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的一瞬間,就知道自己是在做夢了。
這種感覺我非常熟悉,清晰,覺知。
我不知道怎麼來到這個夢境的。
最後的記憶,是看到一個被拉長到扭曲的,只有模糊影子的提姆·吉布森,飄飄搖搖地從電梯走出來,進入已經被搏鬥折騰得一塌糊塗的大堂。
爲什麼我突然會進入夢境?
我不知道,只好環顧四周。
我看到的第一個場景,是我與大萌第二次見面的那個小巷。
大萌在毆打那幾個紋身染髮的小青年。
只不過,大萌下手極重,對方已經鼻青臉腫了,她還沒有停手;對方已經開始哀嚎了,她還在不停毆打;一個小夥子要逃走,被她一把抓中後領,輕輕提起,重重摔到對面的牆上,整面牆都崩塌了,人被埋在下面。
大萌一拳又一拳地擊打在領頭挑事的那個女孩兒的臉上,臉都被打變形了。
她一直不停地毆打,直到躺在地上的幾個人完全沒有了一點動靜。
大萌發出得意的大笑,放肆地揮動着沾滿鮮血的雙手。
她回過臉,吹開落在眼角遮住視線的頭髮,看到我,得意地用下巴指了指地上躺着的那幾個人,跟我說:“安寶,你看,人類真的是不禁打啊。打人真好玩!真開心啊!”
我知道這不是現實中的大萌。
這是我的夢境。
爲什麼會進入夢境?
精神攻擊!
這是我第一時間想到的。
我用力地扳手指,果然如我熟悉的情況,手指像橡膠一樣柔軟,向外側彎曲到很大的角度都沒有痛感。
我要怎樣才能醒過來?
我要怎麼才能離開現在的夢境?
情緒!我需要劇烈的情緒。
我衝上去,一把抱住大萌。
“安寶,你幹什麼?真討厭,鬆開我!”夢中的這個大萌用力地掙扎。
我沒有任何退縮的意思,緊緊地抱着她。
這個大萌我一下子就覺出是假的,因爲儘管外貌非常像,但身上沒有那股像加了百合花香氣的牛奶糖的甜味,而是一股鹹腥的血氣,油膩而又枯燥,像個屠夫般令人厭惡。
“安家宜,你小子鬆開我!”這個假大萌已經開始憤怒了。
她用盡全力掙扎,但我從正面熊抱着她,雙臂被我緊緊夾住,儘管腳在亂踹,但完全掙脫不了。
隨着這個虛影的謾罵和怒吼,整個世界的環境在融化,紋路和褶皺慢慢浮現,就好像電視失去了信號,雪花越來越多,噪點越來越濃。
我用極大的冷靜來對待着周遭的一切變化。
我只有一個目標,要迅速地醒來。
也許我是被擊暈了,也許是發生了什麼異常的現象。
總之外面的現實世界正處於極其危險的狀態,如果我是暈倒的狀態,會給他們增添極大的負擔。
終於,一切的人物、環境和感知都像池子裡的水一樣從下水孔中漏出去一樣,流進無盡的虛空之中。
但我依然沒有醒來,我可以明確地感知到,周圍完全是一片雪白,沒有上下,沒有遠近,沒有裡外,是徹底的雪白。
緊接着,這雪白碎裂開,第二個場景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正站在那個三次出現在我夢中的廢棄城市正中,巨大的花壇前。
花壇上巨大的花環並不是十分清晰,一看就是糊弄地贗品,既不美麗,也不恐怖,
只是用極低的審美胡亂插上的幾朵花草,就好像把豪華晚宴上的擺滿精美餐具的桌面撤掉,換上幾雙街邊蒼蠅小館的木頭筷子和破了口的舊碗一般,根本不匹配,不和諧。
迎面幾米外的地方,摩登伽老師正穿着一身緊身的黑套裝,腳下還是那雙顯眼的紅色高跟皮鞋。只不過整個人顯得更加妖豔,性感之上被灌入了一股邪魅的氣息。
她手裡拉着一根狗鏈,狗鏈的那一頭,栓在大萌的脖子上。
大萌穿着一身金絲鎧甲,趴在地上,一臉崇拜地看着摩登伽老師。
“小安,萌萌寶貝已經宣誓成爲我的僕從眷屬了,從今天開始,她就是我的寵物了。
我讓她生,她就生;讓她死,她就得去死。你不要再糾纏她,她不再屬於你了。”
“就是,我是屬於摩登伽老師的小狗了,安家宜你滾開,不要再見到你了!”趴在地上的大萌用不屑地口氣衝我嚷着。
我不禁微微發笑。我有點明白了,這應該就是提姆·吉布森的把戲。
他不知怎得弄出一堆怪夢來,讓人們被這些夢境裹挾,陷入惡劣情緒的泥潭不能自拔。
不能說他不厲害,確實他很有想象力,不愧是飽讀詩書的文人,真的是很會直擊人心。
可是他偏偏遇到我了,我最大的本事就是在夢境中自由行動,駕馭夢境。
第一個場景並沒有使我脫離夢境,使我明白,如果僅僅是破壞了當下的場景,可能並不起作用。
他一定是已經使用某種手段直接侵入了我的腦子,提取出我的記憶。
小巷中的場景要說還算是重塑現實的話,廢城與花環的事情,我只在筆記中記載過,連對大萌和摩登伽老師都沒有詳細地說過。
這至少說明一件事,我的神識還是在我本人的腦子裡。
那麼,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從我自己的身體中出來。
但是現在我實在不知道怎麼實現直接從“夢中”轉移到“神遊中”的狀態切換。
那個虛假的摩登伽老師還在不斷挑釁着我。
她用狗鏈把虛假的大萌拉到腳下,用高跟皮鞋踩着那個虛假的大萌的頭上。
虛假的大萌不但沒有反抗,反而露出非常享受的表情。
我想起小光說過的話:“像照鏡子一樣觀察自己的內心,不要帶有任何主觀的態度。”
我試着去做到這一點,努力做到不再升起任何想法,不再激起任何情緒。
我看着她們倆,但儘量讓這種施虐的視覺效果憑空地從我的眼前流動過去,並不駐留在我的腦子裡。
我試着告訴自己,隨風而去,一切場景的都是虛假的幻影,都是毫無意義的腦電波信號,都是一堆可以解碼爲0101的數據。
隨着我不再升起任何念頭,摩登伽老師和大萌的虛影停着了活動,城市裡的風也逐漸停滯了,被風吹起的垃圾逐漸緩緩地停在空中,花壇的花朵也不再隨風舞動,一切都凝固了,就像在觀看視頻的過程中點擊了暫停鍵,一切的“現實”都停滯了下來。
我慢慢開始旋轉。
並不是夢中的身體的旋轉,而是心念的“旋轉”。
如同我在夢中失焦時所做的旋轉一樣,只不過這次是想要通過旋轉從精神控制中脫離出來,所以越旋轉,周圍的環境越模糊,就好像我是一條渾身溼透的狗,想把身上的水拼命地甩下去一般用力地主動地旋轉着。
周遭的環境隨着我的旋轉變得扭曲,就像是一副無比巨大和立體的照片,被從中間扭曲,然後像萬花筒中看到的那樣對稱分裂,分崩離析。
視覺再次聚焦的時候,我終於回到了大堂之中。
眼前的場景如此恐怖和驚駭,幾乎把我擊暈。
王巨君和霍鷹倒在血泊中,不知死活。
孫天璽像一隻被吸乾的果凍袋,褶皺成一團,被扔在一個角落。
萊塞特整個被插在一根鋼樑上,像春節廟會裡會賣到的那種烤四腳蛇一樣。
他還沒有死,像我伸着手,用夾雜着扎扎的呻吟聲,吐着信子艱難地說:“大哥……救我……”
大萌抱着喬安娜,躲在一堵斷掉的石牆後面,身上受了很重的上,血從她的臉和肩胛滲下,滴到喬安娜毫無血色、煞白的臉上。金絲鎧甲已經失去了光澤,花朵紋身也失去了色彩,整個人都像蒼老了一般,失去了勃勃生機。
摩登伽老師已經變聲成爲女巨人的形態,頭頂幾乎要頂到大堂殘破的水晶吊燈,手裡持有的不知名的像耙子或是掃把一樣的巨大武器,與對面的敵人對峙着。
站在她對面的,是一隻傳統意義上的惡魔——與變身後的摩登伽老師身高相仿,頭頂上一對彎曲的山羊角,渾身披着血紅的鱗片,背後一對巨大的蝙蝠翅扇動着,手和腳都是尖銳的利爪。
這隻血紅色的巨大惡魔雙手抓住摩登伽老師手中的長柄武器,兩個人正在角力。
我掙扎着從地上爬起來,感覺到頭上一熱,血從額頭流下來,滲到眼睛裡。
我趕快擦了一下眼睛,這才覺出頭上的劇痛。
憑着模糊的視覺,我弓着身子,儘量不惹敵人注意地跑向大萌,一屁股坐在大萌身邊。
“他們都死了,嗚嗚嗚……”大萌大哭着,顫抖着,懷裡抱着的喬安娜手無力地垂下來,手裡握着的那把沒有完工、用膠帶粘住槍管的手槍啪第一聲掉在地上。
聽到大萌的話,我無比震驚。
還沒來及多想,就聽到摩登伽老師那邊發出一聲慘叫,我趕緊從矮牆上探出頭去。
只見那隻惡魔用一隻手撐住摩登伽老師雙手持住的武器,另一隻手的爪尖並緊,像匕首一樣,一擊穿透摩登伽老師女巨人狀態的腹部鎧甲。
鮮紅的血液從她的腰腹部滲出。
她不得不向後退了一步,另一手鬆開了手中持握持的武器。
那個紅色惡魔看到了機會,一把奪過武器,揮舞着向摩登伽老師砸下。
摩登伽老師雙手交叉,單腿跪在地上,重重地接住這一擊。
儘管並沒有被擊倒,但顯然雙臂受了很重的傷,再也擡不起來了。
“女人還是女人,終究是太弱了!”那個惡魔吼着。
對於這句話,我覺得很違和。
阿修羅族是母系氏族社會,女尊男卑,由於同一位階的女性麾下的僕從眷屬向來是比男性阿修羅所能統御的僕從眷屬多得多,種族中一向是女性地位和實力都高於同位階的男性。
這個紅色惡魔要麼不是阿修羅族,要麼不懂阿修羅族。
難道它是提姆·吉布森變的?
不管怎樣,我要去幫助摩登伽老師。
我正要從矮牆衝出去,大萌一把拉住我,哭着說:“安寶,不要去,太可怕了……”
我回過身,撫着她的頭髮說:“不要擔心,咱們不能讓摩登伽老師一個人拼命,不是麼?”
“不要去,陪着我~”
“等死肯定完蛋,拼命說不定有活路,這不是你告訴我的嘛。”我鼓勵地對她說。
“不要,不要去~”她哭得很悲切。
我沒有顧及她,把意念集中到左手的手錶護盾和右手的閃電戒指上。
結果,護盾沒有生成,閃電戒指也沒有冒出一丁點電火花。
我笑了。
我毫不猶豫地衝向被惡魔壓制住的摩登伽老師。
惡魔手裡揮舞着原本屬於摩登伽老師的巨大的長柄兵器,不斷地抽打着她。
她被擊打得只能護住頭,躲在牆角。
鮮血從她防守的手臂的臂甲中滲出,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
我一腳踩在血滴上,藉着血滴的潤滑,在大理石鋪就的地面上一個滑鏟,從身材高大的惡魔的兩腿之間滑過,對準惡魔的襠部重重一擊。
惡魔扔掉手中的武器,捂着襠部,痛苦地蹲下來,口中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轉過身,走到惡魔身邊,左手抓住惡魔的頭,右手用力地扇着它耳光,一邊咒罵着:“
你挺厲害呀,提姆老哥,你編的夠像的啊,跟我這兒演戲呢,換別人就信你了。
挺會玩啊,真踏馬有一套……”
我一直不停地扇着耳光,這個惡魔哀嚎着,一點還手的力氣都沒有。
整個場景再一次凝固了,一切都停滯了,光線、聲音和環境的變化就好像踩下了緊急剎車,場景中的人物都暫停在了最後做出的一個動作。
僅剩下的動靜,就是我抽這個紅色惡魔耳光的聲音,我咒罵的聲音,和這個紅色惡魔的哀嚎地。
這依然是在夢中,從完全不符合大萌風格的對話,到無法激發賢者之石的力量,我徹底確定這一切依然是提姆這個可惡的傢伙充滿惡意的一出鬧劇。
隨着我的抽打和咒罵,這隻紅色惡魔變得越來越小,越來越小,最終只有我巴掌大小。
我緊緊地捏住,它一點氣也透不過來,痛苦地掙扎着,最後兩腿一蹬,不動彈了。
還沒有完,我沒有停手。
我用意念在右手變出一團炙熱的火焰,把兩隻手一合攏,把這個紅色的惡魔按在火焰中炙烤。
這傢伙果然在裝死,被火觸到的一瞬間,嗷地一聲活了過來,劇烈地抖動着,痛苦地扭曲着。
我的意識已經完全佔據了上風,徹底控制了局面。
我把它放在這團火中炙烤,無論它怎麼用力,
也無法從我設計的境界中逃脫。我的意識已經徹底佔據了上風。
火烤了一陣,我又在手中變成一團水,把他放到水中淹沒。
他已經失去惡魔的模樣,變回原來胖胖的提姆的樣子。
他在水中掙扎,據說被淹死的感覺是極其恐怖的,我要讓他嚐嚐孫天璽被吸走生命力的痛苦。
我毫不留情地折磨着他,沒有放走他的意思。
他居然敢屢次三番盜取我的記憶,在我的頭腦中侮辱我的大萌,這是絕對不能被容忍的。
我不是殘忍的人,我想不出更多殘忍的折磨方式。
火烤水淹之後,他渾身溼透地跪在我的掌心,大口地喘着氣,恐懼地體若篩糠。
我知道他的意識依然堅強。如果我不摧垮他的意識,我是無法從這種困境中解脫的。
於是我就想到一個極好的折磨他的方法。
一瞬間,我們回到他的辦公室。
我隱去身形,坐在房間的角落裡,看着他一身是水地站在房間中間,馬克·吉布森從電梯中走出來,後面跟着林海棠。
林海棠指着提姆,對馬克說:“親愛的,全都是你弟弟的錯!
他縱容那些混蛋小子們,把你的實驗室都破壞了,把你的計劃全都毀掉了,都怪他,都是他的錯!”
馬克比提姆瘦得多,但顯然更加精幹和靈活。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到提姆身邊,用盡全力對着提姆的下巴就是一拳。
提姆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上。
馬克衝上前去,用最惡劣的髒話叫罵着,侮辱着提姆的人格,污衊着他讀過的莎士比亞和拜倫,諷刺他是個沒用的胖子。
林海棠也在一邊煽風拱火,一邊湊到馬克身邊,依偎在馬克身上, 故意用輕蔑的口氣說:“我知道你喜歡我,但你不配!
你就是個沒用的胖子,毫無男人的勇氣,只會在探險故事中意淫,實際上一點用處都沒有,重來都只會添亂。”
“我怎麼會有這麼一個弟弟?你這個廢物,只要你努力,就沒有什麼事不能辦砸的!
從小到大,我爲你收拾了多少回爛攤子?你怎麼連看門這點事都幹不好?一條狗都比你有用!”
馬克開始從兒時的瑣事數落起。提姆痛苦地抱着頭,坐在地上哭泣着。
我看着這齣好戲,心中的怒火稍微有些釋放了。
我想,差不多了吧,再搞下去也沒意思了。我不是喜歡折磨人的人。
於是,我變現出來的馬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手槍,扔到提姆臉上。“你去死吧,你這個廢物。你死了我還能省點事!”
“對,你去死吧,你這隻沒有用的豬!”林海棠繼續說,“死是對你自己最好的結局,你就不會再痛苦了。”
提姆哆哆嗦嗦的拿起手槍,臉上滿是絕望和痛苦的淚水。
他把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馬克催促着:“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就省心了,省得我爲你天天擔驚受怕!”
林海棠也說:“我知道你很痛苦,但活着你會更痛苦,因爲你會看到我和親愛的馬克雙飛雙宿,而你只能每天看着你心愛的女人在哥哥的懷抱。
所以,你去死是最好的歸宿,你就省心了,看不到了~”
林海棠的最後一句話徹底澆滅了提姆最後一點求生的本能,他扣下了扳機。