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蘭看到玄燁進來,跪了下來,低着頭,身子是靜靜地,心卻是跳跳地。
玄燁一把拉起了霽蘭:“昨晚嚇壞了吧?”
霽蘭悄眼看着後面跟着的樑九功、李衛這些內侍,小臉尷尬地紅了,腳往後縮了下。
玄燁餘光掃了下跟着的內侍們:“你們先出去,這裡不用你們侍候了。”
樑九功機靈地領着內侍們出去了。
李衛出去,走遠了,有些擔心地問:“師傅,霽姑娘會侍候主子嗎?她知道主子應該換哪件衣裳嗎?”
樑九功瞪了眼李衛,伸手就打李衛的腦袋:“蠢,你會侍候,主子現在要你嗎?你往那杵着,主子還嫌你礙眼呢。等你來身託個女兒身吧,興許還有希望。”
李衛摸着腦袋“嘿嘿”傻笑着:“可不,徒弟是蠢了,幸好師傅提醒。”說畢,李衛又打了自己一巴掌。
樑九功看了眼李衛,嘆了口氣:“凡事機靈點,記得你是個沒了下面的太監,這是你的命。”
李衛的臉紅了下,不說什麼跟着樑九功,心底卻泛上來深深的痛,蟄得人難受。
西暖閣裡火地燒得很旺,還有個罩着鏤空花紋銅罩的銅火盆也燒得旺旺的。霽蘭的小臉也像銅火盆裡的火苗一樣一竄一竄跳着火。
玄燁柔聲問:“昨夜怕了嗎?”
霽蘭的小臉就竄上來層紅火苗:“回主子話,奴才沒怕。”
玄燁又柔着聲問:“李衛說你想來看我?是真的嗎?”
霽蘭的小臉又竄上來層紅火苗,卻不吱聲了。這個“是”實在是太難出口,好像她對主子有什麼意思,想獻媚討好般。
玄燁臉上的眼裡脣邊也像銅火盆裡蹦出的火星樣跳出串串的笑:“是不是?”
霽蘭張了下嘴,半天說出了幾個字:“回主子的話……”
玄燁等着聽那個“是”字,卻沒聽到,俯下了身,頭往霽蘭那靠了靠:“沒有聽清楚,你再說一次。”
霽蘭不敢躲,可以感覺到玄燁臉上溫熱的氣息,一下又想到了玄燁是不是發燒了:“主子,您還病着呢……”
玄燁直起了下身子,又笑着湊了過來:“不妨事的,你說了,我的病就好了……”
霽蘭的身子微微後仰着,小小的貝齒咬着嘴脣,那個“是”字更出不了口。睫毛抖着,目光移着,要找個地方,可以逃避開這個字,只是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玄燁那身石青色的袍子,逼着她說出來。
玄燁笑着,等着霽蘭的回答,這個字他能等到的。
暖閣子外面,傳來了樑九功的聲音:“主子,太皇太后、太后派人來瞧主子了。”
玄燁閉了下眼,站直了身子:“你進來侍候更衣。”他居然忘了應該先去給太皇太后、太后請安壓驚的。玄燁心裡暗暗罵了自己一句,看來是燒糊塗了。
霽蘭鼻息間的龍涎香突然沒了,石青色的袍子也沒了,心裡卻是更慌了,有大難要臨頭的感覺。
樑九功帶着人進來了,侍候着玄燁盥洗和更衣。霽蘭手足無措地站在邊上,她無從插手。玄燁似乎已經忘了她的存在般,霽蘭突然有些委屈。
玄燁從圍着的內侍縫隙裡對着霽蘭微微笑了下。
霽蘭咬了下嘴脣走前了兩步,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應該幫着玄燁來換衣裳,紫圍子裡規矩大,她不是御前的,可以嗎?猶豫了下又退了回去,幸喜沒人注意。
玄燁看到霽蘭上前又退回去,欣喜又成了惋惜,霽蘭到底還是守着規矩面子薄。玄燁換好衣服,走過了霽蘭的身邊:“你先跪安,去圍房休息吧,昨夜也沒睡好。”
霽蘭跪了下來,恭送着玄燁走出了西暖閣,這才站起來,要跟着出去,纔要挑起棉簾子轉過暖閣一個人寬的小門,聽到有人聲。霽蘭慌得放下了棉簾子,躲了起來。現在她好像有點見不得人,怕人看,怕人問“你怎麼從主子的屋子裡出來了?”
外面是佟氏來給玄燁請安。霽蘭的手無意動了下棉布簾子,似有陣風吹過,吹進了幾句話。
霽蘭聽到玄燁在說:“我這病纔好,御前也要個會侍候茶水的。你宮裡的那個官女子侍候茶水不錯,這幾日就留在乾清宮,我讓內務府給你補個人過去。”
佟氏似乎低低地應了聲。
霽蘭的心跳着,難道她以後再不能回承乾宮了?接着又聽玄燁說:“昨晚太和殿走了水,只顧着外面,倒是忘了派人跟你說下……”
佟氏溫柔地道:“謝主子關愛,昨夜奴才跟前的太監來說了,奴才倒還好……”
霽蘭的呼吸霎那停止,東圍房就在西圍房邊上,主子爲什麼不讓李衛再去貴主子那說下,只讓李衛跟自個兒說呢。答案似乎就在眼前晃着,霽蘭卻不敢去看去想,慌得想抓着什麼,周圍卻沒一樣可抓的,最後指甲摳在了暖閣子的木板隔柵上,死死地摳了進去。
等霽蘭回過神來,外面已經沒有半點聲音,知道人都走沒了,就她一個人還站在西暖閣裡。霽蘭疲憊地轉身想走,雙眼卻直勾勾地給玄燁那張牀勾住了。
玄燁的牀很大,上面可以睡五、六個人,鋪着白色獸毛墊子。墊子上銀針般的白色在午間的陽光下,跳躍着光彩。霽蘭的眼有點花了,恍惚看到玄燁正斜倚在牀上,笑着衝自己招手。霽蘭不由自主往前走了兩步,猛地耳邊響起了額捏的笑聲:“宮裡面沒有老虎,有獅子,大嘴一張就把你這小人給吃掉了。”
倚着笑着的玄燁,再看就成了一頭雪白的獅子臥在那,燈籠似的大眼盯着她看,頭一擺,全身的毛一抖,張開大嘴露出利牙要撲過來般。
霽蘭的小臉瞬間慘白,後退了兩步,掉頭跌跌撞撞往外跑,險險地撞到一個小太監,又差點給門檻絆住。到了昭仁殿外,一陣北風颳過來,霽蘭才抓着昭仁殿的門板站住了。低垂下眼,只盯着自個兒的鞋尖,後怕似地想着剛纔的事,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幻覺。
“霽姑娘,你不舒服嗎?”小太監跟出來關切地問。
霽蘭搖了搖頭:“我沒事,多謝了。”慌着又往前走,走了一陣,不知道往哪走,等關上了門,才發現還是回到了西圍房。
霽蘭真累了,向着那張牀走了過去,和着衣倒在了上面,扯過被子給自己蓋上,從頭到腿裹上,昏昏沉沉睡着,做起了夢。
夢裡有隻白色大獅子一直在追她,她死命要往前跑,可是半步也跑不動。遠處站着個灰色的影子,像是石濤師傅,她喊着:“師傅,師傅,救我……”灰色的人影就是不動,只是看着。
獅子的大嘴衝她張了開來,霽蘭嚇醒了……
玄燁去了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安,太后也在這裡,倆位太后看玄燁疲憊不堪的樣子,催着玄燁回去,也憂慮着玄燁的身子,這還沒病好透,就攤上了太和殿走水的事,怎麼這麼讓人揪心。
玄燁雖說惦記着國事,卻還是在慈寧宮又多待了會,寬慰倆位太后。正說着話,劉忠進來了,跪了下來:“奴才給主子賀喜了,奴才宜嬪主子申時(下午3時至5時)產下了一位小阿哥。母子平安。”
太皇太后和太后對視一眼,臉上現出了絲喜意來,這麼晦氣的時候聽到這事,也是個不錯的喜事來。這個宜嬪生個孩子也會挑時候,真是個機靈人。
太皇太后笑道:“這個阿哥來得好,回頭可得給好好起個名,皇帝。”
玄燁坐在腳踏上點着頭:“是,孫子知道了。”
太后更是喜不自禁,太和殿走水帶來的陰鬱一掃而空:“太皇太后,要不奴才這就去看看宜嬪和小阿哥?”
太皇太后看出了太后想早點把小阿哥抱懷裡的心思,笑了:“也不急在這一時,等她們把小阿哥拾掇乾淨,直接抱來就是。你去看的是小阿哥,可不知道的人卻要說是看宜嬪了。你這不是給她添福,倒是折壽了。”
太后聽了這話,只能先把心思收了,又張望着門:“貴妃守在那裡吧?”
劉忠聽了在下面回道:“是,奴才貴主子今早就去了翊坤宮。前面派人來報信的,就是奴才貴主子。”
太后點了點頭,又看了眼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像是想什麼,卻沒有迴應既是自己兒媳婦又是自己外甥孫女的目光。
玄燁低下了頭,宜嬪這個是頭胎,卻沒能多關心些。自己打從秋天起就病了,到了昨日宜嬪陣痛要生產了,只顧着見霽蘭,又是太和殿火變,回頭讓樑九功去問問,看有什麼需要的吧。宜嬪的事,最後玄燁也就只知道母子平安,旁得就讓內務府按着規矩辦了。
回了乾清宮,玄燁還是撐不住了,吃過了藥就沉沉地睡了。第二日,強撐着去了乾清門御門聽政。
太和殿走水的事,大臣們雖不說,卻也覺得不是個祥兆。刑部上奏了原因,考慮七月間地震,玄燁曾大赦天下,本年不行死刑,此六人奏請如何處置。
玄燁閱後批道:“此等人在禁地不小心謹慎,致此火變,雖已遇赦,不容寬免,仍依議治罪。”此六名太監被處以絞刑。
經此一折騰,玄燁病勢又重了。這消息很快又傳到了太皇太后那,看來還是太和殿走水的事打擊太大了。太皇太后心疼孫子,派貼身太監劉忠給大臣傳諭:“這些年皇帝種種憂勞,心懷不暢,入秋以來一直抱恙。今雖痊癒,但尚未甘飲食。念南苑潔靜,宜暫往彼頤養。傳語皇帝,勿違吾命。”
太皇太后又聽說太子昨夜也給太和殿火災的事嚇到,令一同前往。
玄燁隔日欽遵慈命,帶着霽蘭和太子一道去南苑了。
以下字數不算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