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宗總壇,修身堂。
修身、養性,佛、道、儒三教弟子共同的追求。
堂內聚集了近千人,但卻很安靜,氣氛非常壓抑。
於良成坐在堂上,表面看起來很平靜,可目光裡卻帶着淡淡的憂傷。
跟隨濟安發動叛亂的弟子都已經處理完畢,不管出於什麼原因,全部赦免。所有服用過“培元丹”的修士,可以由雪蓮幫助他們驅除體內的劇毒。
原屬釋宗的弟子,去留自便。
族外修士一律遣散。
而今只剩下嶽乘風和濟安沒有處置。
於良成在等人,等着他們的家人。
嶽逍遙一輩子行俠仗義,快意恩仇,他的品行值得尊重。所以於良成決定,請他來處置自己的兩個兒子。
唐善擠在青青身邊,自從落座,目光就黏在了青青的臉上,沒有移開過,像是怎麼看也看不夠。
青青滿臉憤怒,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的盯着嶽乘風。
如果剛剛不是於良成趕到,激出一劍制止了她,嶽乘風早已經變成了她的劍下亡魂。
鐵相神尼瞪了韓文一眼,似乎是怪他沒出息,明明見到唐善死皮賴臉的黏着青青,可卻像躲避瘟神一樣躲到了遠處。
梅兒偷偷把鐵相對青青所說的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陸槐,結果害得陸槐愁雲滿面。
迷離的目光射向了雪蓮和飛雪,那是陸槐在向她們求助。
雪蓮偷偷傳音,“難,真的難!韓文和唐善都是你的兄弟,而且都喜歡青青。鐵相神尼先給了唐善一紙婚約,如今又要把青青嫁給韓文。你能幫誰?手心手背都是肉,真不知道你這個做哥哥的該如何自處。”
飛雪只是一笑,“這件事情你管不了,如果想要幫忙,也只能越幫越亂。其實這樣也挺好,給了青青一個自己選擇的機會,她可以嫁給自己喜歡的人。而且,不管她嫁給誰,都是你的弟媳。”
“來了!”陸槐臉上的愁雲漸消,看似無意的瞥了梅兒一眼,把目光轉向了門口。
嶽逍遙在阿三的陪護下來到,身後還跟着邱寒天和邱蘭。
西星子迎了上去,請嶽逍遙和邱寒天落座,阿三和邱蘭站在了他們身後。
“可以開始了。”西星子對着於良成施禮。
於良成眼眉一動,站起身,展臂相請,“迎客!”
“迎客?還有誰?”
衆人紛紛轉頭,看向空蕩蕩的大門。
有風,很清新,帶有靈丹仙草般淡淡的幽香。
十二個身穿白絲道袍的年輕女尼,手持拂塵,身背劍袋,飄飄灑灑的出現在大門外,分列兩旁,轉身相對。
強大的氣息,像是無邊的佛法,鎮壓一切邪魔,忽然從門外涌出。
六個中年道姑,當前走出。
在她們的引領下,款款現出一位身着青色長裙的美麗少女。這位少女宛如天界降臨的仙子,渾身上下不沾染一絲塵埃,任誰都可以感受到超凡脫俗的仙家意境。
“天仙境的高手!”
人們感到驚訝,但卻沒有人質疑。
芊芊,法宗掌教。
梅兒急忙起身,垂落螓首,以示尊敬。
於良成朗聲說道:“芊芊姑娘法駕降臨,釋宗總壇蓬蓽生輝。請,上座。”
芊芊欠身施禮,朱脣微張,貝齒輕啓,俏生生的說道:“於掌教,芊芊不請自來,討饒了。”
可她並沒有進入,而是留在門外,略微側身,看向來路。
忽然,堂內衆人全都感受到一股霸氣。
一個孤傲高貴的女人,手提聖刀,身穿繡有九條飛龍的滾金戰袍,渾身散發出王者之氣,站到了芊芊身旁。
“她是誰?怎麼拿着聖刀?”
“這不是楊騰的女兒嗎?當朝的順寧公主?”
“她……她是武宗掌教?”
“天哪,武宗掌教出世了!”
“……”
來人正是霞兒,身後跟出四個人。黑大哥和褐老弟當前,兩個鶴髮童顏,紅光滿面的老頭隨後。
所有武修弟子全部起立,眼中盡是驚色。
兩個紅光滿面的老頭,神目如電,對着武修弟子掃去。所經之處,武修弟子盡皆垂首致敬。
“呵呵呵……”於良成顯得非常高興,“楊掌教自從出世以來,一直隱世藏身,便如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想到,竟然會在今日現世。我們四大宗族掌教齊聚,可以稱得上是修界一大盛事了。”他對霞兒抱了抱拳,又對一旁的弟子點了點頭。
堂上的座椅被撤下,重新擺上了四張大椅。
“霞兒姑娘,芊芊姑娘,陸掌教,堂上請坐。”於良成一一施禮,展臂相請。
修界四大掌教相繼落座,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去了堂上。
只有唐善例外,如同患了花癡,已然被青青迷失了心智,依舊把目光落在青青的臉上,對於霞兒與芊芊的來到,全無半點反應。
霞兒瞥來一眼,又一眼,再又一眼。
唐善根本沒有察覺,看他的樣子,恐怕就連天神降臨,也會無動於衷。
芊芊掩嘴偷笑,側頭低語,“這是好事,也算幫你做了個決定。”
霞兒心絃一顫,沒有迴應。
於良成對西星子說道:“可以開始了!”
西星子躬身回禮,轉身走到嶽逍遙身前,打了一躬,說道:“嶽大俠,您雖然不是我們修界中人,可卻是武林泰斗……”
“好了!”嶽逍遙一擺手,打斷了他的話,“我都已經知道了,我來處理這件事。”
西星子點點頭,來到堂中,激出兩丸真元,將昏死過去的嶽乘風和濟安救醒。
嶽乘風翻身躍起,驚恐的看向四周。忽然,他看到嶽逍遙,立即變得渾身僵硬,面如死灰,顫聲問道:“父親,岳父大人,蘭兒……你們怎麼來了?”
“你是我兒子,他們要把你交給我,我能不來嗎?”嶽逍遙的聲音裡透出了無可奈何的悲哀。
邱寒天只是嘆氣,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邱蘭淚如雨下,緊緊的咬着嘴脣,拼命控制着自己,可還是發出了啜泣聲。
“不哭!”嶽逍遙輕聲安慰,“乘風是乘風,你是你。”
濟安爬起身,伸手按住嶽乘風的肩膀,“二哥,成者王侯敗者賊,既然我們失敗了,就該坦然面對。”
“畜生!”嶽逍遙痛聲喝斥,“這就是你進入佛門,參法悟道,得來的修行?”
濟安皺着臉頰露出慘笑,“當年如果不是你遺棄了我和母親,我也不會落得今天這樣的下場。”
“我同你的母親,孰對孰錯,是非恩怨,都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沒有必要向你解釋。我只想告訴你,既然我們共同孕育了你,而且你的母親還把你生了下來,那就說明,我們對你寄予了希望。”
“不,你們孕育我是一個錯誤,母親把我生下來又是一個錯誤!”
“錯誤?錯在哪兒?”
“你玷污了我的母親,即便她懷有了身孕,你也不肯給她一個名分。我知道,母親是帶着怨氣才把我留了下來,爲得就是向你復仇。”
“復仇?你母親是玄教的大宗師,堂堂的九天玄女,如果她要殺我,哪怕是滅我滿門,也不會費吹灰之力,還用得着你替她向我復仇嗎?”
“母親爲情所困,下不了手!”
“明明是愛,可卻被你說成了是恨!”
“是恨,就是恨!如果不是有違人倫,我早就砍掉你的腦袋,帶到我母親墳前祭奠她老人家。可你是我的生身父親,我不能殺你。”
嶽逍遙臉上露出了悲憐之色,“暗害恩師也是恨?叛亂師門也是恨?明明是你在自己的心裡種下了一顆邪惡的種子,利慾薰心,使得邪惡的種子成長爲邪靈。安兒啊,不要再自欺欺人了,看看自己造下的罪孽,你也應該醒醒了!”
“我沒有做錯,是你們負我。”濟安的眼睛充滿了血絲,“我明明是你的兒子,岳家的三少爺。可你卻讓我做了一個小小的道童。既然你不能給我尊嚴,那我只能自己爭取。所以我要統一武林,統一修界,天下之大,唯我獨尊。”
“尊嚴是別人給你的嗎?權勢能夠代表尊嚴嗎?想我區區一位武者,今天在這裡的所有修士,隨便哪一位,都可以把我斬殺。爲什麼於掌教要把你交給我,聽任我來發落?”
濟安愣住了,過了好久,嘲笑道:“你以爲這是於良成尊敬你?其實他是想看你的笑話,看我的笑話。他想讓你出醜,讓我出醜。”
“有必要嗎?”嶽逍遙反問了一句,淡淡的說道:“他可以把我們都殺了,何必多此一舉?”
濟安又是一愣,連連搖頭,“他非常卑鄙,他在戲弄我,就像貓抓老鼠,等他玩夠了,出氣了,再把我殺掉,把你也殺掉,把我們岳家的人統統殺掉。”
嶽逍遙靠在椅背上,側頭說道:“阿三,帶他回家。”
“是!”阿三應了一聲,大步行出,對濟安相請,“三少爺,我們回家吧!”
濟安滿臉驚愕,看向於良成、看向西星子等人、看向丹霞子和天行禪師、看向堂內的所有釋宗弟子……
突然,他像是發了瘋一般叫嚷起來,“不可能……不可能……就憑他一句話?你們就會放過我?他是我爹,當然不能殺我,當然想要救我。可他就是個老瞎子,就是個狗屁,他連我們總壇裡的一個下人都打不過,你們不可能信他,也不可能聽他的……”
“三少爺,走吧!”阿三嘆聲催促了一句。
“我要你說,”濟安手指於良成,“你說放了我,說,放了我。”
於良成心平氣和的說道:“本座早就說過,把你交由令尊處置。既然令尊決定把你帶回家中調教,那你現在就可以走了。”
“走!我們走!”濟安一把拉住阿三,急急忙忙向門口走去。
嶽乘風雙膝一軟,跪倒在嶽逍遙身下,痛聲說道:“父親,孩兒知錯了!”
嶽逍遙沒有說話,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濟安同阿三出了大門,跌跌撞撞的奔出十幾步,忽然定身,呆愣在當地。
“怎麼了?”阿三問了一句。
濟安渾身一顫,呆呆的轉過身,如同身負千斤重物一般,艱難的挪動腳步,向大門返回。
“三少爺,有什麼事我們回家再說。”阿三跟着他重新進入大門,悄悄相勸。
“爹!”濟安跪在嶽逍遙身下,“請您告訴我,您當年爲什麼要拋棄我和母親?”
“你母親是玄教的大宗師,想要你接掌玄教,把玄教發揚光大。可爲父認爲,玄教是元廷的玄教,元廷敗亡,玄教自衰,已經不可逆轉。這就是我們的分歧,所以你和你的母親纔沒有和爲父在一起。”
“您是說……您從來沒有拋棄過我們,是我母親離開了您?”
“你想讓我怎麼說?一個男人可以把罪過拋給他的女人嗎?一個父親可以讓自己的兒子去怨恨他的生身母親嗎?你的仇恨是你自己種下的,現在結成了苦果,就該由你自己承受,不該埋怨別人。”
濟安直着眼睛看去,看着這個白髮蒼蒼,雙目失明的老人,看着自己的父親,慢慢俯下身,叩頭不起。
“乘風?該你了!”嶽逍遙對嶽乘風說道:“你不是知道錯了嗎?那你說說,你都做過哪些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