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命人在房中重擺了酒菜,三皇爺與風詒子談武論道自是相見恨晚,惺惺相惜。江萱和史良在一旁也小聲閒聊,慢慢喝酒,只覺大爲開心。慢慢的江萱就覺得有些頭重腳輕,眼前人影模糊。恍惚中只聽到風詒子說,“小丫頭醉了呢!”
三皇爺輕輕取了江萱手中猶自抓了緊緊的酒杯,抱起江萱說道:“萱兒,我們回去了!”
江萱唔了一聲,雙手順手摟住三皇爺的脖子,將頭靠在三皇爺肩上,口中含糊不清說道:“三叔,求您......不要打萱兒,萱兒不敢了!”。
三皇爺心中微微一震,輕嘆口氣,溫言道:“三叔不打你!!”
江萱迷迷糊糊聽得,心中大定,靠了三皇爺肩頭沉沉睡去。
三皇爺心中嘆息,看了懷中沉睡的江萱,滿眼的憐愛,抱了江萱緩步走過寂靜的長街,向行宮而去。
翌日,日上三杆,明媚的陽光從碧紗軟幔邊縫透了進來,照亮了窗邊角落,在深廣幽暗的寢殿中投下一絲暖意。
江萱從沉睡中慢慢睜開雙眼,朦朧中只覺軟牀香衾,高欄大帳,帳頂寶藍雲繡,帳幔瑩潤,繞頂一圈垂下無數的流蘇。江萱有些恍惚,更覺額頭有些生痛,不由單手扶了額,略爲支撐起身,心中疑惑,我這是在哪!
殿中侍立的宮女見江萱醒了,忙近前束起簾帳,輕聲說道:“小姐,您要起了麼?”
江萱轉眼帳外,立時醒悟這是寧恆宮的寢殿。皺眉回想昨日情景,只記得跟史小子聊着聊着就扶桌睡過去了,想來是自己喝醉了就被三皇爺順便帶回了宮。江萱扶了額頭,皺眉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那宮女答道,“回小姐,近巳時一刻了。”
江萱唔了一聲,突然面色一變,噌一下坐立起來,失聲道:“糟了,我誤了早課!”心中頓時有些着慌,轉眼看向那宮女,眼中有絲怒色,正想呵斥怎麼不按時喚醒我,又一轉念,自己醉酒誤事怎能遷怒旁人,心中哀嘆又要受罰,目光卻已轉平和,說道:“傳人來更衣吧!”
那宮女剛纔正想回話,卻見江萱面有怒色,神情威嚴,頓時心中咯噔一下,低頭沒敢說話。此時聽得江萱的語氣平緩,才小心應是,悄然示意候在不遠處的宮人準備侍奉。又才說道:“回小姐,木總領說三皇爺有旨意,免了小姐今日的早課。”
江萱一聽,頓時鬆了口氣,立即覺得睡意又上來了,倒頭正想繼續睡,卻聽見碎步輕響,笙香領了一隊宮人捧了面盆等洗換之物魚貫而入。江萱皺眉,扶了額頭揮手讓那些人退下。
笙香見狀近前說道:“小姐,奴才們備下了醒酒湯,您要不要喝點?”
江萱點頭,喝了宮人呈上的醒酒湯,倒頭又睡了一個時辰,這才心滿意足的伸個懶腰,起身傳人梳洗。
江萱坐了妝臺邊,宮人手執犀角梳小心爲江萱梳頭攏髻。見那宮人挑了一支粉色的珍珠釵就要爲自己插上,江萱苦笑,說道:“我是個囚犯,怎麼能戴如此精緻的頭釵。用我昨日戴的那根木釵就好。”那宮人一愣,看向一旁的笙香。
笙香也有些詫異,忙近前說道:“小姐今日不換宮裝麼?”
江萱微微搖頭,“就換我昨日穿的衣衫”,心中想,我昨日偷溜出大牢被三皇爺抓個正着,今日多半是要捱打!何必穿得這麼光鮮去受刑!況且,這宮裝一穿上身只怕就脫不下來了,能不穿還是不穿的好。
笙香應是,忙派了人去將已經漿洗乾淨的那身囚服取來爲江萱換上。用完早膳,江萱命人帶路揀了宮內僻靜小道穿過後宮去前朝鹹熙閣處理公務。江萱這還是首次日間在這行宮的後宮穿行,宮內大部分宮人都不認識江萱,見江萱一身囚服在品秩頗高的宮人恭敬的引領下走過,都心中驚奇詫異,也不迴避,紛紛悄然打量江萱。都想,這女孩不知是什麼人!。
江萱審理完手邊的公文,眼見已過了午時。心中暗忖,這朝堂也該散了,是時候去向三皇爺請罪了。反正是躲不多,主動去請罪總比被宣召去的好。命人去遞了摺子請求召見,過不多會,有宮人來宣江萱去保璣宮晉見。江萱一躊躇,又只得一身囚服在後宮中招搖而過,看得那些宮人人人側目,心中驚訝不已。
三皇爺剛退了朝堂回到保璣宮,正坐了院內喝茶小憩。行宮內務府總領領了幾名宮裝女子前來,說道:“稟皇爺,這是內務府爲皇爺新選的幾名秀女,請皇爺定奪。”
三皇爺有些詫異,“秀女?”
那總領忙解釋,“奴才前些日子向皇爺請旨,是否需要調京中的娘娘們前來伺候,皇爺說不用。所以,奴才纔在左近省內爲皇爺新挑了這批秀女。”小心翼翼的說:“皇爺沒有吩咐不用新選秀,奴才這才......”見三皇爺皺了眉頭,忙跪下說:“奴才行事鹵莽,皇爺恕罪!”
三皇爺皺眉,這事倒是自己忽略了。略掃了那幾名秀女一眼,就揮手讓退下。正想對那總領說,放了她們出去。眼角一擡見江萱正走近前來,與那幫退出去的秀女擦身而過。其中有名綠衫女子略爲側頭仔細打量江萱,那眼中不僅是好奇更有其它意味。三皇爺看了那綠衫女子一眼,眉頭皺的更緊,微一沉吟,也讓那總領退下。
江萱忐忑不安的來到保璣宮,見三皇爺皺眉站在院中,江萱心中更是惶恐。近前跪拜,低頭小聲說:“萱兒來.....來請罪!萱兒昨日潛逃出獄,有違皇爺旨意,請三皇爺治罪。”
見江萱一副怯生生,惶恐不安的樣子。三皇爺不由眉頭舒展,微微一笑,說道:“萱兒,今早定然是覺得頭疼了罷!”微笑搖頭,溫言道:“以後不要這樣喝酒了!你量淺,還是少喝點的好。”
江萱一怔,今日三皇爺明顯要和藹得多,有些怔然,看向三皇爺,說道:“是!萱兒定不會再醉酒。”見皇爺眼中滿是關愛,神情已沒有平日的威嚴。心中大爲奇怪,看來皇爺心情很好呢,難道我今日能逃過一劫,不會受處罰。
三皇爺叫了江萱起身,說道:“想來你在牢裡已待得很不耐煩了,三叔也不再處罰你。今日就搬回宮住罷!”
江萱又是一怔,驚喜中卻有些遲疑,猶猶豫豫說道:“我,我,不能住在青龍堂了麼?”小心的看三皇爺臉色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去,心中有些緊張。
三皇爺聞言眉頭微蹙,凝神看了江萱片刻,說道:“你現在每日都要到宮裡處理政務,再住在青龍堂自然是不妥。”見江萱面上的失望之色,心中暗歎口氣,微一沉吟,又說道:“也罷,既然你不想住在宮裡,就住在宮外那間上早課的民院吧!”
江萱頓時眼中滿是喜色,開開心心的行了個宮禮謝恩。
三皇爺暗暗搖頭,又說道:“回寢宮去換身裝扮,你不願穿宮裝,就換身尋常的服飾。”
江萱應是,心道今日說不定是個好時機,小心說道:“三皇爺,萱兒想求您一件事!”
三皇爺眉頭輕擡,“什麼事?”
江萱:“萱兒想求您開恩赦了趙嬸的死罪。趙嬸她人很好的,當時殺了她兒媳婦也是一時失手。求您饒她一命!”
三皇爺皺眉,“哪個趙嬸?”
江萱:“是被關在青苑大牢的一名死囚,因爲一時惱怒,就失手殺了自己的兒媳婦。哦,還有李姐姐她也......”
三皇爺沉吟片刻,並不答話,只攜了江萱緩步走出保璣宮,來到御花園。正是百花爭豔時節,只見園中萬紫千紅,景色秀麗。花香撲鼻,沁人肺腑。三皇爺順手摺下一枝紫幽鬱香遞給江萱,說道:“萱兒,你看這枝鬱香色澤純正,花瓣層疊有序,也算是紫幽中的極品了。”
江萱接了那花在手,見那鬱香確實漂亮,口中說道:“是啊,聽大哥哥說過,這鬱香是數萬裡之外的紅夷國供奉而來的,在花草也中算是極爲名貴的品類了,養殖更是不易,須得精心施肥修剪才能開得這樣的鮮豔。”
三皇爺點點頭,“澤兒說得不錯,養這鬱香確實非常的煩瑣。這花極爲嬌貴,不但是對晝夜光照泥土水分需求精細,更不能和雜草共存,不容蟲蟻侵擾,稍有疏忽就會枯死。但其根枝多汁甜潤,卻是最易招惹蟲蟻吸食,雜草附身。是以宮中的匠人須得定時除草滅蟲,施肥修剪,呵護備至,這才能將這鬱香培育而成。”
江萱點點頭,又低頭看向手中的鬱香,心中有些疑惑。微蹙了眉頭若有所思。
三皇爺又指了那片百花齊放的園圃,說道:“其實何止是這鬱香,這園中每一株花草都是靠匠人循了花草的習性,每日定時澆水鬆土,施肥修剪,除草滅蟲,精心呵護,纔能有這一園的亮麗景色。”牽了江萱手在園圃中涼亭坐下,看了園中花繁葉茂的景緻,緩緩說道:“治國其實也與這治園一般道理,設官衙如效匠人之職責,定律法如護花草之習性。這江山便如園中花草,需得按律治理,這才能保了江山盛世繁華,百姓安樂富足。”
江萱有些明白三皇爺爲什麼說這話了,心中隱隱不安,說道,“可是趙嬸她們......”
三皇爺微微搖頭,打斷江萱話語,說道:“萱兒,這些人被按律定罪,即無特殊原由,又豈能輕易赦免。”看着江萱,目光已有些嚴肅,說道:“我朝以兵得天下,更以法治天下。有法必依,執法必嚴,違法必究。這三條祖訓自□□一朝以來都被嚴格遵循,少有例外。你因爲身在大牢,與衆多犯囚交往,便想念及朋友之情赦了他們,這樣的想法卻是不妥,執法又豈能隨性而爲。”
江萱默然片刻,遲疑道:“可是,我記得太傅也說過,法不外乎情理兩字。趙嬸她們不過是一時之錯,難道,難道就沒有情理可講麼?”
三皇爺緩聲說道:“一時之錯,也是一念之差。往往這一念之差便是萬劫不復,在某些方面,這人確是一步也走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