無睡意。
披衣下牀,摸黑出了門。
仍是下弦月,仍是點點疏星,仍是清冷的風吹過,心境與一個月前卻已截然不同。
踏着微微的月光,我遊走於花園中,心中煩躁的很。
我本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女人,在象牙塔裡待了十幾年,一出了校門,立馬被紀君澤關進了家門,三年足未出戶,沒見過除了紀君澤和保鏢以外的人,沒有傻,沒有瘋,已經是個奇蹟了。
皇族的鬥爭錯綜複雜,牽一髮而動全身,豈是我這種沒有心機,沒有歷練的人能駕馭的?
不錯,我看過不少關於這方面的電視和小說,在理論上比這些人豐富,但這只是紙上談兵。沒有經歷過真實的宮廷生活,沒有領教過宮廷的種種陰謀,是不可能計謀百出,出奇制勝的。
我們很多人都看過《還珠格格》,每每看着小燕子的鬧劇笑不可吱,可那只是電視,是假的,真正的宮廷生活,是不容許出一點差池的,在那個人吃人的地方,有無數的眼睛在盯着你,只要一出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象小燕子那樣胡鬧的,要是真待在宮廷,已不知死多少回了。
寂寂花時閉院門,美人相併立瓊軒。含□□說宮中事,鸚鵡前頭不敢言。這纔是宮廷生活的真正寫照,連在鸚鵡面前,都不敢說話,可見,宮廷的黑暗和殘酷。
大學的時候,曾經陪一位教檔案管理的老師去皇史晟查一些資料,接觸到了一些秘密的檔案,那些蒼黃的紙張,每一頁都血淋淋的記載着一些人的消失,一個芝麻綠豆大的事,牽涉到皇家,都有可能讓一大批的人掉腦袋。
從那以後,我就不再看電視裡演的宮廷戲,那都太假,太有人情味,真正的宮廷,是隻有權利和血腥的。
況且我們學了那麼多年的歷史,難道還看不透嗎,歷史,只不過是人吃人的記錄罷了。
腦子裡亂烘烘的,好象有無數的人在裡面吵架,又象有無數人在拿着小鋸子來回的切割。
頭越來越疼,心情越來越糟,汗越出越多,身體卻越來越冷。
我機械的邁着腳步,一圈又一圈的在花園裡繞來繞去,不想再思考什麼,也不願再思考什麼,只想消磨掉這體力,能讓我快點入睡,不再面對這些煩惱。
思想漸漸空白,身體也逐漸疲累,只有腳,象有自己的意識一樣,仍在不停的奔走。
“你想走到什麼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隨着夜風送進我的耳朵裡。
我茫然回首,紅衣勝火的桃花正站在我身後,手裡還拈了一朵比他衣服更紅的石榴花。
“你怎麼在這兒?”我怔怔問他。
“我早來了,一直在等你出來。”桃花臉色很柔和,沒有了平時那譏誚的神情。
“我睡不着。”我文不對題的說道。
“爲什麼睡不着?”他柔聲問。
“我只想和風一心一意平平淡淡的相守一生,有錯嗎?”
“沒有。”
“爲什麼老天爺不放過我們,我們都已經受了那麼多的磨難了,爲什麼它還是不放過我們呢?”我的眼睛空洞迷茫,沒有焦距。
“發生什麼事了嗎?”桃花走向前,將我擁入懷中。
任他抱着,我仍是靜靜佇立,腦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要說什麼。
“看你,衣服都溼了,一會兒要着涼了。”桃花的語氣前所未有的溫柔。
我放心的鬆了心防,雙腿一軟,跌到他的身上,眼睛慢慢的閉上了,我逐漸陷入黑暗。
“你得了個女兒,我還沒恭喜你呢……”
“離開的這兩個月,我天天都在想你,我猜你肯定沒想我……”
“我已經在你家房上待了半宿了,誰知你就是不出來……”
“本來我就要走了,你卻又出來了,像個傻子似的滿花園瞎轉……”
“我早已厭倦了這種打打殺殺的日子,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我有事情要辦,要離開兩年,就是不知這一走,還有沒有命再回來見你……”
“你這麼不會照顧自己,讓我怎麼放心的下啊……”
“這個玉佩你收好,要是出了事,就拿它去唐子巷的‘挽斷羅衣’找趙老闆,她會幫你的……”
桃花的聲音忽近忽遠,忽斷忽續,我努力的去捕捉他說的每一個字,卻始終未能聽個齊全。
一個軟軟甜甜的東西覆在脣上,吮吸良久。
意識逐漸遠去,身體越發冰冷,眼前終於漆黑一片……
再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晚上了,依風說我發了燒,昏睡了一整天,但我是怎麼從花園回來的,他卻一字未提。
桃花的溫柔讓我懷疑我只是做了一個夢,但脖子上的玉佩卻在提醒我,桃花真的來過。
林之靜的來訪讓我和依風明白了,我們真的惹禍上身了。
如果說袁開的出生是將我們推到峰口浪尖的狂風的話,那麼,我給俞錦出的主意,就是推波助瀾的微風。
大公主不是傻瓜,她已經猜到了俞錦送女兒到皇上面前的用意,她一直在找給俞錦出這個主意的人,現在這個膠着的時刻,兩邊都需要卓越的謀士。
俞錦的這一舉動,雖然有可能會逼我向她靠攏,與此同時卻也暴露了我。
僅僅是袁開的奇異出生,並沒有足夠的分量讓一個公主去認一個平民的女兒爲義女,但如果加上弱水三千在京城裡的名氣和它的老闆的經營手段,就會讓有頭腦的人輕而易舉的猜到,我就是那個讓二公主另眼相看的人。
林錦莊一直是朝廷賺錢的工具,與朝廷的關係可謂千絲萬縷。
林老太太的正室夫君與大公主的父親是同胞兄弟,只此一條,林錦莊就已經站到了大公主的那邊。
如果我真的投到俞錦那一邊的話,我和林家,勢必會走向敵對,在新皇登基後,肯定會有一家被抄家滅門。
如果我隨林之靜投到大公主那邊的話,恐怕以我現在和俞錦的關係,大公主也不會全然信任,最後,也會落個兔死狗烹的下場。
“袁惜,你要是沒有爭權奪利的心,最好想辦法避開這爭鬥。”林之靜在我默認那主意是我出的之後,鄭重的告誡我,翩然而去。
時間隨着開開的呀呀學語飛速流逝,伴隨她長大的,還有一系列的事情。
兩年來,皇上的身體越來越差,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已經躍躍欲試了。
而我,頂着兩方面的威逼利誘,在這兩年裡虛與委蛇,既沒有倒向大公主也沒有倒向二公主,我和依風,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
一天晚上,美人坊魚老闆派一個小廝指名見我。
他帶來的消息讓我震驚,大公主要已經對我沒有耐性了,如果我再不投向她,就要痛下殺手了。
我一點也不懷疑這消息的真實性,美人坊在京城開了幾十年了,自然有它獨特的收集信息的方式。
我和依風商量一夜,最後做了一個不知道明不明智的決定:在大公主沒有下最後通牒前,我出門避禍。
我離了京城,兩方面都沒有幫,她們就還有希望,不至於急急的趕盡殺絕。
用了四五天時間,將生意和家中一切安頓好,又想起我走後依風的安全,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
急切間,竟然想起了桃花以前說過的話,有事可以去找人幫忙。
不管是真是假,估且一試吧。
我拿了玉佩,去了唐子巷,走了半條巷子,終於看到了“挽斷羅衣”四個大字。
這是一家青樓。
“我找趙老闆。”
“您等一下。”一個小廝跑去了後院。
出來的,竟然是一個女人,雲髻高挽,粉裳白裙,貌美體妖。
“這位小姐找在下有事嗎?”
我拿出了玉佩。
她接過去看了看,又還給我:“小姐裡面請。”
她帶我進入一間屋子,擺設精緻,物品侈華。
“小姐認識我們少主?”她問我。
“你們少主?是凌晨嗎?”
“是的。”她痛快的答道。
“我有事相求,你能幫忙嗎?”我也沒多少時間磨蹭,開門見山。
“請講。”
我將事情大致描述了一下:“我想請你派幾個高手保護我相公和我女兒,酬金方面不是問題。”
她嫣然一笑:“只要有少主的令牌,什麼都能辦得到,我們凌雲渡就是不缺高手,明天我就派人過去,保證萬無一失。”
我大喜,道謝連連。
第二天午後,果然有五個人來到了我家,女二男三。
見過我和依風后,非常專業的探查了地形,然後神秘的消失在了我家的一些角落。
桃花的功夫我雖然沒有真正領教過,但絕對差不了,想來他的手下,也應該不會很次吧。
與依風戀戀不捨的告別,又抱着開開親了又親,在開開奶聲奶氣的叫“娘”聲中,我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家,打着出外辦貨的名義,獨自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