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楊樂聞聲而起,飄身盪出。
反應最慢的乃是仙劍門下的弟子,可連他都已經衝出了破廟,左憶山卻還是未動。
霞兒與虎子睡得正酣,謝天魁的喊叫也沒能將他們驚醒。左憶山持劍在手,四下觀望,似在守護着兩個孩子。
虎子熟睡的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左憶山慢慢靠近,似想證明他是否真的睡熟。突然,虎子猛的睜開眼,似笑非笑着看來。
左憶山面露驚色,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你……你……”他呼出一口氣,道:“你醒了?”他想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變得平和一些,可話音裡還是有些緊張。連他自己也有些搞不懂,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又有什麼可怕?
虎子打了個哈欠,道:“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左憶山一愣,道:“什麼意思?什麼走不了了?”
虎子道:“楊樂是我仇人的兒子,我很願意看到你殺了他。可你現在要是不走,他回來就會殺了你!”他的話說得老氣橫秋,完全不似一個孩子的口吻。
左憶山怔怔的看來,眼中漸漸露出兇光。
虎子突地一笑,道:“我長大以後還要找楊騰報仇,所以你最好不要殺我。”
左憶山冷冷的看來,道:“沒人殺得了楊騰。”
虎子道:“我以前也是這麼想,可我現在想明白了,他總會變老的,就像我奶奶一樣,連走路都要拄着柺杖。到那時……”“可他還有八個兒子?”“他的兒子也是沒人殺得了的?”
左憶山突然不語,因爲他終於發現了虎子最爲有力的武器——年少。
再過一二十年,楊騰便不再是年過花甲,而是年過古稀,或在耄耋之年。到了那時又會是怎樣一番景象呢?
左憶山連連點頭,道:“好!好!我不殺你!”眼珠一動,在廟牆上尋了個破洞,舉步行去。
虎子一笑,道:“我以後一定會去找你,只要你活得夠久。”
左憶山在破洞前轉頭,冷笑一聲,道:“我當然還會活很久,只可惜……”他嘆了口氣,把剩餘的話吞了回去。
虎子閉上了眼睛,似在瞬時進入了夢鄉,口中卻道:“記住,兔子是黑色的。”左憶山已經鑽入了破洞,卻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咿呀夢語。
霞兒是被亂糟糟的腳步聲所驚醒的,剛剛睜開眼,就看到四把老刀的屍體被整整齊齊的擺在破廟裡的空地上。
司徒錦怔怔的看着,看着躺在地上的邪派四大刀手,心裡泛起莫名的恐懼。
莫七與鍾離克一樣臉色鐵青,因爲他們見識過四大刀手的武功,所以他們根本無法想象,是什麼樣的人可以悄然無息的將四大刀手一個一個的殺死。
謝天魁嘆了口氣,道:“如果是我們先去守夜,現在躺在這裡的就是我們四個!”聽了他的話,所有人都爲之一驚。
虎子揉着眼睛坐起了身,睡眼朦朧,似是剛剛醒來。他“醒來”的剛剛好,再若晚些便會引起懷疑。可誰又有心留意他這樣一個孩子呢?
騰懷義看了眼妻子,面帶憂慮,道:“他們的刀法都很不錯!”他說錯了,因爲他並未與之相對,其實任何一位老刀的武功都不在他之下。
文淑雪知道丈夫是在擔心自己的箭傷,含笑看去,自是讓他放心。可她自己卻在暗暗擔心,雖然肩上、腿上的箭傷已經處理妥當,沒有大礙,可若真有強敵來襲,還是一種拖累。拖累自己她倒不怕,怕的是拖累丈夫。以騰懷義的秉性……她不敢再想。
楊樂思索了好久,終於道:“不可能!沒有人可以一刀殺死他們,就是我爹和嶽叔叔也做不到。”他開始查看四大刀手胸前的傷口。這是從人前砍下的一刀,正砍在心口,卻連心臟都已經砍入兩寸。
一刀致命,以刀法名震江湖的邪派四刀手竟然完全沒有還手的機會,也沒有躲避,便連一聲叫喊也沒能發出,當胸的一刀便要了他們的性命。
世上沒有這樣的武功,也沒有這樣的人,除非他們在突然之間遭到了暗算。
楊樂注意到他們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極度震驚。該是他們看到了一件極其不可思議的事情,就像是看到了楊樂站在身前,突然一刀砍下。
他們究竟看到了什麼?楊樂猜不出,但他可以肯定,一定有一個人很接近他們,趁他們猝不及防之時痛下毒手。這個人是誰?
虎子的臉上滿是嘲笑,可惜沒有人注意。
楊樂突然道:“剛剛是誰在廟裡當值?左憶山呢?”
虎子覺得好笑,這麼大一個活人不見了半天,楊樂此時纔想起來。
“看?”嶽思鸞輕呼一聲,在一把老刀的肋下取出了一顆碧綠碧綠的透骨釘。
楊樂呼出了一口長氣,道:“是左憶山!”話剛出口,他又搖頭。即便是左憶山痛下殺手,四大刀手臉上的表情也應該是憤怒,不會是這樣一種極度震驚的表情。
嶽思鸞蹙眉疑問:“難道還有一人?一個他們非常熟悉的人,給左憶山創造機會的人。”
“爲什麼?”楊樂看向廟外的黑夜,道:“如果真的是他,那他前日便可一劍將我殺死,爲什麼要手下留情?”
嶽思鸞輕輕咬着嘴脣,道:“不僅如此,在你殺死元香發愣的時候,他同樣可以取你性命,他是爲了保命,所以才逃掉。可他今日暴露自身,日後必將難逃一死。怎麼在短短兩日之間,他又變得不怕死了?”
沒有人可以回答,除非活捉左憶山。
經過楊樂和嶽思鸞的推斷,衆人的心緒穩定了許多。
四大刀手乃是中了左憶山的暗算而死。雖然死的冤枉,可總算安撫了衆人的驚悸之心。
廟外漆黑一片,左憶山或許還有另外一個人就潛伏在黑夜裡,伺機而動。沒有人再去守夜,衆人當值,以待天明。
有人在哭,是個女人的哭聲。
悲悲切切的哭聲自黑夜裡斷斷續續傳來。
衆人剛剛穩定下來的心再又繃緊,一個個跳了起來,手持兵器,嚴陣以待。
荒野、破廟、黑夜、篝火,本就令人心神恍惚。詭異的哭聲又似來自荒野的女鬼,聽在耳中,令人不寒而慄。
楊樂彈身躍在廟門外,揚聲喝道:“什麼人,裝神弄鬼?”嶽思鸞隨後而至,輕聲勸慰:“敵暗我明,不可輕動。”拉着他的衣袖慢慢回退。
若是白日,衆人自可一擁而上,看個究竟。可在黑夜之中,儘管明月當空,放目所及也不過十丈。敵人只需埋伏下一隊弓弩手,衆人自難應對。
經由楊樂一喝,黑夜裡的哭聲停頓了片刻,此時又再響起。哭聲時近時遠,近時已在外牆的破口附近。宣兒身子一縮,已然鑽進了唐元霜的懷裡。唐元霜竟還鎮定,冷笑一聲,抖手甩出一枚袖蛋。
這枚袖蛋原本便不是什麼暗器,經過碰撞之後只會引燃藏於其內的焰火。唐門弟子每每探入地洞、暗道之前便會先行打入一顆,以防萬一。
此時,無論多麼歹毒的暗器也不如這枚袖蛋管用。但見那枚袖蛋帶着破風之聲飛出,剛巧落在外牆的破口處,焰火隨即燃放起來。
火光亮起一瞬間,一個身穿白裘,臉色慘白的女子猛然顯現,瞪着一雙無神的眼睛向廟內看來。霞兒見之,“哇”一聲尖叫,喊道:“鬼啊!”引得藏在唐元霜懷中的宣兒也失聲驚叫。
就在火光燃起的同時,楊樂似離弦之箭,“嗖”的掠出。可他只射出三丈,卻又硬生生停了下來,呆呆的向着身着白裘的女子看去。
袖蛋慢慢熄滅,女子飄身退去,隱入黑夜之中。楊樂卻似被那女子攝去了魂魄,直着一雙眼睛,呆呆的站在原地,動也未動。
嶽思鸞默默的陪在他的身邊,卻不言聲。而那身着白裘的女子也似受了火光的驚嚇,不再哭泣。
天色見亮,楊樂喃喃了一聲:“怎麼可能?”
嶽思鸞嘆道:“是元香?”她跟隨楊樂射出破廟,自然看到身着白裘的女子,而且還看到女子的心口赫然插着一把飛刀,所以纔有此番猜測。
楊樂遙視遠方,道:“她跟元香長得一模一樣,衣服也一樣!”
嶽思鸞道:“飛刀和中刀的位置呢?”楊樂點了點頭。
“這下我們都明白了!”司徒錦帶着一干人等來到,道:“是她和左憶山合夥搞得鬼!”
左憶山隨便編個理由去找老刀手聊上幾句,不僅可以靠近他們,還可以令他們分心。假扮元香的女人趁機現身,突然見到自家死去的夫人,四位老刀自然不會像霞兒一般尖叫,而會愣上一愣,那就是左憶山下手的機會。
虎子咧開嘴笑了笑。霞兒看在眼裡,瞪着眼睛道:“你笑什麼?”虎子道:“我想他們應該猜對了!”“你想?”霞兒翻了記白眼,不再理他。
楊樂看向鸞兒,道:“江湖中誰的易容術最高?”
嶽思鸞道:“‘南海仙子’千千兒。”
騰懷義“哈哈”大笑,道:“應該叫‘南海仙婆’了吧?前年萬興鏢局的雷老大在漠北押回了一車皮貨,剛入關就碰到了她。雷老大哪裡知道千千兒會化身變成妙齡少女,三碗酒下肚就上了她的牀。等他醒來這才發現,懷裡的妙齡少女除了手腳和臉蛋之外,剩下的都是七八十歲老太婆纔能有的東西。回到鏢局沒三天,不吃不喝,嚇死了!”
“不是她!”文淑雪神色嚴肅,道:“千千兒的易容之術雖高,可她的武功卻不怎麼樣。昨夜的女人距我們時遠時近,僅憑這一身輕功就不在你我之下。”
騰懷義道:“請她做張臉皮也就是了。”
文淑雪瞪了他一眼,道:“千千兒三十年前便已立下毒誓,絕不再爲任何人易容,也不再做人臉。”
騰懷義挑起眼皮想了想,道:“那就怪了!”
究竟是誰?
每個人的心裡都存有一個疑問。
宣兒壯着膽子靠前,道:“不會……不會真的是鬼吧?”
“這世上有鬼嗎?即便有也是藏在一些人的心裡。”文淑雪板着臉道:“嶽大俠並沒有讓我們調查影子門,我們此舉乃是自發而爲,如果你害怕,可以回蜀山。”
“沒怕……你才怕了呢!”宣兒嘴上雖是如此說,卻還是吞了一口唾液,怯怯的看向唐元霜。唐元霜微微一笑,算是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